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深吸了一口气,“赢就该赢的漂亮。我不能拿瓷艺赌。所以,诸位,这次,我必须得放弃。”
张善轻睁开眼,梦总是会醒的。如今他们也该醒来了。
张善忍不住抚摸刚出品的瓷,“我听你的。你说得对,你说的对。——我不走了,往后,需要我做什么,你便说罢,我会遵从你的部署,只是,你......你一定要带着瓷艺赢!”
他不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可谁待瓷艺真心,他还是能体会出来的。
乔月能顶着压力悬崖勒马拉住他们,她足够勇敢也足够清醒,这就够了。
他总是看不起她的技艺,可若真仔细探究,以乔月的匠心艺德,称她一句“第一瓷娘”,又如何不是真心诚意呢。
乔月只觉得手也跟着颤了颤,她承诺道:“放心,咱们做的瓷器还是会送进宫里的,或布置或使用,我们亮相,然后一点点,走到万众瞩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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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道】善终
第80章 以权相对
后面的半个月,所有瓷师们开始着力于做成套的碗、碟、杯、盘,以期入选宴上餐具。
小年那天,顾怀玉派人来将瓷器都运进宫里,年底宫里的宴席甚多,至于哪一场能用上,便看宫里意思了。
快过年了,京都里处处热闹,不分昼夜。
乔月给所有瓷师放了假,也发了赏银,接着便日日揣着她的小瓷壶,在街上溜达。
几天的功夫,乔月与那些比较出名的说书人、皮影戏子、戏班子全部混熟了。
乔月给了她们一出戏。着力于渲染关于女娲的传说,从炼石补天到捏泥造人,十分精彩。
乔月让他们排练,待到成熟了,便可以开始演出。
寒风吹过,乔月抬头望天,不见飞鸟。
冬天是个残忍的季节,许多老人不一定能熬到来年的春天。
生老病死,其实没什么好值得咀嚼的,只是唯有权贵热衷于人葬一事,终究是过于残忍的。
不知道明年的春天是否太平。
如今,虽不是万事俱备,但好歹也不算毫无话语权了。
乔月也当着手备战这第三件事了。
“师父!师父!”一声声清脆的呼唤,乔月下意识侧过望去,便见元宝带头领着庆喜和田小娟往这头跑。
三人跨越人海而来,笑容烂漫,带着几分天真纯粹。
庆喜抬手朝乔月挥了挥,高兴笑道:“师父,我回来啦!”
田小娟掐着两边裙角,见自己个头不够,便跟着往上头蹦了蹦,凑出半颗人头,与乔月笑道:“师父!我也回来啦!”
乔月的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抬手朝几人挥了挥,她越过人潮向她们奔去。
人头攒动,偶有擦肩也是难免,乔月才往前蹭了没两步,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只胳膊,突然拦着她又顺势将她圈进了怀里。
乔月心里一惊,她抬头,却见顾怀玉带着半张面具,正低着头望她,笑意温柔。
他们的爱遮遮掩掩,人群中,只敢错意相拥。
每次见到顾怀玉,还是会高兴。乔月忍不住笑了声,“呀,还真是女人有钱了就会变坏,你瞧瞧我,怎么就忍不住往俊郞的怀里撞呢?”
顾怀玉也咯咯直笑,又轻轻白了她一眼,故意凶她:“油嘴滑舌,小混蛋,不会认不出我吧?”
乔月抱紧了他些,又悄悄歪了歪脑袋,亲了亲他的脖子。“我相公,我还能认错?”
气息扑来,顾怀玉脖子也忍不住红了,见几人越走越近,他忙道:“待会儿跟我进宫去?今年的宫宴是姐姐帮衬张罗,好歹是有结果了。”
总怕有变数,直到了此刻,见瓷器都摆进了宴间,顾怀玉才敢来邀乔月。
乔月眼里闪过欣喜,她点点头,松开顾怀玉,“宫门口见,我马上来。”
“恩。”顾怀玉摸了摸她脑袋,趁人潮还没注意到她们,又错身走了。
“师父!师父!”三个人的声音混在人群里,越近越清晰。
到了跟前,庆喜先抱拳报喜道:“师父,事儿办成了,有陆白监管,咱们结账利落,如今德化的瓷师们对第一瓷局算是彻底心悦诚服了,光我走之前,就有四五十个瓷师跟咱们签了约,其他没签约的,也声称会按照您给的地界北上开铺子,只希望咱们第一瓷局往后都能多多帮衬。”
一件件事前铺后垫,终于换来了好结果,乔月忍不住长呼了口气,只觉得这日暖终于晒进了她的骨缝里。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如今人心齐,何惧移泰山?德化终究没辜负她的苦心,现在,只待码头、瓷坊建好,便能再占地利、而待建成大约也得一年后,那时的南下之路应该也通了一半,便是天时也至。
此举,事半功倍也。
乔月心里高兴,见庆喜跑的满头大汗,她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是好事儿。怪不得一刻也等不了。”
元宝捂着嘴偷笑,“庆喜哥哥刚到了家,听您出门了,一刻也坐不住,便要来寻您呢。”
庆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父,他们都说了,必会为我们远扬第一瓷局的名声。——咱们所在的码头不过是冰山一角,德化很大,待日后,周边各个村镇的瓷师都能慕名而来才是最好的!”
