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娟听了忍不住呜咽一声,也跟着在乔月脚边跪下。泪眼婆娑望着乔月,田小娟也跟着道:“师父,我也是!”
她们陪着她,知她大义,心里有她。
乔月抬手摸了摸两个人的头,好半晌才道:“傻瓜,要为自己。”
其实,送子观音瓷淬了又如何?卖与不卖,都是强者说了算的。乔月浅浅叹了口气,怕庆喜再做手脚,她伸手与他索要:“齐公子要的样式呢?给我。”
庆喜捏紧了拳,紧了又松,他静静望着乔月,又低下头,难忍惭愧。——本想给乔月出口气,可最后因为没有能力,他还是让她受了委屈。
庆喜只觉得眼睛烫,他紧闭上眼,努力将那些柔软的逼下去,只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必须坚强,必须更快地长大。
“庆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乔月轻叹了口气,她起身将两人扶起来,承诺道:“有些仇,师父会报的。你相信我。”
庆喜咽了咽心里的情绪,他忍着指尖打颤,将齐公子要的递给乔月。
“盛叔源那样嚣张,经过这一场,让他们心里有点膈应,也是好的!”乔月朝庆喜笑了笑,她摸了摸他的脸,认可他:“庆喜,之江的生意你管的很好,接下来师父也全权交给你了,好吗?”
第74章 只论匠心
薛承望的婚事定在了九月十二,乔月跟着迎亲的船回了京,也就转了两天的功夫,便吃了这顿喜酒。
宴上来的都是京都富贵人,真说起来,倒是乔月这位新贵根基太浅了些。
乔月放眼望去,有相熟的也有不熟悉的,其间唯一让她另眼相待的,倒是作为盛诗苑姐姐出席的盛诗晴。
说来也有月余不见,如今再碰上,见她竟能面不改色与自己相视一笑,乔月心里还真有些佩服。
乔月端起酒杯走过去,只身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盛诗晴,好久不见。”
一旁的蒋夫人听见动静,睨向这头冷声讥讽道:“今日真是好喜庆啊,你两确实该喝一杯!”
这还有个替蒋知嬅记着委屈的嫂嫂呢,如今见蒋知嬅的位置被顶了个全,整个蒋家心里的滋味谁又可知?
乔月偏过头瞧了蒋夫人一眼,笑意灿烂。
都喜欢借刀杀人,其实虚虚实实,谁又可知呢,乔月便按着定好的谋划做一做戏。
揽着盛诗晴的肩膀故意亲密,乔月道:“蒋夫人,诗情是之江人,在京都无依无靠,你可别欺负她啊。”
“呵。”蒋夫人冷笑一声,“无依无靠?我们如今可是在她妹妹、妹夫家吃酒呢!”
“哎哟,蒋夫人喝醉了?”乔月抢了一嘴,笑嘻嘻道:“普天之下,哪有叫妹夫替姐姐出头的?说出去岂不要惹人误会?快别叫薛将军难做!”
蒋夫人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也跟着挤兑道:“说来真是要让人误会你们姐妹不合呢,怎么你这妹妹反嫁于你前头了?也不等等你这个姐姐!”
“噗嗤。”四下的女眷们也跟着笑了笑。
这对话透着古怪,品着品着,也叫一众人精察觉其中龃龉。——这乔月哪是真与那盛诗晴交好啊?合着是想将她推入众矢之的罢。
盛诗晴脸颊顿时一片臊红,她低着眸,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乔月劫了过去。
“不过是再等两天罢了,那又如何?”乔月故作傲慢道:“蒋夫人不知道吧?如今宫里正在给皇子们选妃呢,我们诗晴已入了围,再过两天便要进宫参选了。”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盛诗晴的目光便有了些异样。
蒋夫人跟着瞪了乔月一眼,却也收敛了口舌争论,只上下打量起盛诗晴,见她真是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里只暗骂了句狐媚。
乔月笑的有几分得意,“他日再见,谁向谁行礼可就难说了!蒋夫人,您说话可得小心些,别得罪了贵人!”
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拿起酒杯,闷头喝了一盅。
乔月低头睨着盛诗晴,眼底意味深长,“诗情,有齐夫人给你打点,我相信你肯定能被选中,哎,以后有你给诗苑撑腰,也不怕她被别人欺负了,真好。”
蒋夫人听了只拧了拧手帕,不行,若盛诗晴真进了宫竞选为福晋,有她给盛诗苑撑腰,她的妹子蒋知嬅十年后回京,又哪有位置立足呢?
