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对我带兵,声声直呼我名讳,不似长兄,甚至忌讳我做下功勋。”
“也能体谅,沈家‘两子必折其一’的诅咒,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我与沈尧自幼便没长在一处,我对他疏离,他对我防备,理所应当。”
说着,他垂下眼,凑近了与苏黛轻抵额心,牵唇笑喃道。
“不过那时,爷也不甚在意与他争什么,反倒乐的自在清闲,血雨腥风的,谁乐意每日奔波不定刀尖舔血?有人上赶着实在也美的,只需吃吃茶雕雕木头,舒适多了。”
苏黛听着,不由弯唇笑了。
“既然不在意,又没什么兄弟情义,那还因为他烦什么心呢?”
沈顷唇角的笑弧淡了淡,偏首贴在她耳边,淡声低语。
“有人说,二叔杀了沈尧。”
苏黛唇边弧度微僵,盯着黑暗里沈顷肌理结实的肩头,没有出声。
而后又听见他说,“爷猜测,他杀沈尧,总归是利己才对,可眼下利落在爷身上,终究说不通。”
“都是喊他‘二叔’的,爷未必比沈尧看他更亲近,他可是在外头有了自己的儿子,再等寻个时机,也该对爷下手了?”
“黛黛,你说这个猜测,有几分可能,猜的中?”
静夜里,苏黛恍惚听见自己耳膜内汩汩的震动声,像是心跳太重的缘故。
她抿抿唇,拥紧沈顷窄劲的腰,轻轻摇了摇头。
“小哥,我不知道...”
沈大帅会杀沈顷么?
这谁敢说会不会?
沈顷唇角淡牵,修长大手抚着她颈后发丝,下颌轻贴她额发,声线温沉安慰。
“无妨,别怕,小哥会查清楚的。”
话落,他俯首去寻怀中人柔软的唇,轻吮浅啄,喃喃叮嘱她。
“你就留在小哥身边,暂时哪儿也别去了,好不好?”
苏黛浓睫浅合,只觉得左腕上那朱红腕圈在隐隐发灼似的。
她如今跟沈顷的命连在一处,她势必得格外小心。
“好。”
男人似笑了笑,噙住她唇加深吻意,掌心贴着她后颈,如游蛇般,滑入内裳衣领。
苏黛阖目迎合,极尽依从。
沈顷一回来,她仿佛便有了着落,不再空荡荡的。
......
决定在水乡小镇住下后,沈顷偶尔会离开个一两天,苏黛也渐渐习惯。
直到临近五月端午,她方才想起来,给家里去一封书信。
这个家,说的自然是冯岑月和苏逢。
一大早将信交给刘良,请他设法寄送回雾城,苏黛便领着青鹞在院子里琢磨着包粽子。
如今她在这里住了一阵子,沈顷在时时常会带她出去走走,跟小镇上的街坊邻居也混了个脸儿熟的。
大家都称呼她‘娇娘子’,苏黛也明白这是夸赞小媳妇美丽的称呼。
前两日见卖粽叶的,苏黛便蹲在河街边,跟那妇人学如何包粽子,粽叶卷了有十来次,才卷的像了些样子,亏得那卖粽叶的大嫂还冲她竖大拇指,想想都惭愧。
苏黛将线头绑好,掂着手里不甚饱满,却形状尚且算看得过去的糯米粽,不由弯眉一笑。
青鹞抬手蹭了蹭额上汗水,尴尬的甩掉手上糯米,搓着被揉烂的粽叶,表情比前两日在河街边的苏黛还惭愧。
她看了看一旁盆子里可怜的几颗粽子,苦笑长叹,对苏黛说道。
“奶奶,属下真做不来,不如还是去厨房,替您烧火吧?”
苏黛抬眼看了她,看她一副苦大仇深地表情,好笑地点了点头。
“行,你去吧,别浪费我的粽叶了,这几个也够吃了,一会儿我们先煮几个尝一尝。”
青鹞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拍袖子起身就扭头钻进了厨房,生怕苏黛喊她继续似的。
苏黛见状摇摇头,继续慢条斯理地练习包粽子的手艺。
这段日子她也算看清了,青鹞虽是个姑娘家,但这厨艺是真的没天赋,倒是刘达,闷不吭声地铁塔汉子,掌起勺来已经有模有样的了。
正自想着,院门突然被敲响,苏黛侧头看过去,坐在一旁台阶下的刘达已经叼着烟去开门。
却是先头出去寄信的刘良回来了。
他跨进门栏,先反手将院门拴上了,这才大步穿过院子,到苏黛身边才低声开口。
“刚收的消息,二爷今晚不回来了,让奶奶不必等他。”
苏黛闻言,握着手里的粽叶,不由多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么?”
昨日沈顷离开的时候,约好了今晚回来,吃她亲手包的甜粽的。
刘良啊了一声,如实回道,“说是宛城那边往军营送粮,知道二爷还在那边,又正逢端午,胡家那位专程亲自押粮过来的,今晚二爷要留下招待胡总军。”
苏黛眼睑微低,素手泡着糯米的水盆中涮了涮,语声轻缓。
“胡总军,是大帅夫人的兄长吧?”