“是啊,有她们来,也省了咱们栽培瓷师的时间。”田小娟忙点头应道:“人够了,做什么事都方便。”
待市场开发够了,保证有货可卖,保证奇货可居,才是要道。
如今大家对生意都有自己的敏性与见解,乔月只觉得心里满足,她点点头,竖起两个大拇指,朝着众人默契相示。“牛!”
庆喜知道乔月这个手势的意思,这是师父满意!他也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跟着道:“牛!”
“牛!”
“牛!”田小娟和元宝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喊。
八个大拇指凑到一齐,是她们心齐。
乔月轻轻拍了拍几个人,领着他们,要送他们回去。
庆喜:“师父,金叔的家人我都接过来了,知道金叔要在这儿待上一年,他的家里人打了包袱,准备来这儿陪金叔,到时一起回家。”
乔月点点头,“我把别院留给金叔留了,来了也好,有人陪他,他也能无后顾之忧。”
田小娟:“师父,之江的生意很顺利,卖的最好的还是菩萨像,其次便是成套的礼瓷,比如喜柿临门、五子登科、以及君子茶瓷......”
乔月:“之江是个好风雅有信仰的地方,往后研制新瓷,还得多多研究当地的人如今在意什么。”
田小娟点点头:“明白,师父,之江的窑厂已经建好了,就等着瓷师们开春去了,重新开工。——德化的瓷师有愿意去之江的吗?”
庆喜道:“我已经跟签了契的瓷师们提过了,德化的铺子要开起来至少得一年,有好些在之江卖了大价钱的瓷师,准备待开春暂先举家迁去之江。”
元宝终于有机会开口,“就算一年后他们要返回德化也不怕,到那时文协学堂里的瓷学部也能有不少人出师了!”
几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句句都有好的结果。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事事防微杜渐,件件未雨绸缪,一步步走向胜利,源于从第一步起,便早做打算。
由乔月把持着第一瓷局的根基,大厦逐建,一切都会更好。
几人絮絮说着各自的境况与解决的问题,乔月边听边盘算,待到来年,各地的局面更稳健后,她得开始利用第一瓷局的影响,去改变大众对人葬的执念了。
乔月提醒几人:“皮影戏、说书人、戏曲班子大家都要多多来往,有能帮忙的地方,便帮一帮。”
庆喜思考片刻,才道:“津门的说书人颇有名声,之江的戏曲班子如今倒还算滋润,至于皮影戏......是个好东西,只是街头的把戏,难圈几文钱,稍显狼狈。”
田小娟反问:“是想让他们也加入文协吗?”
乔月轻轻捏了捏田小娟的脸蛋,“不为锦上添花,但要雪中送炭,既是一方文化,便是贴钱也是要支持的。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便加入吧。”
“谨遵师命!”三人抬手行礼,都以为乔月是善心善念,却没能猜到乔月的心思。
到了家门口,乔月遣三人回去,自己则转身往宫门口去。
走到时,阳光已有了落势,顾怀玉一身青袍,正站在红墙之下,残阳披身,将他的影子拖长,他百无聊赖,闲散甩了甩手里鞭子,倒显得倜傥。
“顾怀玉!”乔月喊他。
顾怀玉循声而来,见她朝他挥手,他几步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绕着圈将她甩了甩。
“莽夫!”乔月拿拳头砸他。
顾怀玉只是笑,将她放下来,他牵着她,去跟脚下的马车里换了身随身的小厮服。
已经是第二次进宫了,乔月并不忐忑。
倒是顾怀玉,领着她逛了好一会儿,才带她去了宫宴。
怕她站不住也怕她失礼,顾怀玉没让她靠太近,只在殿内角落寻了个能听见也能瞧见里头的位置,把她给塞了进去。
这屋里头都是长公主的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人还没来,乔月胆子也大些,她到处打量,自然瞧见了四下的摆设,有插着雪梅的白瓷梅瓶,有盛放水果的淡青色瓷盘,与屋里布置相得益彰,才显得雅致。
将金盘玉碟改用瓷器,长公主是费心了的。
“惠嫔到——齐妃到——”随着大监应报,只见花团锦簇,一一栽入殿内。
乔月忙低下头,将自己隐于背景中。
正是家宴,王孙贵族,公主皇子,妃嫔皇上,一一入了殿内。
气氛倒不算紧促,有关系好的也敢悄悄闲话,见一派融洽,乔月也听不清什么。
朦胧中,倒是皇上发了话,“今年这是改换了瓷器?色白如玉,差点儿以假乱真。”
乔月悄悄抬眼望去,便见皇上正拿起手边的碟子打量。
长公主忙起身道:“父皇好眼力!这些瓷器可都是女儿精挑细选的,您瞧瞧,是不是质薄色润,光致精美?”
