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瓷娘——春甜花花【完结】
时间:2023-04-29 17:11:56

  倒是那个被呵斥的小姑娘,忍不住辩解:“许师,你误会我师父了!师父说,瓷之道,不在于技,而在于心,技艺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最要学会的,其实是沉心静气,所以,在学会创作前,不如将制瓷的基本功练好。”
  孩子的言语就像一面镜子,倒照见了德化瓷师的成长。——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以技艺来衡量乔月的作品,如今呢,终于有人触到了匠心。
  说起来简单,可要违背惯性,忘记几十年秉持的标准,却觉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修正的,也是在此时,众人听了这话,才觉恍惚。
  艺技,艺心......原来已经真人找回了那条路。
  那个小女孩的师父苏故也从人群里起身,他笑了笑,却是对乔月道:“瓷娘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正是在教孩子的过程中,从零温习,才让我将自己的当年学瓷的初心,一点点捡回来,真是教学相长。”
  另一个瓷师许有忠心里听的哽咽,也忍不住跟着起身,朝乔月行了一礼,“瓷娘!我愿意留下来,也是真心敬佩你的。”
  不只是为了利益,也不只是为了安稳,而是因为乔月虽然在技艺上捉襟见肘,可她的艺心却是天地间的难得。
  他们在她浩瀚的心怀里成长,蓦然回首时,甚至相信:总有一天,京都第一瓷娘,会成为天下第一瓷娘的。
  听到瓷师们的认可,乔月只觉得眼睛也跟着烫了一下,她憨笑了笑,只点点头,高声道:“敬!”
  孩子们纷纷起身,一步步坚定走向自己的师父,将手里的瓷器都献给了他。
  许有忠:“阿巧,今日大家长交给你的这一课,你可学会了?技术嘛,不过是手熟而已,一个瓷碗,你日日练习,便能学会控制厚薄塑性,日后,做什么都能成。”
  阿巧:“师父,我错了,我以为你藏了私......我......师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许有忠:“你不信任我,我解释又有何用呢?反正技术,用不用心,只要练了,你的身体都会记得的,至于匠心,总得你自己领会!我没教你,是没到时候。你的心,还没沉下来。”
  阿巧:“师父,我对不起你!”
  遍地呜咽声,许友义听的心里震撼,想到自己眼拙,对瓷器的判断竟还停留在从前,他羞愧低下头,只捏紧了拳头。
  苏有金心里了然,他抬手拍了拍许友义的肩膀,“这段时间,你的艺术创作力倒是见长,可你还是没领会,万物生于一。化繁去简,也有其力量。”
  今日一别,大家将如遇风的蒲公英,遍地扎根,遍地开花,乔月曾斟酌许久,要给他们什么送别礼?然,物质是恒定的,唯有真心,始为上佳。
  孩子们的作品她都看过,她已经看到了不分瓷师们的成长,也看到了部分瓷师们的困顿。
  今日特意搬出这面镜子,也不过是希望每个人都能照见自己,找回初心。
  人生汪洋,如何一叶扁舟?唯定心定性也。
  “高兴点儿!”乔月对所有人道:“只要心诚,未来总会相遇。”
  所有学生听了乔月的话,忙擦了擦眼泪,见乔月挥了挥手,各自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乔月还站在台上,她望着底下,半晌才再次开口:“诸位回去后,若是决定了开铺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第一瓷局。”
  底下人拱手道:“谢谢瓷娘好意,只是德化附近的瓷器售卖早已饱和,我们恐怕会再走的更远些再开铺子。”
  再有就是,他们也不敢留在德化与第一瓷局争生意,如今出来过一趟,哪能看不清楚乔月的本事?
  乔月笑道:“未来的一到三年,第一瓷局将会着力修通从之江到德化的陆路,主要落户于婺州、衢州、鹿城、浦城、建阳、沙县。”
  苏有金也搭腔帮话道:“路通了,通商才更方便,若是要开铺子,可以在这条路线上做。”
  许友义也认可道:“别的不说,乔月愿意开铺子的地方,至少证明了当地的财政都还算富足清明。”
  本就决定了要开铺子的瓷师们也跟着思考起来。
  乔月:“开铺子费心,欢迎大家试一试,不过......做生意嘛,难免磋磨,若大家届时不想再开了,待第一瓷局到了当地后,也可以直接将铺子转卖给我们。价格......好商量。”
  这句价格好商量,主要还是看承诺人的人品是否值得信赖,乔月如今埋一颗种子,便也准备好了再接一场灌溉。
  如今,留在之江的德化瓷器也卖的差不多了,乔月早书信庆喜,让他带着银子从之江出发赶回德化,代表第一瓷局:一为,检工清账,二为,迎瓷师回家。
  接下来,庆喜会按照乔月离开德化时留给陆白的那本账,一一再给大家补银子了。
  而这一举动,就是乔月为这些种子准备的春雨。
  局面大时,最怕鞭长莫及。乔二也是个生路子,乔月得先带着他沿津门南下,以半年为期,操练起来。
  等乔二对于修路及监管工人都经车熟路了,才能让乔二去寻庆喜,从之江南下。
  至少半年,这也是留给苏有金掌握津门,庆喜和田小娟掌握之江的时间。
  若都能经得住考验,在风雨中飘摇,也能在风雨中伫立,乔月才能安心放手。
  底下有人小声议论:“若是能做得好,何必转让?”
