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后来这谣言不攻自破,不了了之了。但那廖家小姐,因着这事儿,简直跟咱们姑娘是成了死敌了。”
沈顷听到这儿,指尖捻住烟蒂弹了出去,眼睑低垂,神情不辨喜怒。
“既然她这么中意姓徐的,何不成全他们好事?”
朴淞当然知道自家二爷会打这主意,那徐小大夫若是成了亲,也算是不再碍二爷的眼了。
朴淞默了默,低声提醒。
“不是廖家瞧不上徐小大夫,是廖镇长,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原是要给自己闺女招婿回来,继承家业的。”
“可这徐家,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心气儿,徐小大夫又是长子,加之他也对廖家小姐没那份心思,自然不可能愿意去给廖镇长当上门女婿。”
“徐家父子在镇子上颇受爱戴,廖家再是财大气粗,也没法逼着人家给他做上门女婿。”
沈顷不置可否,冷淡牵唇。
“那他就有脸,让爷的小舅子给他做上门女婿?”
朴淞闻言讪讪一笑,摸了摸鼻梁。
“也不能够,属下想着,他约莫觉得自己能跟苏家结亲,已是高攀了二爷了,哪敢让小逢爷去给他上门呢?”
沈顷眼帘低垂,提脚走进书房,淡声丢下一句。
“带他过来吧。”
朴淞应了声,转身匆匆去前头领人。
今日宅子外重兵把守,要不是看这廖镇长的来意,二爷许是会感兴趣,朴淞也不敢随意来通禀。
这边,沈顷在书房里接见了廖镇长。
那边,苏黛独自留在屋里,百无聊赖之下,摆弄着沈顷的刻刀打发时间。
结果一根木条还没削出个像样的架势,就因着一夜没歇好,困得趴在长案上睡了过去。
廖镇长离开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沈顷从书房出来,先去了沈老夫人歇息的院子。
老夫人正等着他来,再交代两句话,便准备启程回帅府。
“你的聘礼,都准备妥当了,回头抽个时间就自己回来下聘。”
“还有吉日的事儿,日子得好好看,是等你回帅府来再找人给看,还是我回去给你安排?”
沈顷一手扶了老夫人出院子,闻言淡淡牵唇。
“这两日我抽空回一趟雾城,日子我找人看,就劳烦奶奶费心,帮我布置着府里头的喜事。”
沈老夫人点头,“嗯,那就这么办,早日娶进门来,也了却我这心头一桩大事了,你二婶那边,你不用担心,奶奶给你压着,她掀不起乱子来。”
沈顷眸底掠过一丝笑意,“是,胡家那边,二叔也答应会替我料理了,等胡莹一走,孙儿就领黛黛回去看您。”
沈老夫人笑眯眯的,坐上车后,又拍了拍他手,意味深长地叮嘱了一句。
“这眼看也就一个月左右,你要有分寸就隐忍着些,别总揽着人不撒手,新娘子要大着肚子进门的,到底不会太好看的,既是要娶妻,该有的体面你得顾及到。”
沈顷闻言眸色微怔,继而明白老太太说的什么,顿觉无奈和好笑。
“是,孙儿有分寸,奶奶放心。”
说着退后一步,亲自将车门关上,“刘良,将老夫人安安稳稳送回帅府。”
“是,二爷。”
沈老夫人笑了笑,扬手冲他摆了摆。
“行了,回吧。”
……
第77章 早晚让你尝尝爷的真把式
送走老夫人,沈顷目送洋车走远,这才转身回了主院。
天色刚要暗下来,有仆人正举着长杆在廊下点灯。
豆蔻掀帘子出来,正撞上沈顷拾阶而上,连忙低着头退到一旁,替他撩起垂帘。
沈顷提脚跨进门槛,见屋里黑着灯,头也不回淡声问了句,“黛黛呢。”
豆蔻杏眼儿瞠圆,连忙轻声回道,“小姐在西偏厅睡着呢。”
沈顷眉眼淡漠,脚下顿了顿,摆手示意她出去,而后放轻脚步径直进了西偏厅。
西偏厅里也没有点灯,苏黛趴在长案上,枕着手臂睡得正沉,肩上只搭了件披风。
沈顷想起她昨夜只顾盯着他看了,定是没歇好。
轻叹一声,他举步靠近,弯身将她抱起来。
苏黛被惊醒,迷蒙着眼睫半垂,见是他,便自觉地绕过手臂,搭住他肩。
“天黑了?”
