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至于,只是男人嘛......有几个是长情的?我听京都来的消息说,顾小王爷和瓷娘闹翻了?”
“不会吧?明明两个月前才......”
“盛公子喝醉了罢!”庆喜的声音有了几分冷意,他向小二使了个眼神,“若是要人伺候......来人,送盛家公子回府!”
“想赶我走?你算个什么东西?”盛叔源抬手朝着庆喜的门面挥了一拳。
“哎哟!”离得近的被吓了一跳,再转眼一看,却是庆喜躲开了,剩盛叔源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那女眷抚着胸口感叹道:“怎么突然动起手了?这满屋子瓷器,若淬了一个落到我们身上,岂不遭殃?太骇人了,咱们走吧!”
“盛叔源未免欺人太甚,呵,我听说他姐姐昨天进了京,瞧他这势头,看来还真是攀上高枝头了!”
“竟有这事?你的意思是......”
那头女眷们还没来得及理清盛叔源的底气,便听见他冷笑一声,“敢躲?庆喜是吧?今儿个我不揍得你遍地求饶,我不姓盛!”
庆喜静静站在不远处,眉眼笑意含糊儒柔,翩翩而立,不卑不亢。
庆喜:“盛公子都这么说了,第一瓷局自然得应,只是不知盛公子究竟是想与我比比拳脚还是想砸场子?若是砸场子的话,且给我些时间,我将大家请出去,别伤着人。”
“噗嗤。”有女眷忍不住笑了。——在她们的人情世故中,向来不曾将话说的这样直白。如今猛然撞上,倒觉得实在爽快。
“见惯了奴颜媚色的商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有骨气的。”
“面对盛叔源没怂软下,做事也体贴。这第一瓷局,真是不错。”
听着大家议论,外祖父家便是商人的苏若听了,也觉得义气,便从人群里问他:“盛公子可是来砸场子的?”
盛叔源被挤兑一通,只气的脸面通红,指着庆喜道:“砸什么场子?我要揍的是你!”
“好说,好说。”庆喜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温柔样,“那咱们便去外头空地里比试吧,省的伤人。——哦对了,盛公子,是要真打还是?我是粗□□头硬,揍起人来还算有本事,留几分力,你跟我说道说道,我也有分寸。”
苏若听了,忍不住直笑,“哈哈哈哈,说的这样直白,还让盛叔源怎么仗势欺人?”
一旁的朋友听了,只拧了拧她胳膊,“你小声点!也不怕被盛叔源听见?”
“庆喜!你好大的胆子!”盛叔源气的浑身打颤,他忍不住往前追几步,庆喜便退几步。
乔月见庆喜有意将盛叔源引到人少的地方,她微微颦眉,便见盛叔源因着又一次没抓到庆喜,再守不住神,他就近拎起一座送子观音相,往地上一砸。
“呲噔——”
“啊——”女眷们被吓了一跳。
场面顿时乱了几分,庆喜趁机贴过去,反手锁住盛叔源的胳膊,将他倒扣住。
“啊!庆喜!你给我放开!”盛叔源气愤尖叫,却只听见庆喜冷笑一声。
“乔月?乔月?你就这么容你徒弟这样欺负人?快滚出来管管啊!”盛叔源气愤大喊,又被庆喜拧的只剩尖叫。
庆喜磊落道:“盛公子,在座的客官都见证着呢,您不守信用乱砸瓷器,将我吓着是其次,将第一瓷局的客人们都吓着了,我......真不敢再随便松手了。”
“乔月!乔月!你这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了是吧?如今仗着顾小王爷的势,就敢得罪我?呵,说到底不过是暖床的贱货,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盛叔源破口大骂,“狗杂种,你给我等着,我姐姐已经进京了,到时候......”
“盛公子慎言!”齐元的身影寸寸入内,冰冷的声音贴过来,倒叫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乔月望着帘前戏,从齐元掐着分寸的出场里,才看清了一些轨迹。
他不敢放任纨绔易怒的盛叔源说出来。——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若是知道的内情够多,怎么能推断不出齐家为盛家攀上的,不是燕家,而是当朝的皇子呢?
乔月掀起茶盖,终于抿了今天的第一口茶。
庆喜松开手,将盛叔源推给了齐元,一旁的小二见状,紧忙过来收拾满地狼狈。
庆喜:“盛公子嘴里还是放尊重些,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师父告诉我:女子的付出与价值,从来不易看到,可绝不该被轻待......”
庆喜有意以正乔月形象,一番话说出来,确实让满室的女人们心里舒服不少。
“且不说我师父与顾小王爷虽有故交,却各自清白......”庆喜的目光在盛叔源身上逡巡,“光用暖床、贱货来形容同床共枕的另一半,盛公子,你姐姐又算什么呢?”
