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淞正在禀的事儿卡在了半截,心下满怀同情,悄悄打量了眼自家二爷的神色。
何为‘泰山压于顶而面不改色’?
说的便是此时的沈二爷。
只见自家二爷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抬脚往里屋走前,还不忘清声叮嘱他。
“让她们准备摆膳吧。”
朴淞站在原地抿抿嘴,弯出抹恭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目送他背影进屋,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是,二爷。”
沈顷跨进里屋,反手将门合上,便听到床帐里传出一声气急败坏地喊。
“人呢?!来人!”
“在呢。”
沈顷深黑眸底略过丝丝无奈,连忙加快脚步走近,抬手撩起床帏。
四目相对,沈顷薄唇微抿,撇开眼,不急不慌地将帷幔挂在铜钩上。
苏黛拥着锦被平躺在榻上,月眸清凌凌盯着他,好半晌长长吸了口气,阖上眼平复胸腔里翻腾燥怒的情绪。
沈顷微抿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牵了牵,继而稳稳在榻边落座,单手撑在身侧,微微倾身凑近她,声线温润柔和。
“醒了?还疼不疼?”
苏黛闭合的眼睫颤了颤,语声低轻麻木。
“什么时辰了?”
沈顷偏头瞥了眼屋里落地洋钟,抬手替她掩了掩被角。
“太阳刚下山,差一刻钟六点。”
苏黛浑身发抖,再一次深深提了口气,一字一句道。
“我睡了,一整天?”
沈顷抬手摸了摸鼻梁骨,“大半日吧…”
苏黛豁然睁开眼,眸光甩着锋芒,直直盯向他。
沈顷眼睫低敛,全当没瞧见,只徐徐站起身,抬脚朝着衣柜的方向走去,语声清缓沉着。
“睡着的时候,已经抱你沐浴过,药也替你上过,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苏黛揪起被角用牙关叼了一口解恨,没好气地回他:
“哪儿都不舒服!”
沈顷拉开衣柜,替她取了套轻便的内裳,闻言神情略显无奈,无声叹了口气,捧着衣裳走回床榻边。
“想着这事儿,你也不愿面对旁人打问,故而还没传大夫,若是难受的厉害,爷这便让朴淞亲自去请大夫来?”
苏黛眼尾轻斜他一眼,偏头朝里没吱声。
沈顷捧着衣裳立在床边,见状,绯薄唇线微抿,俯身将衣裳搁在枕边,而后单腿屈膝跪上榻,伸出一只手托住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
苏黛与他对上视线,依然没什么好脸色。
沈顷心下好笑,微微俯首凑近她,声线温醇而低磁。
“怎么?还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
“为何生气?”
苏黛月眸瞪圆,“你说呢?!”
沈顷眉眼噙笑,“在鸿运镇的时候,你不是总想诱着爷对你胡作非为?如今如你意了,你怎么还生气呢?”
苏黛羞恼磨牙,胸脯气的呼哧呼哧起伏。
“你不知怜香惜玉!你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你欺负人!”
沈顷含笑挑眉,双手捧住她莲瓣大的小脸儿,凑上前在她眉眼间啄了啄,低柔哄她:
“别喊,外头有人!”
“我没喊!就是你...”
“是我是我,头一次难免失分寸,下不为例,爷跟你保证,嗯?”
苏黛愤愤的语声低下去,“少来...”
......
第103章 如今不管是什么,总归都是他不对
屋里,沈顷压着声耐心哄了苏黛许久,又扶她起身,亲自替她穿戴衣物。
好一会儿,朴淞立在门外禀话,“二爷,晚膳摆好了。”
“知道了。”
沈顷淡淡应了一声,揽着苏黛轻轻抚了抚她纤细的脊背,声线低沉。
“能不能走?爷抱你?”
苏黛一点儿没客气,手臂抬起,搭在他肩上,吊着眉梢眼角语声娇气。
“先把人撵出去吧,我可不想让人眼巴巴盯着看,再说我恃宠而骄。”
沈顷唇角扬起的弧度微不可见地颤了颤,下颚点了点,依言起身出去打发人。
等外屋静下来,他重新返回里屋,苏黛还搭着腿坐在榻边,脚尖儿还百无聊赖地晃啊晃。
那自在的姿态,实在瞧不出有什么身子不适的。
沈顷心下好笑,倒也乐的惯她一惯。
走上前,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来,长腿阔步往外走。
“有句话说得好,恃宠而骄,爷乐意宠你,你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娇气,没什么怕人看的。”
苏黛双手挽着他脖颈,闻言眼尾轻斜他。
“我还没消气,你可以继续哄,接着说,我听着呢。”
沈顷唇角牵起低低失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将苏黛放在桌边坐好,他才挨着她身边落座,随后捡起箸子,笑睨苏黛一眼。
“嘴上说再好,也无济于事,爷不说了,做给你看。”
“来,你辛苦,爷喂你。”
苏黛满眼嫌弃轻瞥他一眼,双臂环抱,腰背挺的端端正正,眉梢眼角吊出傲娇之色,精致的小下巴扬起,心安理得地张嘴,吃下他递到嘴边的一箸子菜。
于是,这顿晚膳,沈顷便这样亲手你一口我一口的喂完。
仆人刚收拾了碗碟出去,朴淞便进来禀话。
“二爷,老夫人院儿里来人问话儿了。”,说着看了看坐在一旁喝消食茶的苏黛,语声低了低。
“说是听闻苏姑娘夜里没歇好,身子不适,问要不要紧,明儿一早就去城外龙王庙赶着上头香,苏姑娘若是身子还不爽利,不如,明日就先别去了?”