沈顷嗯了一声,打横抱着她径直穿过堂屋,往内室走去。
“你如今在养身子,不该这么大意,你那个丫鬟,不是个机灵的,明日爷让人重新给你选个会伺候人的来。”
苏黛靠在他肩上轻声失笑,“豆蔻不是丫鬟,她虽然唤我一声小姐,但我拿她当妹妹的,我们家,没有什么主仆,都是亲人。”
沈顷闻言淡淡牵了牵唇,将她放到床榻上,而后扯了薄被替她掩好。
“你是少帅夫人,身边怎么能没有个伺候的人?既然她不是丫鬟,自然更应该给你安排个丫鬟跟着。”
苏黛只觉好笑,“你这样做,豆蔻会伤心的。”
沈顷对此不以为然。
他管什么豆蔻会不会伤心?
“要么你就让她学学规矩,要么干脆别带她进帅府,省的添麻烦。”
苏黛拉着他手,浅笑微微颔首。
“我改日问问她。”,说着,她轻巧转移话题,“怎么这么晚回来?跟廖镇长有这么多话要谈?”
“他是来赔罪的,担心爷会因着你的事迁怒他罢了。”
“正巧送了老夫人离开,耽搁了一会儿时间。”
说着话,屋里光线已经越来越暗,沈顷俯首贴近了看她。
“离晚膳还有些时间,用不用再歇一会儿?”
苏黛探手与他交扣,月眸浅笑摇了摇头。
“晚些时候再睡,不然今晚又要失眠,看来雕刻的事儿,得放后再继续,小哥不如再陪我说说话吧。”
沈顷修眉轻挑,继而枕着手臂在她身侧躺下,“好,陪你说说话。”
苏黛往他身边挪了挪,将薄被搭在他腰间,细声轻语。
“老夫人离开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沈顷薄唇轻牵,修长大手探过去,握住她纤白素手。
“说要爷别欺负你,过两日得了空,便让我们回雾城看日子,府里迎亲的事她都会安排好,不用我们费心。”
“没了?”
“嗯,不然呢?”
“小哥。”
苏黛想了想,屈起手肘微撑起身子,透过昏暗的视线与他对视,轻声细语道:
“我一直没问,早前我去帅府,老夫人曾说我八字好,宜室宜家,她们既然找人相看过我的八字,难道那相士不曾说,我命薄?”
又提命薄?
沈顷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侧身将她搂入怀里,“黛黛,不要太过相信那些相士的话,不曾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准会不会是真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心态与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苏黛眉梢挑出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曾认命,只是好奇老夫人她知不知晓罢了。”
沈顷与她对视,默了几秒,淡淡摇头。
“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苏黛指尖绕着一缕长发,抬眼看他弧度坚毅的下颚,“是个人家,都会在意的吧?可我看老夫人,像是并不以为然,她分明是信这些的人,既然找人看过,又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
“她跟我母亲,不过是想要我成家罢了。”
沈顷徐徐接道,“看八字,不过是些老一辈的讲究,我母亲信这些。”
“大概是那相士只合了我们八字,兴许他没跟老夫人说,也兴许,他说过,但老夫人本身也并不在意孙媳妇会不会薄命,比起这一点,爷是不是会娶都还不一定。”
苏黛若有所思,“你是说,老夫人只计较你肯不肯成亲,不在意你娶的是谁?”
沈顷牵唇笑了笑,“如此世道,一天总要死一些人,她都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看不破的?何况,她信神佛风水那一套,八字一说也不只是人活着才有益处。”
“旧朝时,高门大户没有不讲究这一说的,真要算起来,我母亲又怎么算得上是长寿之人?可她即便是去世了,身骨葬在沈氏祖坟里,依然会继续荫庇后世。”
苏黛听到这儿,突然想起,沈老夫人见她第一面,强调的是两点。
沈家的子嗣。
以及,她‘八字好,宜家宜子’。
左右皆绕不开这个‘子’。
所以,沈老夫人只在乎她能不能为沈顷和沈家诞下贵子,而并不在乎她会不会薄命。
毕竟在她看来,沈顷不会愁娶不到贵女。
只要沈顷开窍,即便日后没了她苏黛,也依然可以为他再娶高门贵女。
沈家到今日依然是高门大户,自古以来,越是高门大户,便越是没什么人情味儿可言。
你看,你欢欢喜喜要嫁进人家家里,想跟人家和和睦睦做亲人。
可人家连你百年以后埋在祖坟里,八字是不是能荫庇后世子孙都已经琢磨透了。
这心思很实际,又挺凉薄。
但苏黛觉得可笑过后,竟然又很能看得开。
谁不为自己想?
谁又不私利呢?
半晌听不到她开口,沈顷垂目,抬手轻抚她颊侧,温声笑语。
“怎么?伤心了?”