“你刚才不是说,普天之下,哪有叫妹夫替姐姐出头的?说出去岂不要惹人误会?”盛诗晴也睨着她,言语天真道:“我到底要怎么做呀?你都将我说糊涂了......好乔月,你倒说清楚些,我保证,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盛诗晴的天真烂漫,甚至透着几分蠢媚无脑,她这么演了一番,倒将自己推了干净。
左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似的人物。
乔月望着盛诗晴的目光带着几分尖锐,她歪了歪脑袋,笑的热情又冷漠。“我也不知道,你的事都是齐夫人在张罗,听她的吧。”
乔月摸了摸她的脑袋,全然不在乎自己今夜的话有多么漏洞百出。
只是将猜忌种进所有人的心里,乔月便放下杯子,“夫人们,明儿个拍卖馆开业,诸事繁忙,我便先走了。”
也并未防备盛诗晴又会演出怎样的戏,乔月朝在座诸位行了一礼,便只身走了。
时候尚不算晚,街上也还算繁荣,酒肆灯火通明,照着人影绰绰,如风马牛鬼。
乔月扭了扭脑袋,趁人不注意,连拐了几道弯,转进了一处隐蔽巷口,又钻进了一道农家院子。
顾怀玉正坐在院中,进秋的庭院有几分萧条,树叶在地上无辜的卷了卷,一片片低低地扑着,像被命运安排下的人与物。
顾怀玉手里拿着一壶酒,半倚半靠,遥望明月,带着几分冷清的倜傥。
听见动静,他望着这头,眼里带着几分肃杀戾气,见是乔月,又换上几分温柔。
乔月也抬眼望月,美则美矣,如此洁白,如此遥远。
乔月调侃他:“赏秋引喝,好雅兴啊,怎么也没整几粒花生米?干喝容易醉啊!”
顾怀玉扯了扯嘴角,才坐端正些,显出几分温顺乖巧。
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顾怀玉静静望着乔月,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些,依然白的发冷,可圆圆的眼睛,让她瞧着无辜又温柔。
乔月见他眼里的情深,她咧着嘴,双手一张,便朝他扑了过去,“挺想你的,抱一抱。”
乔月将他抱住了,贴在怀里,她听他心事,好半晌,只觉得安稳。
在这世上,她是孤独的掌舵手,许多沉在心底的忧虑,只有扑来的风知、海浪知。
她知道她渺小,可很偶尔的时候,当她转过头,见海上有另一个舵手,开着比她更大的船,踩着比她更凶的浪。
她望他,他也只是朝她淡然一笑,她又觉得,虽各走各的路,可到底也不算孤单的。
有顾怀玉,她就不孤单。
乔月收,顾怀玉只用一只胳膊便能将她紧紧抱住,他摸了摸她脑袋,问她:“累不累?”
乔月笑了笑,她抬眼望他,望了好一会儿,才道:“薛承望都告诉我了,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好歹牵扯了足有二百余人,又是天子脚下......朝堂本就不喜奸商当道,能被人参我一本,我不该意外。”
其实就是被针对了。将仿瓷案的事关人员捕下后,乔月明明还在京都留了几天,除了市井中的浪,并不见官中风痕。
可等她才上了船,第二天,就有人掐准了时机在朝堂上参她。——便是算着她来不及反击。
顾怀玉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擦了擦她的眼底,“若是为己谋私,谁也容不下,可你不是。办文协学会、瓷学堂,你至少为圣上平白养了近千人,你教他们学艺,教他们读书,还买了田地茶山,教他们务农,如此因材施教,给他们一份前程,乔月,这都是事实。”
事实又如何呢?如果见事实即见正义,乔月身为一节草民,便不会被告到朝堂。
而现实是,比事实更重要的,是手握权利的也生着一颗仁心,心有是非,向着天下。
否则的话,即便是在事实面前,受委屈的人也有之,正义啊,在黑夜里也是回天乏术吧。
乔月抿着唇,只紧紧抱着他。“顾怀玉,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
顾怀玉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幸好是个好官,否则便也没法认识你罢?”
是,若不是顾怀玉任职吏部,若不是他心系着各家手艺的延绵发展,那次他便不会让她进来参赛,后来也不会当街掳走她,而这一次,他也不会在朝堂上舌战群儒。
她们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顾怀玉的心和乔月的心,都是怀着善意的。
乔月朝顾怀玉用力点了点头,她笑了笑,只觉得心里软,“薛承望说,如果不是有你作保,我刚到之江时,就该有官家以畏罪潜逃的罪名,将我从之江扣押回京了。如今想想,真是后怕。”
“怕什么,我又没死,没人能欺负你。”顾怀玉轻轻靠着她的额头。
“呸呸呸,不能说些吉利话?”乔月抬手轻拍了拍他的嘴,“是该我们万事如意、吉星高照才对!”
顾怀玉笑睨着她,见她又冒出些孩子气,他竟觉得怀念。
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一年过去,每一步她走的又急又快,他总怕她摔倒,可她晃晃荡荡,竟然就这么闯了出来。
他总是会想起那个被烧焦了发尾的小女孩,是如何靠着他躲在河边哭,后来振作精神,又是如何在日光下朝他暖盈盈地笑。
她总是那么坚强,哪怕心里害怕。
好些事,得谋长远。顾怀玉温柔提醒她,“乔月,瓷艺终究姓‘匠’,无论如何,不能由‘商’盖过了它的风头,否则的话,性质就变了。你知道吗?”