“你!”盛叔源被堵的哑口无言,还想扑过去,却被齐元拉住了身形。
“小心脚下。”齐元随便扯了个借口拦住他,望了眼地上被砸碎的瓷片,察觉是自己今日要来买的那座,齐元忍不住颦了颦眉,品出意味后,又扯了扯嘴角。
偏偏就只有他要的那座瓷被砸了,他怎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谢齐......齐公子......提醒。”盛叔源的脾气顿时萎了许多。
庆喜拱手行礼,掩下眼底冷意,在抬眼望向齐元,他目光忧重,欲言又止,又沉沉叹息。
好半晌,庆喜含糊无奈道:“齐公子,今日之事......齐夫人相中的这枚送子观音瓷,如今被盛家公子淬了,真是......”
“啊?”盛叔源心里一颤,“齐公子,我......我......”
齐元抬眼望向盛叔源,虽含着笑,却只觉得冷意森森。
“哎,可惜了,大概是没这缘分了。——盛公子,这瓷器可不便宜,记得赔。”齐元松了手,轻拍了拍盛叔源的肩膀。
齐元都发了话,盛叔源哪敢再说什么?只点点头应道:“是!是!”
齐元理了理袖子,笑意轻巧,他往屋里走了几步,随意看了看,边道:“你师父呢?那日我借了她件衣裳,她说了要给我钱,可银子却不够,今日有空,我刚好来讨。”
从来不是随便任人拿捏的人,齐元心思才轻轻晃了晃,什么主意都有了。
他的声音不低,含含糊糊一句话,不轻不重抛出去,倒将这片天都砸出了一个窟窿。
“借衣裳?”
“钱不够?”
“好一段风流韵事!”
“看齐元这意思还是袒护乔月的,他这是愿者上钩?是不是也被那女人给......”
四下顿时沸腾,不过眨眼的功夫,乔月才刚有几分起色的形象便被踩得粉碎。
第73章 留下青山
“你......”庆喜几乎要将后槽牙给咬碎了。
“庆喜!”乔月终于出声,她从后院走出来,引得众人相望。
有田小娟和庆喜周旋,在之江的乔月还算是深入简出,大多人是没见过的。如今一见,还以为是怎样的绝世魅色,却没想到是副瘦幼软白的模样。
她的个子不算高,光下明晃晃的,倒像个瓷人,明明是小家碧玉的长相,偏偏行止飒爽,眼神坚定。
“师父。”庆喜的理智瞬间被拉了回来,他走回她身旁,带着几分恭敬。
“恩。”乔月的脸上带着几分菩萨般的慈蔼笑意,她望向齐元,也是副毫不退让的模样。
“今儿个是庆喜的主场,他努力了许久,我这做师父的,本来是不想出来抢他风光的。”乔月望了望四下,赔礼道:“今儿个确实惊着大家了,可见大家临危不乱......之江的女子确实是女中英杰,真叫人钦佩。”
苏若听了,也跟着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齐公子,今日之事,也谢谢你解围了,只是有些事,事关名声,我不敢怠慢。”乔月向四下拱手道:“各位夫人小姐,同为女人,自然深知名节于女人的意义,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守密。”
四下面面相觑,也不知其中深意。
“那日落水,有幸遇到齐公子,借件衣服遮一遮湿处,确实是情急所迫。”乔月态度恳请,“齐公子,能被救上来,留下一命,便是幸事,既是行善,还请饶人,别再让人言将她毁了。”
苏若听的云里雾里,问旁人,“我没听错吧?落水了?她?所以不是乔月?”
乔月没承认是她自己,更故意将情形描述含糊,引导大家向自己想要的方向上猜测。
乔月:“坚持付钱,便是想掐了纠缠的可能。——哎,只怪我那日没带够银子!本来想过要上门还钱,又怕冒然,便想着齐公子今日会来,不如在这等着,齐公子,没生气吧?”
乔月三言两语,倒将祸水轻松东引。显得齐元是在报私怨。
齐元眉眼神色不改,只睨着乔月浅笑。
他本就是为了让乔月出来见她一面,如今见她极力掩盖真相,他也没反驳。
乔月朝众人行礼道:“还请诸位也莫去打听那女子是谁,再传出风声,对齐公子、对那女子,都是不好的。”
苏若瘪了瘪嘴,冷哼道:“这等私事,齐公子就不该说出来!女子立世安身本就不易,再搅起流言蜚语,教人怎么活?”
“傻姑娘!别胡说!”一旁的女伴忙捂住她的嘴。
只论官衔,齐元倒没什么可惧的,可齐元的姐姐乃当朝齐妃,齐妃之子又是当朝皇子,这样的身份压下来,便没什么人敢碎碎念了。
倒显得苏若的声音突兀清晰。齐元扭头去看,却见乔月走过来,挡住他的视野。
乔月:“齐公子,银子易还,可您想要的菩萨淬了,这事儿终是第一瓷局疏忽。——这样罢,齐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与我徒弟好生说说,到时我们再让瓷师给你重塑一座,可好?”