  又有人跟着问了句:“若是做的不成器,瓷娘也能给我们接盘吗?”
  “恩。”乔月掷地有声,答应道:“接。”
  收购自然是一条近路,其次,乔月更是想鼓励他们去这些地方,将瓷器宣传起来。
  虽然以他们的思路不一定能卖出好价格,可他们的瓷器精致,懂得的人,还是能品出高低的。
  艺在,就够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我当然更希望大家都能诸事顺利,理想成真了!”乔月笑了笑,又摆摆手道:“罢!来日方长,江湖再见,咱们,开宴吧。”
第79章 一以贯之
  宴席后,乔月与苏有金又交代了好半晌,才上了回京都的马车。
  这一别,到来年中秋,她都不会再回津门了。
  临别时,她望着站在城门外送她的金叔,只觉得鼻子一酸。
  待德化人都走了,便只有苏有金一人守在津门。
  乔月倒是有让庆喜从德化回京时带着苏有金的家人前来,可由于不知金叔的家人们是否愿意,船只能否在年前到港,她不敢笃定,便也没提前告知。
  来了是惊喜,没来的话......便让庆喜和田小娟接金叔来京都与他们一起过吧。
  三个月,回京都的路终于修的又平又宽。
  乔月睡在车内,想起初时马车一快,直颠簸得她想吐,如今四平八稳,路过的是时间。
  离过年只剩一个月。如今彻底将津门的事放一放,京都的人事便跟着往她脑袋里钻。
  这三个月里,她和景德的瓷师们钻心研究的国礼瓷,往日种种在她脑袋里走马观花,她却觉得空。
  “水到渠成。水到渠成。”乔月低声喃喃,那个令她不安的决定,最终还是让她下定决心。
  将要说的腹稿千百遍,她闭着眼,见黑蒙蒙的眼皮子,渐渐生出亮色。
  面对,面对吧。
  四个时辰的赶夜路,乔月在染着白霜的早晨,回了窑厂。
  当初德化瓷师决定跟着乔月去津门继续游学时,景德的瓷师都毅然留在了京都。
  他们有着天下无二的技艺,他们满心只想为景德瓷艺正名。
  庆幸的是,瓷馆展览的效果不负他们的期待,这三个月里,景德的瓷器大受追捧,已经全然得到了京都权贵的认可。
  第一瓷局根据每个瓷师的瓷器总售价,将瓷师排成了一阶,从一阶,二阶,从二级阶,三阶,从三级阶......一共五个梯级。
  为了制国礼瓷,乔月选出了二阶及以上的瓷师,又由张善再次进行挑选,最终选出了二十七人,加入这次献瓷礼的创作。
  回景德的路程也不近,如今年底,景德的瓷师大都已经离开了。
  乔月进了乔家的专属窑室,便见张善正与二十七名瓷师讨论刚出炉的瓷艺。
  二十七名瓷师眼底乌青,面容邋遢憔悴,可精神亢奋。
  “这个颜色已经非常正了,你瞧瞧,这个釉里红的呈色多么娇艳欲滴,且这釉面也是油润晶莹的,也算是达到了釉里红的巅峰了!”
  “这次的纹饰绘画,出品效果也极好!瞧瞧,简约又不失灵动,真妙啊!”
  里头的讨论近乎如火如荼,还是张叔察觉有影子进来,他下意识抬头,见乔月已经到了。
  “瓷娘!”张叔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你来瞧瞧,咱们的这枚瓷如何?”
  乔月只觉得足下如注了铅,叫她半步抬不动。
  阳光已经照进来了,晒着她的背,像雪融化,她也在融化。
  半晌,乔月终于能缓和身子的僵硬,“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吧。”
  张善已经察觉异样,他不是个心思能拐弯的人,当众问她,“出事了吗?怎么了?”
  乔月心里静了静,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走了进去。
  乔月几乎一锤定音,“张善,我们还没准备好。”
  原来是这个,张善心里松了口气,忙道:“我知道我们准备的还不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相信我.....”
  “张善。”乔月打断张善,“我们还没准备好,不是指瓷艺如今的水平不够,而是名声不够。”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段日子,所有人是拿命来熬的。不在乎付出,是为盼进宫献礼,能为陶艺正名。
  愿振兴陶艺,更盼着龙颜大悦。到时......说不定工部也将相应增加陶艺的编员呢?
  都是有本事也有名声的瓷师,若说不盼着此次能套个封赏是假,更大胆些的,也想着到时能考进工部,才是真正地光宗耀祖。
  满怀希望,自然也有私心,大家闷头往前冲,可如今乔月一句话便要他们撤下长久的筹备,谁能甘心呢?