苏黛贴进他肩窝里,闻言摇了摇头。
“倒也算不上,至少老夫人为人还是挺和善的,我想她大概也不会每日盼着我命数快尽。”
“又在胡言乱语。”
沈顷语声无奈低训一句,指腹沿着面颊摸到她白嫩圆润的耳珠,轻柔揉捻着。
“日后别再总念叨这种事,喜事将近,说些令人欢喜的话。”
“例如呢?”,苏黛俯身趴在他胸膛上,眉眼柔和含笑问他。
沈顷眸色幽深,指腹滑到她精巧的小下巴,贴近在她唇上浅啄一口。
“例如,与其说这些,不如让爷多亲你一口。”
苏黛笑声清悦,被他按在软枕间索吻,歪头躲闪悄声打趣道。
“假把式…”
沈顷身姿顿了顿,继而闷声失笑,继续按着她,吻意加深。
“别急,早晚让你尝尝爷的真把式…”
'叩叩'
弱弱地敲门声打断两人,豆蔻立在门外低声开口。
“二爷,小姐,用膳了。”
两人停下缠绵的举止,相视片刻,齐齐失笑出声。
……
第78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步都离不开他阿姊呢
翌日一早,苏黛正陪着沈顷在院子里练拳,朴淞便带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来。
三人立在院门边儿上,直等着沈顷一套拳脚收了势,朴淞才上前禀话。
许是因着内行,苏黛竟是一眼就看出这老先生是个裁缝。
果不其然,听朴淞道:
“二爷,刘良跟刘达昨夜赶回来,从雾城请来的裁缝。”
苏黛略显无语。
沈顷昨儿是说今日给她请裁缝做衣裳,但两人明明今日也约好了,要回裁缝铺来着。
沈顷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上台阶,从苏黛手里扯过手帕,擦着汗往屋里走,顺便笑着示意她进屋。
“正巧,出门前让裁缝给你量个身,不耽误事儿。”
苏黛好笑的嗔他一眼,跟着他跨进堂屋。
“多此一举吗?我自个儿便是裁缝,我都多少年没穿过旁的裁缝做的衣裳了。”
沈顷闻言低声失笑,侧身回头,冲门口的裁缝扬了扬下巴。
“那正巧,你便给个面子穿穿别人的手艺,皆是同行,也好与这位老先生交流一番。”
苏黛浅叹一声,还想说什么,被朴淞笑呵呵打断。
“姑娘,这位老裁缝,开张做生意四十余年,现今可是雾城里富贵门户府上的常客,整个雾城但凡有几分身价的人,都穿他做的衣裳,单单登门费,可都是很贵的。”
那可真是老前辈了,苏黛心头立时肃然起敬。
见苏黛看过来,头发斑白的老先生眉目慈蔼,温浅含笑点了点头。
沈顷眼尾轻扫,举步往里屋走去。
“你先量身,爷去沐浴更衣。”
他一声令下,朴淞连忙安排着让老先生和学徒上前,自己出门喊了人给二爷送热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老先生抻着皮尺,三两下便替苏黛量好了身,而后便示意小学徒拿了只册子上前给苏黛。
“小姐看看,这是最近这季,海城那边时兴的布料与花样,您可以选选自己中意的。”
苏黛接过那只册子翻开,上头果然是花样和款式的图案,更有的页面上,还特地缝了块巴掌大的布料做样式。
苏黛惊讶于这份心思的细腻,大城市的确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便连裁缝铺的花样都要精细许多。
她抬眼笑看老裁缝,“先生这样册不错,倒是比来回搬运布匹要省事的多。”
老裁缝闻言笑了笑,将皮尺递给小学徒。
“这法子是我们东家自洋人那儿学来的,底下布庄与裁缝铺的确省事许多,时代在进步着,做生意就得懂得灵活变通,与时俱进嘛。”
老爷子瞧着都六十多了,想法还挺新潮,苏黛听的笑出声来。
正此时朴淞领人进来送水,见苏黛与老裁缝相谈甚欢,不免也笑呵呵插了句嘴。
“姑娘大可以将这册子学下来,都是自己人,相信杜三爷,也不会那么小气。”
苏黛黛眉轻挑,“杜三爷?”
朴淞啊了一声,“那要论生意做得大,咱五省内定数铁定是杜家呀。”
苏黛若有所思点点头。
杜家,想起来了,执掌沈系军财政的那户人家。
布料和花样实在多,苏黛一看起来,就难免研究的细了。
等沈顷沐浴穿戴好从里屋出来,老裁缝都坐在一旁喝了两盏茶,苏黛还没敲定什么呢。
沈顷见状,走上前,一手合上那样册。
“行了,你要喜欢,这册子留下慢慢看就是,该用膳了。”
苏黛抬眼看他,就听他又对老裁缝叮嘱了一句,“近来时兴的料子花样,多做几身儿来,先做春裳吧。”
这一句,可谓是不限数量的大生意了,跟给人白送钱似的。
老裁缝连忙起身应下。
苏黛抬手拦了一下,“不用那么些,我哪穿得了?”
沈顷修眉挑了挑,不以为然,冲朴淞抬了抬下巴,淡声下令。
“就这么办,送他们出去吧,传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