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何冰提醒，云漾漾这次啊意识到自己现在多么狼狈不堪，她全身在泛着腥味的河水中浸泡过，头发上还沾着绿色的不明物，平日里蓬松的头发干成一缕一缕的，紧紧地贴着头皮，身上也很黏腻，像是糊了一层什么东西。
“好，我先回家准备一下，再干干净净的去见小蝶。”她点头。
第26章 小蝶的定时短信
殡仪馆内，李烨已经在等着她。
小蝶无父无母，唯一的姐姐还找不到，他们夫妻二人领养之后就成了他们法律意义上的女儿。
李烨很贴心，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向殡仪馆工作人员提交了相关证明，并请求工作人员给云漾漾一些和小蝶独处的时间。
殡仪馆冷气开得很足，云漾漾只穿了一条裙子，却不觉得冷。
她迈动肢体僵硬地朝小蝶走过去，直到看到小蝶还结着冰霜的脸。
云漾漾向殡仪馆工作人员要来一盆水，细细地替小蝶把那张小脸擦干净，又从背包里拿出梳子，皮筋和化妆品，摆放咋小蝶旁边。
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一边哼着母亲小时候经常哼的摇篮曲，一边把她一缕一缕的头发梳开。她将小蝶的头发分为两半，分别编成辫子，她们第一次在环城河相遇时，小蝶就是编着两个辫子，有点土，但是十足纯真可爱。
小蝶脸上的妆已经被擦干净，云漾漾为她上了层粉底液，遮盖掉额头顶部的淤青，又细细地描眉，最后再涂上口红，像是在打扮自己沉睡的女儿。小蝶的皮肤很白，这个时候便愈发苍白，唇上也一点血色都无，口红涂上之后，终于看上去像个活人。
云漾漾摸着她的笑脸，太美太恬静了，小蝶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以后肯定很好看。
她们以后可以穿姐妹款一起去逛街，路过的行人会夸她们姐妹两长得真好看，到时候她们就可以相视一笑，然后告诉别人，其实她们是母女，不是姐妹。
但是谁也不会知道，她们不是亲生的。
云漾漾想过很多关于小蝶长大之后的事情，然而一切美好的幻想都终止于昨天。
“小蝶，你要是看到我给你准备的房间，一定会喜欢的。我给你买了很多你这个年纪小女孩喜欢看的书，喜欢穿的裙子，都放在家里呢。”
本以为她们的再次重逢是小蝶从公司搬回家去住，没想到是湍急的河流，是阴森的殡仪馆，是死亡和离别。
云漾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自己一个人为小蝶脱去了身上浸泡过河水的裙子。
小蝶在水里泡的救了，一些水藻粘在她皮肤上，云漾漾用用毛巾拧干了水，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去。
越擦便越觉得不对劲。
小蝶身上有一层粉底液，被河水浸泡过后像一层人皮一样浮在她皮肤表面，云漾漾稍微使点力，用毛巾将这层粉底擦过，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皮疹，像红色的梅花一样分布在前胸后背上。不仅如此，她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一些淤青和不规则擦伤，都被粉底液盖住了。
云漾漾当下便警惕起来，李烨不是说小蝶已经经过了死亡鉴定，是溺水身亡吗？为什么她身上一点检查过的痕迹都没有？为什么没有进行过尸体解剖？
“是我请求法医不要解剖的。”她愣神的时候，李烨走了进来，和她一起站在小蝶身边，“你一直没出来，我就进来看看。”
“法医是我的高中同学，鉴定技术很高超的，我怕你看到小蝶身上有法医解剖过的伤口伤心，就请她不要进行解剖。”
李烨一直都是这样，提前将能想到的都想到，能做到的都做到，谁和他在一起，都会感觉备受关怀，感动不已。
若是放在以往，云漾漾肯定要因为对方的善解人意无微不至好好感动一番，但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她却没有这个心思，不仅没有这个心思，反而有些厌恶李烨的自作主张。
“我看到小蝶身上有些疹子，还有淤青和擦伤，这些你都没让法医吗？”
李烨笑得愈发温和，在停尸房内让人毛骨悚然：“漾漾，你还不相信专业人士吗？法医既然没有看这些，肯定是因为这些不重要。还是说你不信我呢？”
云漾漾没法回答他。
“没关系，你要是不信的话，我会把法医的实践报告拿给你看。”
他坦坦荡荡，云漾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用了。”
李烨随即道：“快给小蝶换好衣服吧，她应该安息了，你也累了。”
为小蝶换上自己之前为她准备的红色连衣裙，这个永远昏睡的小姑娘就被推进了火化车间。
夫妻二人签了字后，司炉工人宣布火化开始。
云漾漾在炉前观察厅，亲眼看着小蝶的裙子开始燃烧。
或许是哭累了，此时她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泪腺似乎干涸了，变成一片裂缝的干旱地，层层裂开。
人类的皮肉在面临大火的焚烧时显得脆弱不堪，她刚刚才打扮好的小丫头，被大火吞噬得面目全非。
云漾漾自始至终都没有将目光移开，她看着小蝶的身体一点一点消失，就像看到自己的生命消失了一整块。
