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娆暗暗疑惑,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姜榆、姬桑的炼药房。”九灵说。
千娆一惊,暗叫:真是羊入虎口,这隧道通往那老头老太的屋子,我怎会不曾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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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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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娆妹妹你怕什么?”九灵说,“老头子、老太婆给珉儿接生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瞧他身上那么多口子,得给他上药才行。”遂从一堆器皿中取了伤药来,就想解叶寒川的衣裳。
千娆忙将她拦住,说:“我们……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罢。”
九灵皱眉道:“娆妹妹,你是不相信我吗?”
千娆眼见这九灵难缠,又怕姜榆、姬桑随时破门而入,简直心焦似焚。叶寒川说:“就教她给我上药罢,你去门口望望。”
千娆犹豫一时,心知这九灵看似愚傻,实际深浅难测,硬拦不得。她依言走到房门口望风,从门缝望出去,果见是姜榆、姬桑的家门。东面就是叶云泽的屋子,里头灯火通明。窗户上映着姜榆和姬桑忙碌的身影,千娆仔细地辨认着——叶云泽仍未归来。
“啧啧,”九灵感叹道,“怎就有人生得这样好呢?我就没这样运道。”
千娆回头,只见叶寒川正在穿衣,她一眼瞥到了叶寒川臂膀上的那些抓痕,心里突然空落落地一坠。
九灵道:“娆妹妹,之前你不肯承认叶寒川受了伤,这下可赖不掉了吧,他身上旧伤新伤,可全被我给瞧见了。”
千娆蓦地大惊失色,原来这九灵早知叶寒川的身份。
她忧惧地望向叶寒川,想要走到他身边去,但九灵拦在他俩之间。
“娆妹妹你紧张什么,”九灵说,“我又不会像老头子老太婆那样来害他。”
“你说错了,”千娆犹道,“他不是叶寒川。”
“不是吗?那我把老家伙们叫回来。”
千娆连忙拦住:“别。”
九灵指着千娆令人琢磨不透地笑。叶寒川说:“姑娘既然不打算害我,那我就告辞了。”
九灵走到墙角,在一个药箱上坐了下来。“你请便吧。”她说。
千娆赶紧走到叶寒川身边,搂住了他的胳膊才稍稍安心 。叶寒川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问:“南宫珉儿要生了?”
“可不是嘛,”九灵说,“我算着日子还差俩月呢。”
“她竟然怀了身孕?”叶寒川又说,“我早看她面色,是走火入魔之相,根本不适宜生育。”
“你倒这般清楚!”九灵说,“我听说是这珉儿为了配合叶云泽的功力,练功急躁了些,所以走火入魔落下病根,刚怀娃那阵闹病闹得可凶,险些就死翘翘了,好在叶云泽去哪儿弄来许多灵药,保住了大人小孩。不过,这娃怀得终归凶险,汤汤药药的就没停过,现在又是早产,这孩子也不知保不保得住。”
原来如此!千娆暗想,怪不得那珉儿前头病秧秧的。
屋外这时传来南宫珉儿痛苦的喊叫,千娆往外望了望,忽见叶云泽的身影已经映在了窗户上。
望着叶云泽单薄的剪影,千娆心中一阵酸楚,想起山谷里形如鬼魅的金眼,想起叶云泽房中通往山谷的隧道,想起江湖上对金眼的传闻,以及此时对叶寒川的误解。
“我们赶紧下山去罢。”她对叶寒川说。
叶寒川望望她,皱眉:“你要一起走?”
千娆回想起那些不知道叶寒川在何方的日子,真是再也不堪忍受,说:“我当然和你一起走。”
“不能。”叶寒川果断拒绝,“你就留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凭什么,”千娆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你可甩不了我。”
叶寒川难以想象地摇头:“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找我,你要跟我一起走?”
千娆一阵茫然,她先前说过,只要找出真正的金眼,叶寒川的不白之冤就能洗清,她可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转眼就能找到,而她根本无法去反击。
“我们就躲起来好了。”她说。
“你说得轻巧,以为是捉迷藏,很好玩吗?”
“什么捉迷藏,”千娆气道,“你太小瞧我了。我本要嫁给宣沛,是你要死不活的,现在你又要丢下我,你怎么能这样?”
叶寒川动了动唇,要说些什么,千娆又抢在他前头质问:“你想说什么?想说让我嫁给宣沛好了是吗?你说得出口吗?你说呀。”
叶寒川张了张嘴,千娆又赶紧打断。“不许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你真的太欺负人了!”
