第一瓷局远,乔珍得坐马车去,琳琅瓷坊离的近,乔月已经坐了一上午,便没上车,想着刚好走几步。
她抱着一束鲜花,出尘不染,走在喧闹繁华中,只剩惹眼。
“哟,这不是瓷菩萨吗?这是要去哪呀?”
“不会是去琳琅瓷坊吧?就她一个人?那也砸不了场啊!”
“要砸场早该去了,哎哟,今儿早上琳琅瓷坊的生意多好啊,我去瞧了,啧,绝对不输第一瓷局开业的盛况!”
“老李,赶紧吃,咱们也跟去看看,这下好看了,一群叛徒再遇昔日东家,热闹啊!”
“什么热闹也敢凑?也不嫌命长!”一个彪悍的女声横冲直撞冒出来,盖住了四下里的细碎言论。
乔月转头,便见一个壮实的商妇正拿抹布粗糙擦了擦手,往她这边走。
“瓷娘!”那女人朝乔月招了招手,“你那花重不重,我给你抱着!你去哪儿,我送你。”
“哎哟,吴娘有心,儿女都在第一瓷局学瓷,这是欠了人情,有恩报恩啊!”
“自然是比你们强上百倍!”吴娘听了也不恼,只回头讥讽:“也不想想是谁还把咱们当人看,处处帮着咱们,难不成还是那些权贵?唯一甘心体谅帮助我们的,你们都不护着,也不怕人寒了心!我倒看看,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以后又有什么好下场!呸!”
第68章 挑拨离间
不是所有人的心,都和石头一样硬,也有很多人,活的有血有肉。
心里的一杆秤,装得下柴米油盐,也装得下道义仁良。
吴娘真是个活的明白的人。乔月听她这么说,便也由着她接过自己手里的花。
“谢谢你了,吴娘。”乔月在一旁领路,与她攀谈,“不耽误你生意吧?”
“没事儿,我弟还在呢。”吴娘忙摆摆手笑道:“再说了,你帮我养了两个孩子,如今我也没甚大忧愁,好的嘞。”
乔月见吴娘竟如此坦率,也笑了笑,“你的儿女叫什么?”
“儿子叫吴忧,女儿叫吴虑!”吴娘笑道:“我弟弟给取的名字,还不错吧?我男人死的早,本来想着能把孩子养大就不错了,可如今竟还能在你那儿读书学艺,想想就美。”
吴娘说话,有种淳朴的美感,像地里猛长的粮,粗狂生长,放眼都是希望。
乔月想了想,“你儿子我有印象,拿了奖学金,书读的不错,瓷艺也做的不错,他是第一个来找我的,给我看他做的瓷,和他妹妹秀的手帕,他很不错,行事大方勇敢。”
“没爹的人,就得胆子大些,不然得被人欺负死!我是个没读过书的人,也看不出好赖,可你说他好,那就不会错!”吴娘咯咯直笑,“等他改明儿学出了师,定让他好生帮你!”
乔月浅笑了笑,“甭想着帮我,孩子出息了,自有回报社会的方式。——我瞧着他还算擅长读书,好好学,几年后可以试试去考功名。”
吴娘即惊又喜,瞪圆了眼道:“就我们这出身,能想吗?”
“试试吧。”乔月笑了笑,“未来的事,谁能说清呢。”
吴娘细细想了想,只跟着点头道:“好!”
琳琅瓷坊不远,两人说着话,不消片刻就到了。
吴娘站在乔月一旁,她望着铺子外头的木上雕花,只叹真是个富贵场。
吴娘悄悄碰了碰乔月。“你真要去?”
乔月点点头,望了眼四下偷看的闲人,“来都来了。”
刚巧店里有人出来送客,那伙计一抬眼,见到乔月,脸色一变,转身折回去。
不妙。吴娘忙扯了扯乔月,“瞧那死样子,该是去寻人了!到人家的地盘上,你一个小姑娘难免吃亏,要不再找些人来吧!”
“不用!”乔月只是接过吴娘手里的花,“我又不是来砸场子的,带太多人怕是要生误会。你放心,这里我搞得定。”
吴娘探头瞧了瞧铺子里,只急的跺脚。
乔月抬手捏了捏她的掌,“你就别去了。今日帮我,还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容得下你呢。——若是遇到难处,你来第一瓷局找我,我们盘子大,缺厨娘,你能来,我给你一个月一两银子,你也别嫌少!”
吴娘只觉得乔月真是菩萨心肠,这当头了,还能为她着想。她摇摇头,却是护在她身前。
“你都不怕,那我也不怕。”吴娘挺直了背道:“我跟你一起去,谁敢动你,先动我!”
见吴娘义气,乔月也不好意思拂她好意,只朝她点点头,领先往铺子里走。
七月中旬的天已经是有些热了,可琳琅铺子坐北朝南,又做了对开的门,任风穿堂,一进屋,便觉得凉意降下来,像晚夜。
是个好雅致的地儿,白瓷如灯,折着透进来的光,几乎耀眼。
“不错。”乔月笑着点点头,放眼望去,见屋子里有七成都是熟面孔。
临近的严江迎上来,大方的态度中藏着几分卑微,“乔总,欢迎您来。”
乔月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笑了笑,将手里的花塞给他,“送给你们的,开业大吉!”
