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并未察觉他的异常,愤愤转身,端起剩下的半碗药,捏着鼻子昂头灌下去。
这一副痛快利落的架势,看的沈顷不由失笑。
待她丢下药碗,这才上前半步,抬手以指腹蹭去她唇角药渍,“进去换身儿衣裳。”
苏黛摆开他手,给他丢下一个白眼儿,拎起搁在矮榻上的小包袱,提脚进了屋,背影怎么看怎么恼羞成怒。
沈顷负着手立在原地,瑞凤眸浅浅笑眯,想着一会儿便要用晚膳,也就没跟进去闹她。
苏黛进了屋,见男人没跟进来,便径直立在榻前宽衣解带。
包袱是朴淞自苏家取来的,里头装的皆是她的衣物。
苏黛穿戴好自里屋出来,正有仆人在外室里摆膳。
沈顷单腿屈膝歪在矮榻一头,一手转着刻刀,正在听朴淞回话。
见她出来,朴淞便收住了话头,往后退了退。
苏黛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也没多打问,当先走到桌边落座。
沈顷看她一眼,慢吞吞站起身,冲朴淞摆了摆手。
“知道了,你去吧。”
朴淞低唉一声,又扬着笑脸冲苏黛点了点头,这才提脚离开。
屋里再次静下来,沈顷踱步到苏黛身边坐下,捡起箸子不紧不慢地开始用膳,声线清缓道。
“你这两日交代一番铺子和家里的事,过两日,带你回一趟雾城,兴许得住上三五日。”
苏黛端着小碗晾粥,闻言侧目看他。
“回雾城,还要住三五日?做什么?”
“带你见个人,爷正好回去,得顺便挑个吉日。”
这个时节,要带她见得能是什么人呢?
苏黛心下猜测着,月眸低敛,瞳珠不动声色地转了转。
“我跟小哥回雾城,住哪儿?”
沈顷挑眉看她一眼,继而失笑道,“再有一个月你便过门了,爷还能给你藏外头?”
苏黛抿抿唇,箸头在唇上轻轻点了点,语声悠婉。
“藏倒是也藏不了多久,不过,胡家小姐那事儿,解决了?”
沈顷垂眼用膳,声腔清淡。
“嗯,放心,等你去了府里,那碍眼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苏黛纤长睫羽轻眨,“如何解决的?”
沈顷笑睨她一眼,小姑娘这副眼巴巴又好奇地小表情,既憨萌又可爱。
“大帅那边会寻个借口,送她先回宛城。”
苏黛眼梢轻挑,斜睨他,“大帅也相帮着你?他不怕大帅夫人那暴脾气?回头夫妻俩再要因为这事闹起来。”
沈顷笑声低磁,“男人跟男人之间解决问题,自是与女人们不同,闹起来,那也是他们夫妻俩的事,与我们何干?”
好一个没良心的。
苏黛心下发笑,心情不错地噤了声,垂下眼继续用膳。
接下来几日,沈顷闲来无事,每日陪着苏黛到裁缝铺去耗日子。
他向来是个耐得住的,苏黛教授苏逢裁衣,他便坐在一旁削木头。
偶尔朴淞还送来几只小匣子,里头装着些奇形怪状地小木条,沈顷便能坐在那儿捣鼓一整日。
苏黛起先看不懂,不明白他摆弄一堆小木条也能摆弄地这么来兴致是为何。
后来等沈顷将那堆小木条都拼凑好,看着那更加奇形怪状地玩意儿,苏黛好似懂了。
“这是...鲁班锁?”
沈二爷对摆弄木匠手艺感兴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但他拿‘鲁班锁’当玩物来消遣时间。
这爱好,也是很别出心裁。
......
第83章 小哥,这预兆,因是与你有关
沈顷掂着那只拳头大的奇形怪状木件儿,侧目看她,眉梢挑出几分讶异来。
“黛黛倒是有些见识。”
苏黛月眸清亮,接过沈顷手里那只拼装完整的鲁班锁,垂目细细打量起来。
“这东西市面上很少见,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儿的来的,小哥果真厉害!”
一般人,也不能对这种极耗费头脑的玩意儿感兴趣,头疼都来不及。
鲁班锁之繁琐复杂,非世间头脑顶睿智,心性顶耐毅之人才能破解。
相传历朝历代自古以来许多帝王跟前的谋士,都没几人能够轻易破解鲁班锁的奥妙。
苏黛试图看出这瞧着就令人头疼的物件儿该怎么拆开,试探着推了推其中一处木条凸起的棱角。
木条坚固纹丝不动,她指腹被硌疼的一瞬间,眼前一晃,瞧见满目火光。
火光后似有人影穿梭奔走,众人拎着水桶在灭火。
苏黛眼睫轻颤,恍惚又看到一只青铜样雕花的四方物件儿。
见她像是试图拆解这‘鲁班锁’,沈顷顺手接过,随意拨弄了几处,耗费了一个时辰才拼好的鲁班锁轻而易举被拆的稀碎。
他道,“不过是些小兴趣,这东西瞧着唬人罢了,难拼易解,也就拼着耗时,打发时间还不错,真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又如何称得上是称职的‘锁’。”
在沈顷看来,这所谓唬人奥妙的‘鲁班锁’,也只算得上是一种打发时间的玩物。
说着,他抬眼看向苏黛,见她眸子怔怔盯着那堆散落的木条看,不由唇角浅勾,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你若是感兴趣,小哥教你拼。”
苏黛飘忽的思绪被他这一晃,瞬间回了神,她眼帘眨了眨,看向沈顷,喃喃道。
“没什么,我瞧见一些另外的东西...”