在这过程中，她又想到了小蝶刚到她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小蝶很不自在，时刻都紧绷着，只有和铃铃在她的玫瑰花圃里滚得满身是土的时候才是放松的，看到她又会局促不安。
好在小丫头适应能力强，不到几天就在她家生活惯了，会在和铃铃玩闹过后带着它去洗澡，接替白姨的活，每天给铃铃喂粮，成为一个合格的铲屎官。
她还在手机里查了怎么做鲜花饼，清晨起的大早，摘了新鲜的玫瑰花瓣，在云漾漾早上睡醒时，将刚刚出炉的鲜花饼和一杯热牛奶放在桌子上。
还有呢？云漾漾简直数不清小蝶带给她多少惊喜。
当时小蝶营养不良，头发干枯毛糙，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云漾漾给她买了很多青花鱼牌葡萄糖酸钙口服液。
口服液的味道很得小孩子喜欢，小蝶刚开始只是一个人喝，后来云漾漾告诉她这东西可以补钙，让她长个子，小丫头就突然冒出了奇怪的念头。
她可能觉得好东西就要分享，不能自己一个人长高，自己的小伙伴也要长高，就每次自己喝一瓶，给铃铃喝两瓶，自己喝两瓶，就给铃铃喝四瓶，一人一狗，没几天就凑够一大堆蓝色的小瓶子。
于是在某一天，云漾漾早上起来就看见，花圃旁边铃铃的狗窝外，挂了两个手工风铃。
清晨空气新鲜，微风吹过玫瑰花丛，风铃的叮当声席卷着玫瑰的芬芳，撩动每一丝神经，微风吹过脸颊，带起酥麻的痒意，于是触觉也变得敏感。
云漾漾当时就想，这样的清晨也未必不错。
但是这样的清晨连同小蝶的尸体一起被火化，变成面目全非的骨灰。
那些美好的过往和将来，也一同被埋葬，因为小蝶的出现而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生活的灰色阴霾又重新占满了她的天空。
将小蝶的骨灰送入墓地，李烨就因为公司事务繁忙离开了。
云漾漾回到家，拿出手机给何冰报平安。
一条新的短信在手机顶部显现，以为是垃圾短信，她正打算点“标记已读”，却猛地发现，发件人是――
小蝶！
她不是已经……
云漾漾颤抖着手，重重地点开那条短信，看到了小蝶的遗言：
漾漾姐姐，这条短信是定时发送。
你不喜欢看短信，可能就把它自动归入垃圾箱了。如果运气好的话，短信刚发过去漾漾姐姐就能看见，云漆不好的话，那天我坐上您丈夫的车时，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流。
写到这里，我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想说的话好多啊，比你花圃里的玫瑰花瓣还要多。
很抱歉漾漾姐姐，我本来是想多在这个世界上留一点时间的，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铃铃，但是我别无选择，他们都说像我这样的脏女孩就应该去死。
脏女孩？小蝶为什么要这么称呼自己？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谁又给她说了什么？云漾漾迫不及待地向下读。
在漾漾姐姐的丈夫带我到他公司的第二天，我就和其他姐姐一样开始工作了。我做的是赚钱很少的工作，需要在镜头前化妆，卖护肤品，其他姐姐说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第一次直播就能赚很多钱，但是和她们赚的比起来，还是很少。
我不知道她们直播的是什么，但是我感觉她们很痛苦，有的时候能听见有的姐姐惨叫，还有人身上会有伤口。我问过她们，她们却说，和赚钱比起来，遭受什么都是小事，她们赚了钱就可以寄回家，给弟弟盖房子，给妈妈治病，还能给自己攒一笔养老钱。
漾漾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也想赚钱给漾漾姐姐买好吃的，于是我就去求了您的丈夫，我想和其他姐姐干一样的活，赚多多的钱，我想像她们一样，有朝一日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给家人买一套房子。
我都想好啦，以后房子就写我和漾漾姐姐，还有铃铃小狗的名字，我们三个是一家人。
直播很顺利，虽然我不太喜欢直播内容，但是您的丈夫夸我第一次比其他姐姐赚的都多，夸我很吸引观众。
我很开心能赚这么多钱，我觉得一定是因为我很努力，才会这么幸运。
直播的第三天，心清哥哥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原来他没死。
读到这里，云漾漾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她捏紧了手掌，才没让手机从手心掉下去。
第27章 季炀答应帮忙
原来心清哥哥一直活着。
他妈妈生了病，还是几乎很难治愈的癌症，心清哥哥急着去医院给他妈妈看病，才会半夜就离开。
他说那天带我去的地方不是他家，是一个叫酒店的地方，他怕我知道那不是他家住的不安心才骗我的，没想到他离开的太匆忙，忘了续房费，才让我被赶出来了。
姐姐，这个病真的好讨厌啊，如果不是癌症很花钱，心清哥哥也不会连电话费都交不起，我也不会以为他死了就去跳河。
