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淞喉结咽了咽,木着脸恭顺应声。
“是,二爷。”
沈顷没再开口,伸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拎走他怀里揣着的那两兜‘糖炒板栗’,而后迈着长腿不疾不徐地走了。
朴淞立在原地目送,直到沈顷背影消失在医馆外的人流中,这才转脸看向徐星嘉。
此时的徐小大夫,正面无表情立在那儿,手上一动不动,垂着眼不知在出什么神。
朴淞眼底浮现几分同情,好声好气笑呵呵地开口提醒他。
“徐大夫,药...”
徐星嘉眼睫轻颤,唇边牵起的弧度难掩牵强,点点头嗯了一声。
“您稍等...”
沈顷拎着那两兜子糖炒板栗先一步回了裁缝铺。
进门时,苏逢正独自在布案前裁布,瞧样子像是准备独自动手裁下一件儿衣裳了。
苏黛则坐在柜案后,手里端着一方绣蓬,锁着块正红锦缎,正在穿针引线。
沈顷没理一旁埋头忙活的苏逢,径直踱步绕过柜案,立在苏黛身后,将那两兜子糖炒板栗搁在柜案上,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黛抽空看了一眼,不由眼梢浅弯,回头看他。
沈顷绯薄的唇微抿轻牵,幽黑瑞凤眸底溢出两分笑意,修长指尖点了点那两兜子糖炒板栗,低声问她。
“不太热了,还是温的。”
苏黛抿唇笑着垂下眼,专注于手里的绣活,语气低柔尾音轻挑。
“难为小哥还惦记我,买这么些,吃不完浪费。”
糖炒板栗得吃现炒的,便是凉了也没什么,但要过夜了,那就有失口感了。
见她忙着,沈顷瞟了眼那两兜子被冷落的糖炒板栗,薄唇抿了抿,反手自腰间枪套里勾出把刻刀来,而后指尖探进纸兜里,捻了两枚板栗,慢条斯理一言不发地剥了起来。
“没瞧见两份?让苏逢带回去不份,剩下的吃不完,晚上吩咐他们剥了熬粥。”
苏黛正自顾刺绣,闻言轻声笑着,正想说什么,却被递到唇边的栗仁堵住嘴,她下意识歪头噙住。
温热的栗仁在舌尖咀散,糯甜的口感弥漫开来。
苏黛怔了怔,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男人眉宇俊阔,低敛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睑下投下弧线清隽的扇影,他的侧颊冷毅白皙,轮廓神朗,矜雅而不失男子气概。
此时此刻,正随意而自然地做着替她剥板栗的小事。
落在苏黛眼里,竟觉得心头发暖,格外有魅力。
她盯着沈顷看的入神,眉梢眼角都浮起清柔笑意。
沈顷将剥好的栗仁递过去,不经意间瞧见她这痴痴清亮的注视,眼尾笑意不由加深。
“这家板栗好不好吃?”
苏黛张嘴噙下他指尖那颗栗仁,月眸弯弯轻轻点头。
“好吃的,老宋的火候掌握的好,糖分适中,手艺一绝,一点儿都不比当年平宁城国寺山门边那个卖糖炒板栗的差。”
沈顷笑声低绕,接着垂眼替她剥栗仁。
“你喜欢便好,你忙吧,爷替你剥,不耽误你解馋。”
苏醒菱唇弯了弯,垂目继续手里的绣活,口中与他闲聊着。
“小哥去哪里溜达了一圈儿?”
“镇东口,转了一圈儿。”
剥壳的手顿了顿,他眼尾余光轻撇苏黛一眼,将剥出来地栗仁塞到了自己嘴里,慢悠悠品尝着。
“回来时路过百善堂,给你抓了几副调养身子的药。”
苏黛捻着绣花针的指尖要刺不刺,侧目看他,哭笑不得,细声念叨。
“幼不幼稚?”
沈顷不置可否牵了牵唇,继续不紧不慢的剥板栗。
......
第81章 我阿姊早年,便与沈二爷相识
傍晚,天色暗的早。
朴淞一露面,沈顷便牵着苏黛起身离开。
苏逢立在铺子门外送人,直目送洋车自街头渐行渐远,才悄悄撇嘴,折身进去收拾,准备一会儿关门回家。
铺子门刚关上,一回身便瞧见一人杵在台阶下。
冷不丁的,吓得他心腔里猛然一颤。
看清是谁,苏逢抚着心口长长舒了口气,哭笑不得开口。
“徐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呢。”
徐星嘉瞧着他走下台阶,清浅牵了牵唇,“刚到,看你在关门,便等一等。”
苏逢眨眨眼,徐家跟苏家不在一个方向,他俩不同路啊。
纳闷着,苏逢站住脚,弯眸笑问:
“找我有事啊?”