见乔月态度温和,屋里人都松了口气,紧绷的脸便跟着松了下来,笑盈盈的。
“您里边儿请!”严江抱着花,将乔月往里面迎,边与她掏心肝:“乔总,贺公子也是真心做瓷艺的,您放心,有我们在,瓷上的生意,不能乱。”
吴娘见他一时变一张脸,忍不住嘀咕道:“瞧你这话说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怎么跟来这头做奸细似的。”
严江听了只笑笑,“都是一条道上的,哪来的奸细,乔总早说过,只要不背叛瓷道,在哪儿她都能答应。我们虽来了这儿,可没离开瓷道!”
乔月听他这么说,心里才舒服些,她睨着他,却是笑了笑。
严江也与她笑,“乔总,那时在牢里我们便察觉不对了,一波波势力跟流水似的,来拉我们走,摆明了是想拆了您的势,他们的态度坚定,我们便也不敢想她能罢手。”
吴娘在市井里也闻到过猫腥,只纳罕道:“瓷娘又不是放任你们不管的人!他们只管离间,只要你们心里坚定,又何防?”
严江:“是啊,所以我们拖了十来天,还是贺公子来了才......他与我们说的每一句,一听便是与您在一条心上的!我们想着他的势力总比你扎实些,那些不好碰的硬刺头,由他去拔,也省你出手。”
吴娘只上下觑他,却是没对这番说辞有任何动容。
乔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我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就没想过早些来与我说?”
“只有您相信我们的时候,我们的解释才有意义。否则就是狡辩。”严江看了眼吴娘的脸色,勉强一笑,“您今儿个能来,我们便心安了。”
满室闲着的人一个个都默契地围了过来,一双手眼睛望着乔月,有的真诚,有的惭愧,也有的虚心。
也许严江说的不错,可也总有些浑水摸鱼的,只是为钱。
乔月不置可否,只望向众人,乐呵呵道:“我今儿来,也是顺便瞧瞧你们,不错,没给第一瓷局丢人。”
“自己人都被挖到别家院里了,还能夸句长得好......”屋里的商人见不得扑了火,便跟着挤兑嘲讽:“乔总好气量啊!”
“哈哈哈哈!”其他人听了也忍不住嘲笑:“这不是没得办法?人家一个小姑娘,平头百姓,没权没势,哪敌得过贺公子?不如过来认个怂,请人家高抬贵手,给她留口饭吃罢!”
“当初小王爷看上她时,她就该把握住机会,抬进府做个妾也是挣了!可她呢,非要来跟咱们这些大老爷们抢生意,抛头露面,争个高低,真是笑话。”
吴娘越听越来气,她抬了抬袖子刚拉开架势想回嘴,却被乔月拉住了。
乔月望向四下,“瞧着人模狗样,一开口,真是原形毕露啊,这满嘴喷粪,实在恶臭!要你们顶着这熏味挣这份钱,难为你们了!”
吴娘没想到乔月骂人的实力竟然也不容小觑,听着各个直乐,还跟着拍了拍手。
“你狗叫什么呢!”带头的要这边窜了几步,“死丫头,你信不信我抽你!”
“也不看看今时今日,你又是什么处境?呵,真以为我们能容你撒泼?”
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知道是谁仗了谁的势力,还是早就积怨已久。
一个两个的,轻易闯过了伙计们的围局,顶着副人高马大的身影,甩着两根粗胳膊便要来拿乔月。
这才说了几句?又哪有那么容易受刺激?此局摆明了是要杀乔月的脸面。
不过是见乔月竟得人心,怕再有援军赶来,干脆速战速决。
“客官息怒!”严江本就在前头,最先反应过来,拿身子去挡。
满屋子便跟着动了起来,推拿隔挡,闹哄哄的,只差把铺子给掀了。
“呲——噔——”一声声瓷碎声,乔月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要借她的手,砸了琳琅瓷坊啊。
至于要想毁她名声,流传她是小肚鸡肠两面三刀之人,或是要诱导她与贺公子结仇,那也都是顺势而为的后话了。
“住手!”贺舒安的声音几乎震耳,乔月只觉得眼前如有黑燕掠过,片刻之间,几个闹事的人已被按在了底下。
“啊——”那几人忍不住惊呼,乔月定睛一看,才见他身下似乎有碎瓷,瓷扎进肉里,换血色往外漫。
贺舒安冷着张脸,讥讽一声,“来砸我场子,好大的胆子啊!”
“贺公子明察,乔小姐今儿来怕是没安好心!许是听见今儿早上琳琅瓷坊好派头,便坐不住了,要来砸场子呢!”
好一招倒打一耙。吴娘气的冲过去踢了他一脚。“你胡说!明明是你先骂人的!”
贺舒安也没理他说什么,只走近乔月,踢开她脚边的碎瓷,上下打量她,“怎么不躲远点,没伤着吧?”