  “名声不够?”张善无法接受,“你跟我说名声不够?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荒唐吗?”
  “若名声不够!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向宫里献礼!这理由未免牵强!”
  “为什么要在意名声!咱们的技艺历经千锤百炼,如今经得起权贵的审视,自也经得起宫里贵人......”
  “所以,是瓷艺的名声大,还是第一瓷局的名声大?”乔月打断所有人的驳斥,她反问所有人:“去年九月,我连艺术大赛都没资格参加。说起来才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大家难道都忘了吗?”
  想起昔日瓷艺的落魄,就连张叔也不禁生出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所有人都活在欣欣向荣的今天,竟真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忘了,忘了要捍卫一项不受欢迎的文化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忘了要将门被丢进尘埃里的艺术再捧回来,又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张善也忍不住回忆,在京都的荣誉满盈让他心里高兴,可他之所以会这么高兴,难道不正是因为在被第一瓷局保护之前,他和他的手艺,都是不受待见的吗?
  那时候,经月卖不出一套,若能卖上三两银子,一家人都只觉得是菩萨保佑。
  可现在呢?有第一瓷局出面,同样的瓷器却能卖出百两。何其可笑。
  如今乔月的一盆冷水淋下,直叫人觉得冷。
  现实,终究是有些残忍的。
  乔月只能直白提醒各位:“贵人们喜欢第一瓷局的瓷器,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枚瓷器的价值,他们的喜欢有一半源自于银子,而不是瓷艺。”
  说白了,买第一瓷局的瓷器,不过是换了法子存银,想着除了能保值,更珍贵些的,还能涨价。
  大众本就是目的不纯的,是乔月以营销造势,拔苗助长,才攒成了泡沫经济。
  她心里很清楚,正如二阶的瓷师在技艺上未必输给了一阶瓷师,只不过是有投机取巧的商人,买了一阶瓷师的瓷器,为了让其增值,便有意宣传,怂恿更多人来买,倒将他捧了起来。
  炒货罢了。瘦田无人耕,耕起来人人争。
  “可只是这个理由,你们觉得可以说服宫里吗?可能赢得诸国的尊重吗?”乔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驳斥我‘第一瓷娘’的名头吗?”
  乔月永远忘不了她在所有瓷师那里受过的质疑,他们知道她技不如人,更怨恨她凭什么在不够优秀的时候,要站到了这个位置上,代表瓷艺。
  乔月轻叹了口气,“我们有最好的瓷艺,可艺,远不止瓷啊。木器、铜器、金雕玉琢、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比我们更受百姓认可与推崇呢?”
  如今想来,那天顾怀玉提点她,不过是要给瓷艺崭露头角的机会,却没有要置瓷艺于高位的意思。
  是她误会了。
  诚然,若她今日不肯放手,非要霸王硬上弓,顾怀玉肯定也是会成全她的,可真这么做了又如何呢?名不副实,还是会被所有匠师诟病的。
  一如她走到今日,因技不精,硬是霸占了这个位置,才受了太多委屈与冷眼。
  “其实,我们还远远没有赢得百姓的认可及艺术界的尊重,更没有成为艺术的代表。”乔月低了低头,“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我忘了我所在的位置,也忘了以我今日,还不足以放手一搏。”
  作出这个决定,对乔月而言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可她还是要面对。
  面对她自负的误会,面对如今她必须拽着所有瓷师们落下来。
  乔月只觉得手心冷汗涔涔,她轻轻张手,任风穿过她指尖。
  风抓不住,世间万物,都如此。不是以力为之,便可束。
  强求的,终究是强求。不如等水到渠成。
  “除了第一瓷局如今已经抵达的地方,其他各地的瓷艺情况如何,大家也都清楚。”张叔忍不住叹道:“将金器与瓷器摆在一块儿,谁不买金器?”
  乔大也忍不住感叹:“如今也只是京都、津门、之江的瓷艺,有些地位吧?可瓷器做的最好的景德与德化,若不是有那场展宣扬,只怕还是寂寂无名。”
  事实胜于雄辩。张善忍不住闭了闭眼,他紧捏着拳头,抵着桌面,却是久久没有言语。
  景德的瓷师不禁潸然泪下,却无法辩驳。
  乔月心里何尝不苦呢。她也是后知后觉发现,如今,只庆幸发现的不晚。
  若想要作为国礼瓷,首先得让瓷艺举国皆知,举国皆敬。这件事,只有随着将南下的路彻底打通,才能真正传开。
  文协学堂将作为第一瓷局最好的名片,散发出去,吸引愿见利而来的人,同道并肩。
  她相信瓷艺的魅力,足以换来所有人真诚以待,并一日日成为瓷艺的颂者。
  未来一定是可期的。
  只是,要完成第一瓷局在国内的布局,至少还得三年。
  三年......听上去很久,可相比于每门艺术千百年的口口相传,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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