沈顷眉梢动了动,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预兆’。
不远处地苏逢闻言看过来,口快的问道。
“阿姊,你又瞧见什么?”
苏黛菱唇浅抿,看着沈顷,抬手指了指柜案上那些零散的小木条。
“我方才瞧见,屋子着火,火势太大,扑不灭,烧尽后,灰烬堆里有只匣子大的青铜‘鲁班锁’。”
这预兆出现的莫名其妙。
沈顷瑞凤眸深黑无波,看着苏黛没接话。
“小哥,这预兆,应是与你有关。”
鲁班锁是沈顷的,她通过鲁班锁看到的东西,自然也是与沈顷有关。
苏黛说罢,忍不住蹙了蹙眉,“不过应当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她并未感觉到不适。
沈顷眉眼清淡,将那堆小木条扫进木匣子里,启唇清声道:
“不着前后的一个预兆,既然不是什么坏事,那就无需多想,如果当真会发生,到那时再探究也不迟。”
苏黛闻言,掀睫看了看他,轻轻颔首。
时值傍晚,沈顷看了看即将暗下来的天色,便起身准备离开。
苏逢将两人送上车,想起什么,连忙趴在车窗上看苏黛。
“阿姊,你先前说这两日要我准备一番,回头跟着你们去雾城,那我如何准备好?拜师礼总是要备的,可到时阿姊回来,我还跟你回来吗?还是等你成婚前再回来…”
他嗦嗦一大堆问题拿不准主意。
苏黛启唇想说什么,被沈顷清清淡淡的嗓音插了先。
“拜师礼省了吧,到了雾城,爷让人都给你安排好,你只多带几身换洗衣裳便成。”
苏逢闻言,默声看了看苏黛,喃喃'哦'了一声。
“有劳姐夫费心…”
而后讪讪地退了两步,立在原地目送车子走远。
苏黛坐在车内回头,直到再看不见苏逢的身影,这才又看向沈顷。
“你把自己当长辈了?拿阿逢做孩子管?”
听听方才的语气。
还'爷使人都给你安排好'
沈顷绯薄唇角弧度轻牵,修长大手探过去包住她一只小手,微微用力握牢,漫声笑了一句。
“你不也拿他当孩子管?”
这话,苏黛没法接。
沈顷捏着她手的力道不轻不重,嗓音轻漫。
“他是你阿弟,爷自然会替你照看好,到了雾城,铺子是杜家的,那边就是看帅府的面子,也会好好照应你阿弟。”
“至于宅子的事,正好趁这趟回去,你亲自挑一挑,省的回头爷安排的你不够满意,让你阿弟先住着,过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安排车来帮着你娘搬家。”
他都思量好了的,不过是跟苏黛提前念叨一番。
苏黛侧首静静看着他,听他说完了,难免心下动容,细声接话。
“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沈顷笑意清浅,眼尾轻睨她,“那就安排人给你们悄悄地搬,趁月黑风高的时候,成不成?”
苏黛被逗笑,挽住他臂弯笑着敛目,没再开口。
他说会替她照顾好她的家人。
说了,便做到了。
苏黛想着,倘若有一日她真不在了,将家人托付给沈顷,也定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洋车驶回宅院,停在敞庭里,沈顷方一下车,等在回廊下的刘达刘良便迎了下来。
刘达手里拿着封电报,“二爷,大帅的消息。”
“嗯。”
沈顷接过,垂目拆了信封,立在原地看了。
苏黛见状,便驻足车头前安静等候。
不过片刻功夫,沈顷便看完了信,随手将信纸连着信封一起塞给刘达,他提脚走向苏黛,顺势牵住她手,带着她拾阶而上。
苏黛听见他声线低缓道,“后日吧,咱们准备回雾城了。”
朴淞三人坠在身后,苏黛回头看了眼,低轻问道。
“大帅的消息,是不是跟胡家那位小姐有关?她走了?”
沈顷眼尾溢出清浅笑弧,“大帅亲自给胡耀山去了封电报,胡耀山派人来,将胡莹接回宛城了 。”
苏黛挽着他臂弯,眼睫眨了眨,悄声说,“你猜大帅会怎么跟那胡耀山说?他能这么配合?”