刚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
心清哥哥约我在之前的酒店见面，我以为他很想我的，还穿了他之前买给我的红裙子。
但是他见了我，看到我身上的小点点，瞬间就变了脸色，把我从床上推下去。我的胳膊撞到了墙角，好痛啊，我求他扶我起来，可是他都不理我。
他还骂我是婊子，骂我脏，骂我是垃圾，说我会把脏病传染给他，说像我这样的脏女孩就该去死，说我浪费了他的感情，浪费他的时间。
他边骂边踢我，就像是鬼附身了一样，看上去特别凶狠，我家的龇牙咧嘴的门神都没他那么凶。
他打完我就走了，我一个人在酒店呆了两个小时，感觉没那么痛了才离开酒店。
回来公司，我就向几位姐姐看了我身上的红点点，她们说我长的那些很像小梅花，好像是……
她没说那是什么，但是云漾漾几乎猜出来了，她深呼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怒意强行压下，继续往下读。
去医院之前，我百度了一下，把照片发给往网上的医生，那个医生说我得的就是那种病，是通过很亲密的关系传染的。
但是我只和心清哥哥在一起过，我就发微信问他，为什么我会被传染上这种病，他直接发了语音过来，骂我自己不检点还污蔑他，让我赶紧去死，他说我活着就是污染空气。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对我很好，我想回报他，我们之前在酒店的时候，他说他很难受但是我能让他舒服一点，我就照做了。
后来知道他活了，我觉得他肯定很难受，所以他说想让我帮帮他的时候我也答应了，他却骂我是脏女孩。
漾漾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报答他，他还嫌弃我，还让我去死。
几个姐姐说，这种病很好治，医生会给我治好的，她们还带我去医院看医生，医生给我用了一种叫青霉素的药，说按时来治疗，我的病会好的。
出医院的时候碰到了他，他也来看医生，我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
回去之后他就给我发了很多图片，上面都是骂人的很脏的话，比他骂的还难听。
漾漾姐姐，我感觉我好坏，我当是就想，他还不如死了算了，他为什么要活着，他活着只会让我痛苦。
可是我看到我们之前在QQ上的聊天记录，他之前很关心我，我奶奶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的都是恩人，我们一定要尽己所能报答自己的恩人。
他是我的恩人，我不仅没能好好报答他，还想他死了算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孩。
所以去找您的丈夫把我的工资取出来都发给他了，然后我去死。
只要我们两个在一个世界上我就会痛苦，所以我用工资还了他对我的资助，多余的就当是我感谢他的，然后决定穿着他给我买的红裙子，离开这个世界。
都说河水能够冲淡一切脏污和罪恶，就让环城河再次把我的脏污冲走吧。
请姐姐原谅我，你得到消息之后，应该能知道我选了你救我上来的那条环城河，因为只有在这条河里，我才能安然地走。
我会想象姐姐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安抚我睡觉。
……
后面还有一大截，一字一句都刺得云漾漾的心滴血。
手机从手心滑落，砸在她脚背上，一道红痕在脚背上鲜明异常，云漾漾似乎不觉得痛，只双目呆滞望着虚空。
小蝶怎么能这么傻，怎么能因为男人的过错而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就这么离开了，为什么不想一想她的漾漾姐姐，为什么不想一想这些还在为她考虑的人？
她在床边蜷缩着，额头埋在膝盖处，沉默了半晌，没有人能看出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中间手机响了好几次，她都没有理会，任由手机铃声在卧室内回荡，手机屏幕响了又暗，又再次响起，随之再次趋于暗灭。
铃铃进了房间，在各处焦急地走着，一会儿卧在响铃的手机处，一会儿卧在云漾漾身边舔她的手指，但无论是手机还是云漾漾，都没有一个理它的。
纯白的狗儿最后选择静静地卧在女主人身旁，吐着舌头看护她。
云漾漾终于从蜷缩中抬起头时，窗外已经麻黑，一只毛茸茸的白爪子掌心朝下放在她手背上，一双飞机耳竖着，铃铛大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是在安慰她。
云漾漾摸了他一把狗头，再次开口时声音嘶哑，嗓子痛得要裂开，她一字一句艰难道：“我没事铃铃，你不要担心我。”
铃铃撒娇一样地钻进她怀里，大脑袋在她下颌处拱啊拱的，分外热情。
好在这个时候还有铃铃陪着它，这个热情的小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心满眼都只有她这个主人，都只有逗她开心逗她笑。
她开心它就开心，她难过它就忧愁，它那么单纯地爱着她，爱着自己的主人。
云漾漾一把将它脑袋摁住，无奈地望着铃铃的铃铛眼：“好啦好啦，你下去吧，太黑了都要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