乔月脸上又浮现出那副盈盈软软的笑意,她主动退一步哄他,也是怕他生了脾气,直接拆了她的台。
跟文官斗,总归是难赢的。
齐元睨着乔月,目光沉沉,像是要将一叶扁舟按进湖底,好半晌,他讥笑一声,痛快道:“好。”
没闹到不可开交便好,乔月松了口气,她旸旸笑着,又点点头,去叫庆喜,“去吧,傻小子,与齐公子结个缘,日后在之江,齐公子说不定还能帮帮你呢。”
虚虚实实,只有乔月心里清楚,一定要这么说,也只是为了留个由头,将自己撇个干净。
她知道,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有或轻或重过的症状:似乎所有人都不太能接受女人只是靠自己便争出一片天地。
会觉得是靠运气,是利用男人帮她,总之不想简单承认:是她有本事。
第一瓷局是乔月带着一群为梦想努力奋斗的人打拼出来的,她不想任何人肆意猜测这里面是有什么性别红利。
盛叔源的侮辱才刚刚结束,她知道自己无法与所有人的认知较劲,所以她只能尽力以正视听,处处预防有人会利用这样的大众认知反击她。
于人前,庆喜从来只会顺从乔月,他抿了抿唇,纵然内心煎熬,可望乔月一眼,他便心软了。
庆喜沉沉吸了一口气,终于抬手道:“齐公子,这边请。”
齐元将庆喜的表现尽收眼底,他轻笑了笑,带着几分快意。
他喜欢看到与他宣战的男人向他低头,所以他跟着庆喜去了。
见两人离开,乔月抬手再次与所有女人行礼,“诸位客官,还请自宜了。”
再转过头望向盛叔源,乔月的笑意渗着阴冷,似阴雨天老房子里渗进来的风。
乔月:“盛公子,可要再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若是没有的话,咱们便去结算一下这座送子观音瓷吧。”
齐元还在里头呢,盛叔源哪敢再耍什么威风?他狠狠瞪了乔月一眼,却只能认了。“多少银子?”
乔月浅笑了笑,领着他去了柜台处结账。“辛苦您跟我来。”
这一场混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终归是止下了。
忙忙碌碌。
待开业结束,几处算清了账,已是夜深。
乔月心里有情绪,怕没压住反口不择言,她忍了忍,故意早早睡下。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与庆喜田小娟见面。
几人围在一桌上吃完了早餐,才进了乔月书房,一一汇报起昨日收益。
庆喜负责的三处瓷馆,挣了四百万两,田小娟负责的那处瓷馆,则挣了一百万两。大多都是银票,累在一起,也有一个拳头那么高。
田小娟仔细将银票给乔月装好,边叮嘱道:“这次跟着薛将军的迎亲队伍回京,按理说是不用担心的,可我也怕她们杀红了眼,只顾着发疯,师父,无论谁再约您,您都不能再随便应下,知道吗?”
乔月翻了翻账本,边点点头道:“小娟,辛苦你,还要在之江守着几个月。——待年底了跟庆喜一起回京过年,到时师父定给您送份大礼!”
“我什么也不要!”田小娟笑道:“师父,之江有我给您守着,您放心!”
乔月朝田小娟咧嘴一笑,两人心领神会,瞬间便焐热了心。
乔月转过头看向庆喜,“我今日就要走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庆喜只低着头不肯说话,他的脸色不算太好,愣了好半晌,只记得凑过来,给乔月倒杯枸杞茶。
乔月睨着庆喜,“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那我问你:昨天为什么要故意激怒盛叔源,引他淬了那瓷像?”
庆喜梗着脑袋沉沉呼了口气,“没什么!”
见他竟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乔月只气的锤了他一拳,“没什么?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那些都是瓷师的心血?”
“正因为是瓷师的心血,便更不该拿来喂给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了!”庆喜抬眼望着她,语气冲动,“呵,想保胎儿平安,便该少做些孽,而不是来求菩萨发善!”
庆喜的态度偏执,像砸不断的钢,尽是些硬气。
乔月静静睨着庆喜,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她的曾经,更肆意洒脱,自在也自由。
偶尔,很偶尔的时候,她也会想:她现在的大义对于她个人而言是可悲的,所以,看着她的徒弟,她突然心软。
她不想让所有人都成为她。
她也希望庆喜这辈子,只做庆喜。
“我就是不想给她!”庆喜的眼睛红了几分,“凭什么?她寻人使计将你推进湖里,不管你死活,到头来,还要用咱们的菩萨相来给她祈福?做梦!”
田小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她从凳子上蹭的站了起来,跟着附和:“我也不想卖给她!淬了也好!巴不得呢!”
田小娟也跟着附和,才让庆喜冷静了几分,见乔月脸色落寞,他软下膝盖,在她脚边跪下。
庆喜:“师父,我知道,您为了我们,免不得要委屈自己,可我却见不得你受这份气!这事儿,我做了便是做了,你罚我吧!”
庆喜的脊背挺得笔直,全然不是认错的样子。
他认罚,但不认错。
庆喜望着乔月,言辞恳切:“师父,天地良心,谁伤你,我伤谁!您给了我这辈子,我也要给您一个交代!您为天下!我为您!这辈子不会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