乔月抬头看贺舒安,她轻笑一声,“你别说,差点薅到我头发了!啧,这些大男人看上去也蛮壮实,打起架来怎么也跟女人一样啊?”
贺舒安被她逗得一乐,见她没生气,他才松了一口气,“吃饭不?我在对面楼里摆了席。”
见贺舒安竟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几人满脸错愕,甚至忘了挣扎。
吴娘听了直乐,她插着腰向满厅望去,却见严江低着头望脚下瓷。——想起他适才说着,这才有些信了几分。
这二人面上从未有过来往,又是竞争对手,可如今看来,确实有私交啊!
“吃!”乔月双手环胸,“好不好吃无所谓,主要是想吃些贵的。你没听他们说吗?我现在可穷了。”
小二机灵,早拿了扫帚,跑过来给两人清扫出一条出去的路。
贺舒安知道乔月什么都敢瞎说,他笑了笑,只道:“要不我每天给你送几道贵菜?”
乔月招了招吴娘,“不许!吃人嘴短,也不至于那么熟罢。”
见三人并排往外走,严江追问了句:“公子,他们怎么办?”
贺舒安随口道:“送衙门吧,今儿个损失了多少瓷器,记得算好了,让他们给我们清了。”
只乔月停下来脚步,转过头冷眼看向地上的几人,她轻挑眉头,带着几分不屑。
乔月:“欺负我的账,我也得算呢。捆了让他们跟着马跑吧,跑不过便拖着,拖一阵,停一阵,再跑一阵。——哦,皮开肉绽就行,别废了根。你们要是拿不定分寸,等我吃完饭来。”
第69章 秋后算账
毕竟是在贺舒安的地盘上闹腾,怎么着都该他来执戒。
乔月特意一提,不过是摆明要求罢了。
贺舒安不是傻子,与她和睦吃了顿饭,让全京都两脚踩两地的客人们都心安后,他将她送回去。
“这么血腥的画面,有什么好看的?小姑娘家的,回去吧。”贺舒安朝她摆了摆手,“我知你意思,放心,你要的,我都会做到。”
毕竟确实还没到乔月挂旗宣战的时候,她歪了歪脑袋,朝他点头,便转身进去了。
进了大门,一直没听见后头动静,乔月回过身,见贺舒安正站在院门外,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绵长。
贺舒安正转着手上扳指,见乔月回头,他眼里一亮,抬手朝她摆了摆。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冥冥觉得她与他的纠缠可能才刚开始。
——
贺舒安是个颇有手段的人,将那几个人折磨后,竞也没生出其他的事端。
琳琅瓷坊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开了大半个月,直到乔月这头终于也查的差不多了。
这天到来的时候,一切看上去其实也很普通,可细心的人便会发现,这一天,第一瓷局彻底解禁了。
那一早上,几乎争分夺秒。周慎按照乔月的要求,待蛇出动后,便将窝里所有人都给按住了。
另一头的乔月则是通过报案请来府丞及几名衙役,等周慎将一切安排就绪,两人汇合后,带着四十名混子,浩浩荡荡便往闹市中去了。
乔月第一个办下的,便是大叔叔被盗的五枚瓷器,选的第一家,便是齐夫人名下的瓷馆。
“这不是瓷娘吗?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要来闹事不成?”
“怎么还有衙役?谁闹事要衙役压阵?疯了不成?”
四下不知不觉围满了人,絮絮叨叨,热闹地有些吵人耳朵。
衙役守在门口,乔月则带着人进去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店里的所有人都捆了,嘴上塞了麻布,一路拖出来。
好戏,总得有人看。
周慎给乔月搬了张黄梨木的圈椅,乔月坐在上头,见脚边跪了一地人,一个个含糊挣扎,她冷笑一声,眼神冷漠,没有一丝怜悯。
周慎从屋里头拿出那枚失窃的瓷器,抑扬顿挫道:“府丞大人还请见证:此乃第一桩罪的脏物,行窃就罢了,竟然还敢公然售卖,未免太猖狂。”
府丞只点点头,从周慎手里接过瓷器,“将物证交给我们吧,昨儿个这案子的人证也录了口供,如今排了案子,等到时再由府尹大人开庭问审罢。”
“是!那便再论第二桩罪!”周慎说着又从兜里拿出几张记满人证的单子,边高声报着上面的交易的时间、地点及人员姓名。
“竟查的这样细?”底下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怪不得近日总听不见第一瓷局的风声,原来她都在闷声干这些!”
“你听到没?这里头有几户是四品官员家给的口供,根本不可能作伪!这是拿实了。”
周慎每念一句,底下跪着的便倒下一个。
一地苍凉,到最后,剩周慎将单子递交给府丞。
“该抓就得抓,不过今儿个,也还是有另一笔债要算的。”乔月冷声道:“我们第一瓷局最初就在衙门里立过案子:若是抄袭第一瓷局的瓷器,便得给出十倍的赔偿。这事儿,府丞大人记得吧?”
府丞道:“自然,当初还是我拿着你的那桩告书,去了各家瓷器铺里通告画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