沈顷闷笑一声,“大帅不怎么会绕弯子,大概也是照实说,至于胡耀山为何这么听话,兴许是被大帅某些话给激怒了,至于是什么话,目前也就只有大帅跟胡家清楚了。”
“你若实在好奇,回头见了大帅,爷多问一嘴。”
苏黛没说好不好奇,只瞳珠微转,语声迟疑低轻:
“那我猜,大帅夫人这会儿铁定在气头上吧?我若是这会儿去雾城,她该不会让我好过的吧?”
沈顷顿了顿,垂目笑睨她。
“怎么,怕了?”
苏黛昂起精巧的小下巴,搁在他臂上,眉眼笑弯,狡黠又乖巧的模样。
“有小哥在,我才不怕她。”
沈顷唇边笑弧加深,抬手搭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你要时刻记着这一点才好,有爷护着你,你谁都不用畏惧。”
......
第84章 我今日定让大帅夫人想发作,都硬生生憋着
这种做什么都有人护着的感觉,自然是极受用的。
不过,苏黛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那大帅夫人若是当场给我下马威,我就反击回去?还未过门便顶撞长辈,是不是不太好?”
沈顷眉眼不动,声线淡而随意,仿佛这是件不值一提地小事。
“口舌之争倒也无妨,总归她早已经习惯了跟人呛呛。”
“但若是没在爷眼皮子底下,你可不能跟她动手。”
“她是女山匪,你打不过她,会吃亏。”
苏黛忍不住失笑,连忙掩了掩帕子,好歹没笑的太失仪态。
这话说的,大帅夫人再不拿自己当个长辈,也不可能当场跟她撕扒上吧?
谁知笑到一半,听见身后朴淞笑呵呵插了一句,“姑娘别笑,大帅夫人跟姨太太动手掐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苏黛,“......”
那是大帅的姨太太,大帅夫人跟她们不合也在理。
但她可是侄媳妇,怎么说也犯不上动手吧?
朴淞笑眯眯继续,“您不知道,那位是个自性惯了的,做了半辈子山匪,能跟着大帅策马出征的主,那一个不高兴,能把房子都一把火点了,焉知她脾气上来,真不顾什么长辈之重呢。”
苏黛越听越想咂舌,这怎么说的大帅夫人匪性如此烈呢?
这分明是个女汉子啊。
她这厢正自无语,沈顷回头扫了眼朴淞,笑语清淡。
“别胡扯逗她,她还没见过大帅夫人,难保会当真。”
朴淞和刘达刘良齐齐笑了出声。
这会儿,几人已经进了主院院门。
苏黛抬眼看向沈顷,满眼无言以对。
“合着半天,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啊?”
沈顷眉梢挂着丝丝笑意,低头看她一眼,似是斟酌了一下,牵着她跨进堂屋,言简意赅道。
“她是不好惹,心直口快还不懂规矩,但总的来说,没什么邪念跟恶心,你就顺毛扑啦,能吃住她,论耍心眼儿,大帅夫人最不拿手了。”
苏黛若有所悟,心里还是决定按原先的心思办。
“那我有底了,就是哄着她呗,这我拿手,你瞧好吧。”
当天夜里,苏黛就翻出针线绣棚来,裁了几副鞋垫,开始绣花。
别的能耐不说,论针线活儿,苏黛的手艺没得挑。
旧朝那会儿,高门大户十分讲究,姑娘家若是定亲,婆家明里暗里都会想着法子去揣摩这未来儿媳妇儿,是个怎样的姑娘。
从家世样貌,到品德才学,再到秉性为人,都要揣摩个七七八八。
这女红,便是其中相对重要的一项。
针线活儿拿得出手的姑娘家,大多深居简出,秀外慧中,且心思细腻稳重,定能时时关怀照料好自己郎君。
故而,基本所有的新嫁娘,都会提前亲手为婆家的女眷准备一手绣活,就是为了向她们表露出自己的女红功底精湛,不可挑剔。
给长辈的,一般都是抹额,披肩,鞋袜等大件儿。
给小姑子和妯娌的,大多是绣帕,鞋垫等小件儿。
苏黛还并未过门,但她本身便是裁缝出身,虽说如今不是旧朝了,可沈家自始至终都是高门大户,这手绣活见面礼,自然必不可少。
大帅夫人不是不讲礼数,不懂规矩么?
她能跟大帅呛呛,能跟姨太太动手掐架,但却偏偏避讳着沈顷的母亲,妯娌俩甚至都不见面,且大帅夫人还提防着沈顷的母亲跟她抢孙子。
这说明,大帅夫人拿沈顷他母亲没辙,她怵自己的大嫂。
苏黛想,她没记错的话,沈老夫人曾说过,沈顷他母亲,是书香贵女,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矜雅端方,且吃穿用度极其讲究。
她跟大帅夫人这妯娌两个,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真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