徐星嘉抿抿唇,也没拐弯抹角。
“今日我瞧见那人了,他身边那副官称呼他‘二爷’。”
苏逢心里一咯噔,握着手啊了一声,面上神情有些讪讪地。
“啊,是,沈二爷。”
徐星嘉点点头,“他来替黛黛抓药。”
苏逢闻言,心里忍不住腹诽。
这沈二爷,诚心的吧?
面上却是不好接话,只点了点头,缄默静等徐星嘉继续开口。
“阿逢。”
“唉!”
“我听说,再过月余,他便会迎黛黛过门。”
苏逢咂了咂舌,脸上笑意都僵了,“徐,徐大哥...”
他这未来姐夫,心眼儿是针芒吧?
这事儿还迫不及待地显摆显摆?
这不诚心往人心口上撒盐吗?
徐星嘉眉眼不动,只淡淡牵了牵唇,“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他家中,可有妻妾?”
苏逢喉间咽了咽,连忙摇头,小心打量着他脸色,低声答道:
“没有妻妾,我阿姊,徐大哥还不明白吗?她哪是眼里揉沙子的人...”
徐星嘉垂着眼,轻轻点头,声线又轻又哑。
“那便好...”
苏逢突然觉得有几分鼻酸,迟疑着开口:
“徐大哥,你放心,沈二爷待我阿姊很好,我阿姊她没受委屈,也没被人轻待,镇子上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乱嚼舌根儿的...”
他说到一半儿,话头停了停。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不是会让徐大哥心里好过些。
但他想着,知道阿姊过得好,徐大哥定然是会少些牵挂的吧?
于是,不等徐星嘉接话,又继续说道:
“帅府的老夫人,已经亲自请了媒人来提亲,我阿姊是明媒正娶嫁过去的,那老夫人,也很和善,瞧着很喜欢我阿姊的。”
“我阿姊她,挺快乐的。”
徐星嘉低垂的眼睫似乎轻颤了两下,而后深深提了口气,抬眼冲苏逢笑了笑。
天色已暗,苏逢看不太真切他的笑意,只觉得笑的他心里更酸了。
“好,那就好,我知晓了,天黑了,快回去吧,我也回了。”
不等苏逢点头,徐星嘉已经利索的转身离开。
苏逢立在原地,正欲言又止,就见徐星嘉又突然立住脚,而后又折身走回来。
苏逢懵懵地瞧着他,一时心里十分紧张。
“徐,徐大哥。”
“阿逢,我再问你件事,你能不能如实告知我?”
苏逢怔怔点头,“好,你问吧。”
徐星嘉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神情寡淡沉静,声线沉哑低缓。
“黛黛她,只被帅府请去一次,便...便跟那沈二爷,情投意合了?”
他都守了苏黛这么些年,他自认并不算差,也自认待任何人都诚心挚意。
苏家所有人都待他亲近,为何偏偏就苏黛...
她总是眼里看不到他。
他怎么能甘心呢?
明明苏老爹当年,拉着他的手,说着他徐星嘉是个良人,将苏黛托付给他,他便放心了。
可为什么?
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沈二爷’,他百思不得其解。
苏黛为什么,能如此轻易便将自己托付给一个,只认识不到数月的人?
他徐星嘉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
苏逢口中干涩,有口难言。
他总不能说,早前阿姊不肯依照他爹的遗愿,跟徐星嘉定亲,是因为瞧不上徐家的家境吧?
不不不,说到底,阿姊她并非是真的贪慕虚荣。
她,她不过是对徐大哥不中意而已。
苏逢捏着手,垂眼细思了片刻,抬眼对上徐星嘉执着沉稳的眉眼。
他斟酌着,觉得倒不如实话实说,或许徐星嘉还能想开一点。
于是,轻声委婉地劝他:
“徐大哥,男女缘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其实你,并不用太过纠结一些事,我阿姊她...她跟沈二爷,其实很早之前便是相识的,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地一见倾心。”
徐星嘉瞳圈微怔,“什么?”
很早之前便相识的?
苏逢抿抿唇,温声缓语道。
“旧朝那会儿,我们家原就住在平宁城的,那时我阿姊便与沈二爷相识,只不过,是后来因着亡国战乱,两人分开,蹉跎了这些年...”
徐星嘉没料到,还有这么一遭过往。
他就说,苏黛不是那等轻易交心之人。
仿佛心底突然有什么,就缓缓释怀了一些。
苏逢还在劝他,“阿姊这些年不容易,徐大哥看到了,她实则不是个善于结友交际之人,沈系军占领雾城,谁都没想到,我阿姊会在帅府与少时故友重逢。”
“他们两个之间,自然有些旁人不晓得的旧事令人念念不忘,情谊这种事...,其实谁能左右呢?”
“徐大哥,咱们相识这么些年,阿姊和我都记着徐大哥的好,在我眼里,徐大哥就如同我嫡亲的大哥一般,我阿姊也是记着你的好的。”
“如今我阿姊她,寻回心仪之人,自然也希望身边人都能祝福她,徐大哥你...”