沈顷闻言没答话,只侧目扫了眼苏黛。
苏黛眼睫轻掀,“去啊!为什么不去?”
她轻睨沈顷一眼,“上香拜庙铁定要去的,求神拜佛么,沈家的传统,我当然不能缺席,得早早适应才是。”
“再说了,先拜了,兴许真能灵验了呢?”
沈顷听罢,不由唇角噙笑,垂目浅浅抿了口茶,淡声叮嘱朴淞。
“既如此,你去回话吧,明日去龙王庙,我们随行。”
朴淞连忙应声,“唉,是,属下一会儿就点一队兵去,安排人现在就去龙王庙抢队,铁定保证老夫人上头香。”
沈顷嗯了一声,搁下茶盏,“去吧。”
朴淞咧了咧嘴角,步下动了动,临走,又忍不住看向苏黛,好奇的低声问了一句。
“苏姑娘,您也拜龙王?”
苏黛纤眉轻挑,月眸澄静抬眼看他,“嗯,怎么?”
朴淞嘴唇嚅了嚅,悄声提醒,“那龙王,不管发财,要财运亨通,您得拜财神爷。”
苏黛闻言轻啧一声,撂下茶盏,掩着帕子拭了拭唇角,没好气地笑道:
“谁告诉你我求财的?”
朴淞眨眨眼,笑的施施然,“您...您不是做生意么?”
他跟着二爷这么久,这点眼色能没有?
苏黛这姑娘,看财看的重着呢。
苏黛无语地悄悄翻了个白眼儿,眼尾轻睇沈顷。
沈顷薄唇抿着笑,瞧见她这表情,顿时轻咳一声,蹙眉肃声训斥朴淞。
“瞎捉摸什么?堂堂少帅夫人,还用得着求财?去去去,办你的事儿去。”
朴淞莫名被训斥一句,一时摸不着头脑,挑了挑眉,没敢自吱声,哦了一声,便默默退了出去。
苏黛目送他掀帘子走出堂屋,而后又转脸看向沈顷。
“什么主子什么下属,格局能不能大一些?我就不能替五省百姓求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脸上难道写着‘视财如命’四个字吗?”
她这声调没压着,屋外朴淞尚未走远,闻言不由嘴角撇了撇,连忙加快脚步走了。
屋里,沈顷瑞凤眸中掠过一丝无奈之色。
“怪他没眼色,这与爷有什么干系?”
苏黛白了他一眼,扶案站起身,“定是你早前又是送宅子,又是送衣裳,还送那些金玉首饰,都叫他看在眼里了,不然他怎会误会我的?”
埋怨完这番话,苏黛抬脚便往里屋走去,一个眼神都没吝啬给他。
沈顷孤坐原位,视线追逐着她背影渐渐消失,一时竟无言以对。
得,他是瞧出来了。
如今不管是做什么,总归都是他不对。
今晚,怕是哄不好她了。
枯坐了好半晌,沈顷悠悠长舒口气,认命的站起身,一步一步跟进了里屋。
哄不好,也得继续哄。
......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朴淞便在门外唤醒。
屋里两人先后起身,洗漱过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相携出了院子。
天色还暗着,过廊风拂面时凉的人鼻头生冷。
沈顷一袭军装外罩m黑色大衣,一边儿走一边儿戴黑皮手套,被风一吹,下意识偏头垂眼看向身边的苏黛。
小姑娘裹着雪白的狐狸毛领披风,那层雪似的狐狸毛被寒风吹得颤晃悠悠,将那张莲瓣大的小脸儿衬的更显娇嫩,只是一双月眸微微眯着,像是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他眸色微动,抬手揽住她肩,将人半抱在怀里,一手抬手盖在她眼帘上。
苏黛眼前视线被挡,不由眼眸一怔,便听见沈顷低沉的嗓音在头顶耳侧响起。
“回去取件带帷帽的披风来。”
跟着的侍婢细声应了,转身脚步匆匆的折了回去。
沈顷脚步不停,护着怀里的人继续往前走。
苏黛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推开他挡在眉帘上的手,“不用兴师动众的,等太阳出来,风自然就停了。”
沈顷不为所动,修长的手再次抬起,盖在她眉目上,语声波澜不惊。
“什么歪理?太阳还驱风?知不知道山间野地里的凛风才最狂?”