如今已经在天子心里留下印象,往后是起是落,都在他一念之间,乔月知道,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唯有更小心些,才能换来顺遂。
乔月心里清楚,点点头应道:“小玉儿,谢谢你。”
“谢什么?不是说要娶我吗?小混蛋,我等着你对我负责啊!”顾怀玉与她说笑,才提了句正事:“对了,新年会有他国使臣来朝献贡,今年的回礼是由我来筹办,你有什么建议?”
乔月哪能听不出顾怀玉的言外之意,他是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帮她在天子眼前正名的机会。
一个向天子介绍她们的国粹——瓷艺的珍贵之处。
“既是回以国礼,自然要能彰显国风国貌。”乔月抬头望他,“我会带着瓷师们一起研究,看看如何烧制出能代表国之底蕴的、绝无仅有的国礼瓷。”
“由你来负责,我自然放心。”顾怀玉浅笑了笑,“之江那头忙的怎么样,还需要离京吗?”
“暂时先不去了。得先把京都的生意整理清楚,人也整理清楚。”乔月浅笑了笑,调侃道:“不走最好,想这样偷偷摸摸地和你呆在一起,也要简单些。”
顾怀玉:“偷人呢?”
乔月:“偷心啊!”
两人胡乱腻腻歪歪,直到顾怀玉听见一阵几不可闻的呜咽声。
顾怀玉望了屋檐一眼,提醒乔月:“来了。”
第75章 戴罪立功
只见天边黑影丛丛,再仔细看些,才能见到围在其中的一个黑影正背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
几个起落间,黑影落入院中,将女人丢在乔月不远处。
“呜呜呜——”那女人被蒙住了眼睛,嘴里塞着麻布,只能无助地呜咽。
乔月往前走了几步,接着月色看清那女人的脸,确认没绑错人,她浅笑了声,“盛诗晴,这招声东击西,还是我跟你学的呢,怎么样,我学的还不错吧?”
与盛诗晴的账,乔月一直没有忘,今夜席间,她特意搅动浑水,便是要拉她陷入局中。
一来是为了分一分她的心思,二来,瞧着是乔月为她树了那么多隐敌,至于谁会真正向她发难呢?大家随意去猜吧。
盛诗晴再有两天便要进宫了,再想复仇,反而难得机会。而今夜,看上去是铜墙铁壁的处境,可所有人都忙于觥筹交错,忙于闹春宵,人来人往,谁会在意盛诗晴呢?
乔月在席上故意摆弄招数,将盛诗晴的心搅乱,就是为了逼她设防。
她本就与盛诗苑不和,乔月不信盛诗晴敢在薛府多呆,而只要她愿意自动出来......
盛诗晴的身体有几分僵硬,她愣在月色中,好半晌才开始挣扎起来,四处碰撞,试图闹出动静。
乔月只是蹲在她狡辩,见她发疯,她也只是笑道:“盛诗晴,你在之江有多大胆,我在京都就有多大胆。看,你现在也落在我手里了,你想过接下来,你会怎样吗?”
如冷水浇在身上,人在激灵中醒了醒神,盛诗晴也找回了一丝理智,放弃挣扎,她忍不住呜咽地哭了起来。
什么是戏,什么是真,乔月甚至懒得分辨。
“你哭的不够可怜,我的心肠,也比你想的硬。”乔月的声音几乎冷漠,“盛诗晴,你是在回齐府的路上被抢走的,所以接下来,齐府、蒋府,整个京都都该开始找你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意味着她被绑走这件事将不再成为秘密,而等她回来时,所有人会怎么猜,怎么传,也将不再受她控制。
这招数大胆而庸俗,一如盛诗晴将乔月推下水底后,又吆人打捞的性质一样,都不过是毁人名节的手段罢了。
名节,乔月不在乎,可世道在乎,为了顾怀玉,她便愿意守这规矩。
那么盛诗晴呢?
盛诗晴渐渐也理清了威力,止了哭声,她弓着身子萎在地上,试图以无声来冷落乔月的报复。
乔月却并不在意,“你可以想想要怎么脱困吗?只是我觉得,如果不是我放手,没有人会找到你。”
盛诗晴的额头低低靠在地上,她身形瘦弱,如此软弱下,任谁都能看出她心里的落寞与落魄。
可惜,这里没有会对她心软的神。
乔月提醒她:“我会在三天后,将你丢在市井大街上。你知道为什么是三天后吧?因为这样,才能保证你能错过入宫晋选。”
盛诗晴冷笑一声,声音沉闷,意味疯癫。
乔月静静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她伸手取下她嘴里的麻布。
盛诗晴是个聪明人,她没有叫喊,而是朝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的一抹笑意鬼魅。
和聪明人交锋,许多事是猜不到的。乔月浅叹了口气,问她:“可有什么想说的?”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盛诗晴反问她:“你可有什么要问的?”
盛诗晴对人心的洞察恐怖如斯,可只是一把刀而已,又能指望着她手里攥有多少消息呢?
乔月嘴角轻扯,只道:“现在没有了。”
盛诗晴轻点点头,没再应声,如被按在粘板上的鱼。
如今有仇报仇,却不觉得痛快。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人与人相互算计伤害,可明明这世道才是她们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