叶寒川的脸上满是无奈的苦涩,他揩去千娆脸上的泪水,一阵沉默。
“我什么也没有说过,”他再次开口,吐出的却是冰冷的话语,“你不过一厢情愿罢了。”说着起开千娆紧紧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千娆根本不去听他说的话,但想起了他臂膀上那些伤痕。
或许真是我一厢情愿?她想。
她被迫松开手,急忙说:“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不知道你在哪儿,我真的——太难受了。”
叶寒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还坐在角落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的九灵。
九灵识相地捂住耳朵。“放心放心,”她一边嘴里噜里噜啦的,一边说,“我不会听的,啦啦啦,噜噜噜……”
叶寒川压低声音说:“我不走远,就去秧娘那里。”
“那里?可那里不安全。”
“她有别的住所,你不用这么担心。”叶寒川说着,深深地望千娆一眼,随后就在她万般不舍中出门而去。
“他走啦?”九灵这才走过来,好奇地盯着千娆的脸瞧,“娆妹妹,你这么舍不得吗?”
千娆抹抹眼泪,不理她,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一股血腥气,姜榆和姬桑正吵得不可开交。姜榆说珉儿难产,孩子干脆不要了,姬桑却主张再搏一搏。
珉儿气喘吁吁,而叶云泽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千娆朝叶云泽望去,见他装束齐整,一双黑靴子沾了许些草泥。千娆忙别过脸,不敢再看。
“云儿,”姜榆这时说,“你倒是说句话噢!”
叶云泽摸着南宫珉儿汗湿的脸,说:“珉,我们还年轻,以后……”
南宫珉儿吃力地摇着头:“这孩子保得不容易,你再想一想,一定还有办法……”
“你这丫头,”姜榆气恼地说,“自己命都要丢了,还犟!”
“我徒弟的命怎么丢得了?”姬桑说,“云儿,你内力深厚,给珉丫头打几道真气护住她心脉,就出不了大问题。你们别磨叽,孩子随时可能窒息。”
“太险了,太险了噢!”姜榆急得拍大腿,“珉丫头岔过内息,云儿几道内力再打进去,万一走岔了道儿,那就成了催命的啦!你这婆子平日对娃娃不是心狠着吗?今天怎么倒转性了!”
千娆忽然想起自己胸前的蓄真眼。情况危急,她来不及细想,说道:“如果是怕珉儿走火入魔,我的蓄真眼可以帮上忙。”
叶云泽忽地眼神一亮。
姜榆和姬桑对望一眼,姬桑问:“丫头,叶家的蓄真眼在你身上?”
千娆当即将蓄真眼摘了下来。一将蓄真眼递到叶云泽手中,她忽然感觉有股力气从身上抽离而去,使她腿一软几乎跌倒。她勉强走到桌边的凳子坐下,试着张了张嘴,果然已说不出话。
“且慢,”姜榆问,“这蓄真眼真这么灵噢?”
叶云泽望着已十分虚弱的南宫珉儿,说:“值得一试。”
他将蓄真眼放在南宫珉儿胸口,坐在床边,一手抵住南宫珉儿手心。“珉儿,”他问,“可以吗?”
南宫珉儿虚弱地点了点头。
叶云泽缓缓催动内力。
几人都紧张地将南宫珉儿望着,她原本灰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些微红,一双失神的眼睛也逐渐现出了神采。
屋里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姬桑已拍着姜榆肩膀笑起来。
突然,南宫珉儿痛苦至极地大叫一声,刚刚恢复了点血色的脸在顷刻之间涨得通红,鲜血从她口中喷薄而出,像雨点一般洒在床桌上,地上,众人的脸上。
叶云泽立刻收了手,姬桑迅速将南宫珉儿胸前的蓄真眼拂去,姜榆转瞬间已用银针封锁了南宫珉儿周身几个大穴。但鲜血再次从南宫珉儿口中涌出,覆满她苍白纤细的脖颈,又流到本已沾满鲜血的床单。
她的四肢像垂死的大蛇一般扭了扭就一动不动了,面色一下子褪作死灰,脸上那惊惶至极的神色一直留了下来。
叶云泽修长的身子摇晃起来。“为什么?”他说,眼中突然射出两道金光。
“不好!”姜榆叫一声,迅速一针扎进叶云泽风府穴。
叶云泽倒到地上,像永远不要再醒来那样,昏倒在地。千娆这才注意到他腰间透出的那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从凳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
姜榆和姬桑将叶云泽扶到隔壁房间,千娆就在叶云泽床前呆坐。
“丫头啊,”姜榆说,“你可别这么瞅你哥噢!你哥不是什么魔头,他是得了病,发作起来瞳仁变作金色,失却本性,他自己也不得控制。一直以来我都在研制解法,不过至今徒劳无功。”姜榆说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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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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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娆呆坐着,她终于能够确认她心里的疑虑,也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为什么叶云泽不在谷里长住;为什么他要住在这种荒僻的山村;为什么遭遇金眼而幸存的人会说金眼的身形像极了叶寒川——这兄弟二人本就相像;以及,为什么姜榆说,叶寒川不能容他,除非他远走去更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就呆坐在叶云泽床前,不曾思考,却不停地有答案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她以往的疑惑,将她折磨得筋疲力尽。
叶云泽直昏睡了一天一夜。他醒转时已是夜里,他似乎在昏迷中就接受了一切:南宫珉儿死了,孩儿也胎死腹中。
他径直去灵堂看南宫珉儿。他一言不发,在院中架起一座焚台,将南宫珉儿置于其上,将她燓化。大火将夜里的荒山映得红光恍惚。叶云泽对着火光一遍遍地念:“叶寒川!叶寒川!”