苏黛无语,“......”
她杠不过他,干脆闭嘴。
毕竟人家为她着想,总归是没有错的。
穿廊过路到了敞庭时,院子里已经停了两辆洋车。
沈老夫人已经在车上,沈环汐倒是还带着丫鬟在廊下立着,像是专门在等他们来。
见到人,小姑娘脸上立时迎了笑脸,迎上前两步。
“苏姐姐,二哥!”
......
第104章 今日你听话,晚些时候爷有礼物送你
“环汐,让你久等了。”
“没什么,我跟奶奶也刚过来没一会儿,苏姐姐,你感觉可好些了吗?我还担心你错过今日的庙会呢~”
苏黛浅笑弯唇,“没事了,昨日好好歇了一觉,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让老夫人和你担心了。”
沈环汐抿嘴笑的一脸乖巧,轻轻摇了摇头,悄悄看了眼沈顷脸色,侧身让开路。
“那咱们先上车吧,外头风大,一会儿路上再慢慢聊~”
苏黛启唇刚要说什么,便被沈顷揽着挪动了脚步,男人声线清淡接了一句。
“黛黛跟我坐,你去陪奶奶,路上照看好她。”
沈环汐脸上笑脸微僵,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说什么质疑的话,只能乖乖坐上了沈老夫人的车。
苏黛被沈顷径直带上车,也没来得及跟沈老夫人打声招呼的。
直到车子驶离帅府,苏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
于是转脸看向沈顷,轻声问道:
“大帅夫人呢?她不去吗?”
沈顷长腿轻搭,偏脸扫了眼窗外,语声淡淡,“胡家人是打家劫舍出身,他们从不信这个。”
苏黛了悟点头。
也对。
土匪头子若是信什么神佛,分什么善恶,那还能是土匪吗?
不过...
她倚在座椅靠背上,甩着帕子,姿态闲适地微偏着身子看向沈顷。
“不都说入乡随俗?她嫁进来也有些年了,就是耳濡目染,也该学着做做样子吧?”
沈顷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唇,手肘支在车窗上,修长手指撑着下巴,指腹轻抚了抚,声线清懒。
“做过样子,这种事,最讲究个心诚则灵,老夫人瞧不惯她糊弄做事,后来她也便懒得做了。”
苏黛闻言眼睫眨了眨,“那大帅夫人也算是你们沈家行事最随性的一位了,至少她活的很真实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嗯。”,沈顷偏头笑睨她一眼,“这么说倒也对。”
苏黛想起什么,轻嘶一声。
“那如此跟沈家格格不入的人,当年老夫人同意她嫁进来,也不止是为着替沈家收拢胡家匪兵吧?也瞧中她八字了?”
沈顷说过,嫁进沈家的女人,都是要看八字的。
无论正室夫人还是姨太太们,都得求个宜家宜子。
沈顷闻言唇角牵了牵,语气意味不明。
“她...嗯,八字应当也尚可吧,毕竟背后有兵势撑腰,何况我父亲为嫡长子,他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当时山河破乱的形势,跟兵权比起来,旁的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凡她的八字尚可,老夫人便也不会计较那么多,何况她对二叔又是那样长情。”
苏黛眼睫微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只怕是,沈家谁都没想到,上一任沈大帅,沈顷的父亲,会离世的这样早。
再后来,沈顷的大哥沈尧,没几年也跟着重伤病逝。
倘若沈老夫人早前便知道这些,按照沈家对子嗣之事上的执念,兴许她也不太容易点头让如今的大帅夫人进门。
一个如此执着于香火子嗣的门户,大帅夫人嫁过来,却怎么都没办法生个自己的孩子。
想想她的处境,的确是挺可怜的。
她孤立无援,太孤独了,自然会想要找个亲近的同盟为伴。
想到这儿,苏黛不由想起了那个胡莹。
她睫翼轻眨,又看向沈顷,细语开口。
“那那个胡莹呢?”
沈顷单手虎口托在唇下,闻言眉峰轻挑,“什么?”
苏黛眨眨眼,“胡莹啊,她的八字应该也不错的吧?不然大帅夫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将她带到帅府来,还与你谈婚论嫁。”
沈顷薄唇微抿,下颚摇了摇,“什么谈婚论嫁?别给爷扣这等莫须有的帽子,爷只跟你谈婚论嫁过。”
苏黛无语,轻白他一眼。
“跟你说的是这个吗?少撇开话题。”
“这人你不喜欢,还偏要提,说多了,你又该不悦,最后闹脾气,还是爷受着。”
苏黛,“......”
你倒是挺机敏的。
沈顷眉眼清淡,瞥眼看向车窗外,“不聊无关紧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