“唉,是。”
苏黛便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不紧不慢地包粽子。
......
当晚,军营这边,沈二爷设了酒席招待胡璧山,陪坐的还有军中几位将官。
酒到正酣时,朴淞带着人应景的送了两盘子米粽进来。
沈二爷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想起答应娇妻要回去尝她的手艺的事,心下不免浮躁,面上却也不动声色,掂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正此时,身旁的胡璧山半醉半笑倾身靠过来,“末将听说,少帅夫人如今在此地陪着少帅呢?”
沈二爷掂在修长指尖的茶盏徐徐转了半圈,侧目淡笑,没接话。
胡璧山低低笑了两声,接着道,“军营之地清苦,不比在家里享福,女眷最是娇贵了,少帅与夫人新婚,夫人便在此地陪少帅吃苦,可见情意深重。”
“故而来时,末将特意为少帅夫人备了些女人家添置的礼物,过后还请少帅带回去,算作我胡家当日没能前往雾城,参加喜宴的一份补礼,还望少帅夫人,万莫嫌弃。”
沈二爷绯薄唇角轻牵,慢条斯理搁下茶盏,声线清润道。
“胡总军客气了,记得过去,胡总军不是这等拘泥于小节的人,难为你还有这份心。”
连谈吐言语上,都不似从前那样粗俗大咧了,听着深沉许多。
......
第197章 二爷骂人
胡璧山嗨嗨笑了一声,摆摆手道:
“少帅就别埋汰我了,这不是,因着先头我家莹莹不懂事儿,惹下些许误会,也算我专程,给少帅和夫人赔礼的吧。”
他提起胡莹,沈二爷面色波澜不惊,不甚在意地牵了牵唇,没说什么。
胡璧山打量他神情,眸色动了动,继续言辞恳切地说着,“那丫头回头我带回去,指定要严加看管,好好教养,还望少帅您,就此翻篇儿了,千万别因此对我胡家生下芥蒂,您看呢?”
沈二爷眉眼不动,只掂起茶盏,轻轻磕了磕胡璧山的酒杯。
“心意,爷替夫人收下了,旁的不必再多提,胡总军,请。”
这是不愿再听了,也不想多说。
胡璧山笑意敛了敛,一瞬后又咧嘴笑开,连忙端起酒杯敬了敬沈二爷,昂头一口饮尽。
酒席散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
回到帅帐,沈二爷一边摘了军帽,进后帐去净手,一边头也不回的问朴淞。
“什么叫‘把胡莹带回去’?她不是该老实嫁了人了?胡璧山提这事儿何意?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朴淞立在他斜后方三步外,闻言低声回道。
“那边儿属下没盯着,属下这就去查。”
见沈二爷没说什么,朴淞便转身大步匆匆离开。
翌日清早,迎着帐外的号角与晨练声,沈二爷正自漱口洗漱,朴淞便进来一板一眼地回话。
沈二爷静心听罢,扯了帕子擦干面上水渍,眼帘低垂,语调没什么情绪的开口。
“先头是不是说过,不许那人再出现在雾城?”
朴淞抿抿唇,冒死道,“二爷,人没在雾城里...”
沈二爷侧头看他,眉眼寒漠隐现不悦,“逃婚跑出来的,二婶儿都亲自跑去接应安置了,什么意思?准备打谁的脸?你们奶奶晓不晓得这事儿?”
朴淞噎了噎,语气斟酌,“额,属下不知...”
奶奶知不知道的,人家也没提啊!
不提,那就是不在意的,二爷您何必这么大火儿呢?
沈二爷冷瞥他一眼,随手丢了帕子,修长指节理着衬衣袖扣,“多久的事儿了,人还没抓回胡家,搁那儿等什么呢?”
若非他安排人将苏黛黛送来了这边儿,保不齐出什么幺蛾子,人就窜到苏黛黛眼皮子前作妖了。
说着,他沉了口气,垂着眼将袖扣系好,眼眸凉了几分。
“什么婚事儿经得起这么晾,不也得晾没了?胡璧山既然要亲自去带人,也犯不上先跑到这边儿来提一嘴,简直脱裤子放屁。”
朴淞听自家二爷骂脏话,不由暗自咂了咂嘴。
好家伙。
二爷骂人了!
他正自心下感慨,便听自家二爷情绪不明地冷笑了一声,笑的他脊梁骨直发麻。
大帅那边早答应过,将胡莹尽快嫁了了事。
胡家这帮人,全装二愣子,乌众刁匪,不服管束。
拖拖拉拉着,定是还暗戳戳想着寻机给他添个堵,那可别怪他不客气了。
沈二爷瑞凤眸幽凉,转脸冲朴淞下令,“这件事交给你,爷不想再听到后续。”
朴淞眼睫毛都有了触电感,瞠着眼怔怔看自家二爷。
沈二爷淡淡扫他一眼,“倘若胡璧山父女俩,后边儿再要作妖,老子就送你去做胡家的便宜女婿。”
撂下这句话,沈二爷提脚走出了军帐。
朴淞僵立在原地,一脸懵逼,简直像个无辜受累的大冤种。
靠!