皇上轻笑着,拿手点了点长公主,一声感叹:“你啊!”
说罢,又放下瓷器,意味深长望向顾怀玉,“怀玉,瓷器这一年的发展,确实惊人。那个瓷娘,挣了不少钱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盖棺定论的感慨。此话一出,乔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猜不透圣上心里的含义。
一担子压下来,满屋子都跟着静了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却没有敢说话的。
家宴上突然说这些,在座穿了朝服的,再想起几个月前朝堂上对第一瓷局的弹劾,心里更是叫糟。
顾怀玉却只跟着玩笑,“多少官员,拿着高官俸禄,可办成了多少事呢?百姓心里有数,圣上心里也有数,旁的我不知道,但瓷娘行商,简直如劫富济贫!”
这话未免太过大胆,长公主听了心里一惊,忍不住给顾怀玉着补道:“竟说胡话,怀玉这是喝醉了。”
第81章 为天下计
乔月只觉得心里如被敲了一铜锣,嗡嗡作响。
顾怀玉却没退,“瓷娘将从京都前往津门的路拓宽了三丈,路面也修整了一遍。她花了多少银子,我不知道,可如果是朝廷来做呢?便是走完流程,起码就得半年,再讲拨款,至少要千两罢?一点点盘剥下去,到了百姓手里,能不能拿到几铜板,还是两说!”
顾怀玉态度坚硬,似一块咬不动的顽石,撞的人头晕目眩。
事实摊开了只剩难看,乔月紧紧捏着裙摆,即为顾怀玉的挺身而出感动,又气他实在是关心则乱处处鲁莽。
顾王爷忍不住捂了捂胸口,狠狠瞪了顾怀玉一眼,“你有话好好说,这是看着你长大的堂叔,又没说要问你的罪,你急什么?非要作死?”
顾王爷这话显然有偏袒之心,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既然亲弟弟都发了话,皇上这才笑了笑,露了个好脸色。
松了就好,乔月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她悄悄睨着皇上脸色,揣测皇上心底的所思所想。
其实她如今的位置十分巧妙,虽是商人,可所做的许多事都都偏向皇家,就算拿出来挑剔,也找不出多少私心。
应该不是想要讨伐她吧?
顾怀玉也跟着软了语气,“我是气那些心怀不轨、中饱私囊的庸官!皇上,瓷娘是商人,可也是个心向国家的良民,既然都是为国效力,又何必分是否食君俸禄呢?”
皇上只静静盯着顾怀玉,好半晌,才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在座的都被问地一愣,这话题转的太过生硬,任谁也没想到。
顾怀玉瞪圆了眼睛,只呆呆望着皇上,这幅又呆又愣的模样,倒是默认了。
顾王爷吓了一跳,直嚷嚷道:“你小子,如今二十一了还不肯成亲,莫不是因为这个?”
妃嫔一听,忙捂着嘴乐,只一下子,又将话题又拉回了家宴之上。
顾怀玉讪讪道:“成亲嘛,那不是早晚的事,爹,好男儿志在千里,为圣上分忧,才是我如今的首要!”
顾怀玉紧着他数落,“一个商女,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是喜欢,纳来作妾便罢了,你可别犯糊涂!”
顾怀玉只昂着头,望着乔月的方向倔道:“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皇上笑了笑,端起一旁的酒杯,他睨着顾怀玉,叮嘱道:“只要民心向国,民心敬国,民心为国,何罪之有?怀玉,做好事是好,重要的是,要保证银子绝对不会流向不该流的地方。——有你看着,我心安。”
乔月心里不由地一颤,这话何其耳熟!她自然更记得,当初在之江面对盛大人的质问时,她便是说过这话的......
所以这朝堂上,绝不只有泛泛之辈,而帝王的耳目,也远在千里!
再仔细回味皇上的第一句,乔月这才有了几分信心,也许皇上不是在问责她,毕竟她挣的大都是百官与富商的钱。
可,她挣得那样多,富商便罢了,百官的银子是从何而来呢?又有多少是搜刮着民脂民膏呢?
兜兜转转,皇上在意的,其实还是民生。
顾怀玉也品出了皇上的意思,他一撩衣摆,抬手行礼道:“皇上放心!出了事,头一个拿我吧!”
顾怀玉以命作保,这份信任与袒护,让乔月心里感动,又见顾王爷吹胡子瞪眼,只教人觉得若不是场面不对,他怕是要跳起来锤顾怀玉了。
皇上见弟弟那副模样,也跟着笑了笑,“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怀玉,到时你领着她来宫里论功行赏吧!”
“到时”,便意味着皇上给了机会,就看乔月接下来又会如何为国奉献了。
既然是论功行赏,若是政治及性质都正确,自然有机会从民商变为皇商。
顾怀玉听了,忙抬手行礼道:“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