徐星嘉喉间轻咽,点点头低声打断他。
“我明白了。”
苏逢的话收住,默默瞧着他,满眼担忧。
徐星嘉扯了扯唇,哑声重复了一句。
“我真的明白,谢谢你,阿逢。”
“徐大哥...”
“我自然盼着她所嫁良人,盼她美满幸福...”,徐星嘉话语里尾音微不可闻地颤了颤,而后退了两步,提脚转身离开。
“我先回了,你也快回去吧。”
“徐大哥!”,苏逢语声急促,追了一步。
而后听见徐星嘉头也不回,脚步前行着,侧头哑声低促地叮嘱了一句。
“今日我找过你的事,别跟旁人说,就这样,快回去吧!”
苏逢立在原地,愁眉苦脸地目送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愿徐大哥知道阿姊跟沈二爷过往的缘分,能够想开。
想开了,心里自然会好受些。
苏逢想着,无声叹了口气,这才迟疑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边苏黛陪着沈顷回到宅子,下车时,瞧见朴淞拎在手里的几包药,不由掀睫看向身边的男人,也提到了徐星嘉。
“小哥也是的,何必呢?”
沈顷不以为然挑眉,垂目睨着她。
“什么何必?给你调理身子,爷还错了?”
苏黛无语,“你明知道我说的什么...”
“爷不知道。”
苏黛,“......”
......
第82章 沈二爷的小乐趣
沈顷不愿提徐星嘉,苏黛自然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晚膳过后,朴淞将一碗墨汁似的汤药送进来,苏黛眼瞧着,难免默了默。
沈顷亲自接过托盘,随意抬了抬下巴,示意朴淞退下,而后一手端着托盘,转身递到苏黛眼皮子底下。
“喝吧,趁热。”
还未入口,苦涩的热气已经飘进了苏黛鼻息间,在她口中漫延开。
她没接碗,只掀起眼睫盯着沈顷看。
男人眉眼冷峻,面无波澜,就那么稳稳当当托着托盘,像是她不喝都不行的架势。
苏黛愁的蹙起眉,“小哥,你要实在在意徐星嘉,那你便去找他不痛快好了,就放过我吧。”
沈顷眼梢轻挑,不明所以地睇了睇托盘上的汤药。
“两个大夫皆说你须得调理身子,让你喝个汤药罢了,怎么总提不相干的人?快喝!”
苏黛唇边弯出苦涩笑意,“我今日可一声都未咳,做什么还要喝药?”
沈顷耐着性子道,“爷问过了,姑娘家气血虚,这且得慢慢调理一段时日,别磨叽,一会儿该凉了。”
“苦啊!”
“良药苦口,不苦喝它还有何用处?”
苏黛不服气地鼓起腮,“你就是故意使坏,报复我!”
沈顷低声失笑,偏了偏头。
“爷报复你什么?别胡扯,想要爷灌你?”
苏黛抿着嘴绷起脸,“你知道你为何使坏,小哥不分青红皂白,我可不曾对别人动过异心,你小心眼儿...”
沈顷,“......”
他懒得跟她杠嘴,干脆托盘往桌上一放,一手端起药碗,自己灌了一大口。
苏黛月眸微瞠,顿觉不好,转头就要跑。
然而,为时晚矣。
还没等抬脚,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筘住臂弯,一把拽进了怀里。
另一只修长大手虎口禁锢她精巧的小下巴,微微托起,微用力卡开她下颚,俯首贴近。
唇瓣相覆,苏黛眉心拧紧,下巴被人捏着,被迫启唇,苦涩药汁瞬间被那条舌渡入口中。
“唔~...”
一声低唔,汤药顺着喉管而下,苦的苏黛眼红蒙雾。
她反手推人,然而后脑被禁锢在男人怀里,纤细的手臂抵在那坚实的胸膛上,压根儿如同蜉蝣撼大树,根本不能动摇他一丝一毫。
一口药汁渡完,沈顷缓缓后撤,视线落在她唇边那缕漆黑药渍上,眸色深浓幽暗。
药汁如透墨,沿着她唇角滑入脖颈衣襟间,衬得那肌肤润白如玉,欺霜赛雪。
被她含嗔带怨的秋水瞳眸这么一瞪,他浑身都开始发热。
揽着怀里人肩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将人牢牢抱在怀里,他喉结轻滚,俯首贴近她耳鬓,声线沙哑低沉。
“的确有些苦,难怪得要爷喂。”
苏黛背倚在他胸膛上,两人身躯紧贴,明明隔着不薄的衣料,却奇怪的一阵阵发热,仿佛是偎在火炉子旁。
她又气又无奈,飞快地掩着帕子拭去唇角滑落的汤药,没好气地用手肘顶他腰腹。
“喝,我喝还不成?你松手,我衣裳都被汤药染污了...”
沈顷眸色幽幽微动,眼底掠过一丝惋惜,慢吞吞松了手,退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