这他娘到底跟他有啥干系啊?!
大帅答应的事儿没办利索,二爷您不爽,去向大帅开炮啊!殃及池鱼算咋回事儿?!
然而,腹诽归腹诽,他也没胆子将肚子里的驳话喊出来。
朴淞面皮抽了抽,只得长长出了口气,缓了缓情绪,认命的下去交代人办事儿了。
得采取非常手段干预了,他才不要去做胡家的便宜女婿!
胡璧山一走,沈二爷原本在军营多呆了一日处理堆积的军务,正准备第二日回小镇去见苏黛,就收到消息,说陆乘行率兵北上了。
东北方向,鲁系军的撤离部队还在与第三方军阀交战。
战事胜负未定,陆乘行就迫不及待地追上去了。
战场之上,最怕失的便是先机,沈二爷自然没再耽搁,当即下令调兵紧追其后。
当天半夜里,就在一处山道关口追上了于系军的部队。
沈二爷也没扭捏,带着人径直赶往于系军军营,一番周折,见到了坐在河边杀兔子烤肉的陆乘行。
见他来势汹汹,陆乘行握着手里铁岔嘿笑一声,未等沈二爷开口,便主动交代道。
“虽说是同盟,但我也知晓,都这么大动静了,怎么可能瞒过你,不是就偷懒没去给你送信儿么,看,这不你也追上来了?”
沈二爷在他身前驻足,面廓冷厉眯了眯眼,“爷几万大军,跟着你随意开玩笑?可是你提的结盟,担不起‘共进退’三个字?要么还是各走各的,各凭本事,都自在。”
陆乘行连忙举手示意,赔着笑朗声道:
“别这么大火气!都是兄弟了,这点儿心量没有?来来来,坐,给你赔罪,请你吃肉喝酒...”
沈二爷凉凉的视线落在他面上。
陆乘行举在半空的烤兔子顿了顿,哈哈干笑,“忘了忘了,你吃素,啧...”
他说着叹了口气,将插着烤兔子的铁岔随手戳在一旁,拍了拍手,示意身边的一块大石头,请沈二爷坐下。
“坐,来都来了,不吃肉也不喝酒,跟你聊聊。”
沈二爷居高临下睨着他,身形未动。
陆乘行抬头与他对视,无奈摇头,亲自掸了掸那石头上的潮灰,粗嘎的语气诚恳了一些。
“那军令如山,怪不得我,于帅让即刻乘胜追击,你当我乐意这会儿追击啊?谁还不愿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了?”,说着又不厌其烦地冲沈二爷招呼手,“赶紧来坐着,跟你聊军事计划,坐坐坐。”
沈二爷无声冷笑,这才踱步过去,在石头上落座,声线寒漠道。
“军事计划?先头可商量好的,携手同进同退,共享战机战报,如今可倒好,你一句‘军令如山’,就想撇开自己的言而无信。”
便是于帅下令让陆乘行乘胜追击,那大军迁徙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事,最快不得整顿一日半日?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于系军已经走了,这就是故意不等他的。
陆乘行闻言,鼻腔里哼笑一声,“这才刚抬脚,那头战火还在八竿子之外呢,你就先给我冠上‘言而无信’的帽子?言重了吧?”
沈二爷面无波澜,冷眼睇着他没接话。
......
第198章 陆乘行暗打机锋
陆乘行抬手压了压,也没等他说什么,就自顾自说下去。
“我可听说你储备粮草已经到了,我也没刻意紧赶路,还专程扎营在这儿等着你,干坐到半夜等你来,差不多得了,别那么较真儿。”
他看了看四下,而后倾身凑近沈二爷,声线压的低悄。
“实话跟你说,我是为躲人,要么不跑这么急。”
沈二爷闻言,冷冷牵唇,满眼不以为然。
陆乘行咂咂嘴,挑眉笑了一声,摇摇头,捡起根木棍拨拉火堆,叹道。
“你看,说了你也不信,你这人没心,指定体会不了我的感受,我懒得与你说。”
沈二爷嗤笑一声,当谁稀得跟他说似的。
“你究竟有没有军事计划谈?没有,别耽误爷时间。”
他率兵走的也急,只来得及让人过江去给苏黛捎句话。
临到走连人都没见上一面,这还窝了一肚子火呢,谁耐烦听个外人发牢骚!
感受?
嗤,让狗去体会陆乘行的感受吧!
陆乘行听他这不耐的语气,咂摸出几丝火药味儿来。
心底里不由纳罕了一瞬,这沈二,往素瞧着不这么易怒啊,屁大点事儿,值当的他甩这么半晌的脸子?
纳闷儿归纳闷儿,他咂了咂嘴,到底还惦记着正事儿。
于是收敛了心思,冲几步外守着的两军卫兵抬下巴示意。
“去,站远点儿,老子谈军事机密。”
不远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两方人马齐齐往后退了几步,站的更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