他的拳头狠狠握紧,青筋突暴,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扭曲着,又露出了一种令他面目全非的邪魅神情。
千娆在旁望着,吓得瑟瑟发抖。她真想跪在叶云泽面前,在他面前跪下去,想要痛哭着,哀求他不要这般悲痛,哀求他放下怨恨,放下这一切,哀求他仍做她心目中那个宽厚慈善的哥哥。
但她怕,怕得甚至不敢与他视线相触。她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这么害怕她最心爱的哥哥。
火化了南宫珉儿,叶云泽收拾起骨灰,走去屋后的山谷。千娆来到叶云泽的房间,满屋子找失落的蓄真眼。
里面有川哥哥许多内力,可不能就这样丢了。蓄真眼不见痕迹,她暗暗着急。
“你在做什么?”叶云泽突然出现在隧道口,这般问。
千娆吓得几乎跳起来,惊恐地瞪着他。叶云泽的面庞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苍白而凄美,哀伤的神色令他看上去孤独若斯。
千娆一阵揪心,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想朝他走过去,但叶云泽像是故意疏冷她似的打断了她:“晚了,去睡。”
千娆立住脚,一时犹豫,终究走过叶云泽身旁,回房去了。
多年之后,千娆依旧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个晧月当空,山林的雾气参杂着焚烧的气味的夜晚,那个本笑眼吟吟的叶云泽变得哀伤冰冷的夜晚。
如果那个夜晚有所不同,如果她不肯放任他的疏冷,如果她终于在他面前哀求,如果她看出他眼里的决绝……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可是没有如果 。
彻夜未眠。
千娆知道叶云泽以一种令她无法理解的逻辑,将南宫珉儿的死怪罪在了叶寒川的身上;而叶云泽竟然就是恶名昭著的金眼,而如今全天下竟都将叶寒川当作了金眼;而这假消息就由叶云泽与宣湛合谋传出:如果叶云泽和叶寒川之间的关系能变得最糟的话,她想不出比这更糟的一种情况了。当事情糟糕到这样的程度,她不再想要补救了。
去找川哥哥吧,她想,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今生今世也不要再与哥哥相见,那才相安无事!
但是,她又怎能在此时弃叶云泽而去?
她想起叶云泽哀伤的神情,不由心如刀绞,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离他而去,他是从小疼爱她的哥哥啊!他是金眼又怎样?别人怕他,她叶千娆怎好怕他?
千娆越想越惊,身上甚至沁出汗来,她暗叫:我可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从床上跳起来,知道叶云泽必然也没有睡,她等不及起床的时辰,穿了衣裳,趿了鞋去找叶云泽。
天色微微亮着,这间少了南宫珉儿的屋子显得岌岌可危。千娆跑到叶云泽房门前,大力地敲门,房门却“扑”地开了,原来房门只是虚掩着。
屋里空空如也,隧道口的衣柜挪开着,千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哥哥又变作了金眼的模样,她想,因而又躲到那山谷去了?
她想象着叶云泽独自在那孤寂的山野里浑浑噩噩,游游荡荡的模样,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她走进了隧道。
晨间的山谷蕴满了晨露,使她一踏进去就感到一阵凉意。鸟儿欢快地在枝头歌唱,蹿上蹿下好不快活。
就像某种暗号,千娆松了一口气——看来金眼并没有现身。
她慢慢地往山谷深处走,一面张望着搜寻叶云泽的身影。她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南宫珉儿虽死,但她会在他的身边;他金眼的身份虽露,但仍是她最最心爱的哥哥。
她满怀柔肠,一步步望前走着,急切地想要这般向自己的哥哥告白。
她在一条溪流旁见到了叶云泽,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棵合欢树后。千娆一见着他的身影,就觉心头一暖,快步走过去。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等千娆回过神来时,姜榆和姬桑不知何时也到了,姜榆正在检查那具尸体。毫无疑问,一具尸体,一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
那具穿着叶云泽衣裳,有着叶云泽身形的尸体安然地靠着大树坐着,溪水轻快地流淌,冲刷着从岸边流下去的鲜血。
千娆瞪大眼看着,终于看到那具尸体腰间,那道细长的剑伤。——这就是叶云泽。
姜榆亦惊,踉跄着退了两步,他环顾四周,然后久久瞪着叶云泽的尸体。
“作孽噢,作孽!”他大声责备。但在责备谁,责备什么,千娆却不知……
一整天,姜榆和姬桑都在山谷搜寻叶云泽的头,九灵也被叫去帮忙。山里有些小兽,或许是被叼走了,但更合理的解释还是被凶手带走了。——诚然似曾相识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