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路跟着林三姑娘送到陈家的花糕,便是重中之重,这既要摆给客人看,还要送给未来公婆品尝。
不能太硬,还要精致美观,又能体现林家的行事风格,为人处世之道。
钟予槿准备用冰皮来做,冰皮软糯又好揉捏,吃起来也是带着糯米的甜香,味道和口感都有别于本朝的其他点心。
再用斑斓叶,蓝草,栀子果和各种植物煮出汁水,调配出色彩。
陈家是书香世家,最看重文人风骨,在乎气节,钟予槿便用梅兰竹菊作为主题,一个个去雕刻出花样。
红梅花可以用模具盖出,这个模具是她特意让工匠刻成立体的,模具内里都被篆刻出梅花花瓣的形状,这样梅花印记不只是盖在表皮,而是整体立起来,下面撒上些蒸熟后的糯米粉,斑斓叶染出翠竹色,用刻刀刻出根根翠竹和竹叶一一
完工后挨个摆在白玉盘中,好似一副精雕细琢的工笔画。钟予槿不放心地揣摩着点心上面的细节,等确保她雕刻的地方不塌陷后,长舒了口气,暗自祈愿一切顺利。
第27章 腊八
两天后就是腊八, 也是林家小姐出嫁的日子。
天气大好,寒冬里有种空旷的晴朗,日光裹挟着丝丝寒气笼罩在临州城里, 不过因为最近城中喜事越来越多, 这冷峭的天都有了许多暖意。
陈家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林府门前, 几经欢喜的吵闹后,一众喜娘丫鬟簇拥着林三姑娘上了花轿。
陈家二公子容貌俊郎, 气度不凡, 林家三姑娘虽常年深居闺房,可但凡见过她的,都被其身上大家闺秀的气质折服。
两个高门世家联姻,各家前来祝贺的宾客快要将门槛踩破, 待迎亲的队伍走后, 才慢慢地坐回到宴席上。
倒是林家的老夫人站在门口,望着迎亲的队伍眼中噙泪,许久才在丫鬟的搀扶下步履艰难地回了府。
林家和陈家喜结连理的事早就传遍,迎亲队伍所经之处, 都围满了人。
林家嫁女儿的气派很足, 金漆红绸的花轿上镶满了珍珠宝石,通体繁复精贵, 陪嫁丫鬟也穿得一身富贵,后面的家丁抬起一排排嫁妆, 足足占了一整条街, 人人都道林家十里红妆嫁女儿。
不过最引人掂起脚尖看的还要数林家小姐出嫁时两边端着的点心贡品,一共六个托盘, 从面点到花糕, 个个花样别具一格, 精致好看,可翻遍这城里的花糕点心坊,也想不起来是谁家的手笔。
钟予槿和坊里的厨娘们几乎忙活了一天一夜,今早天还未亮时就把备下的祭品,各种点心和花糕送到林府。
单说跟着迎亲队伍的点心盘,有用面团捏出鸳鸯戏水,年年有余,花前月下的面点,面团虽然经过植物染色,可为了让其染出来的色彩更稳定,全都摔打过无数遍,出来的颜色格外鲜亮。
一对鸳鸯在荷叶下紧紧依偎,跃水而出的红鲤鱼,还有朵朵牡丹簇拥着圆月,这些全都是用面团揉捏出来的。
也有晶莹剔透的冰皮花糕,不同于面点的华丽,除去梅兰竹菊的花样,钟予槿还揉捏出玉兔,白猫样式的冰皮糕。
摆在婚宴上的点心也是一个比一个小而精致,关键是甜而不腻,咬起来有种淡淡的米香味。
还有钟予槿特意教给张家厨娘们的彩虹螺旋酥。
“面粉,猪油,水,糖,混合做成油皮,但是做油酥时一定要把面粉筛过一遍,再放入猪油。”
“这油酥皮要用茜草,蓼蓝草,栀子果,斑斓叶煮过的汁水泡一泡,揉成面团后最好冷藏一小会。”
“一份油皮包裹住四小份彩色油酥,包好后用擀面杖擀平,再卷起,反复多次,一直到油酥和油酥完全混合在一起,再擀成皮后包上馅料,揉成圆团一一”
烘烤出来的彩虹螺旋酥像是圆形的彩石,一层层颜色各异的酥皮仿若彩色岩画,重要的是这么多层的酥皮合在一起,吃起来酥得掉渣,片片起飞。
钟予槿说道,“曾经有一位太后,因为御膳房上菜太慢,一生气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结果摆在桌上的点心酥皮就像雪花一样飞了起来,那个酥就叫做翻毛飞雪①,需要用二十四层油酥皮做成。”
坊里的厨娘感叹道,“这四层油酥就够费时间了,要是二十层油酥怕是要做一天。”
这么多精巧好吃的点心花糕,喜宴上的宾客们都忍不住盘问上菜的婢子。
“不知这婚宴上的点心可是府上的厨娘做的?”
“是专门从外面的点心铺里定的,并不是府里的厨娘,就是东街上那个卖花糕的槿姑娘。”
“原来是从外面定的,我看等明年开春我儿娶亲的时候也去定一套,省得家里来回忙活。”
“等什么明年,不如等今日婚宴结束就去,买一份先让家里的人都尝尝。”
有人翻看花糕上盖下的槿记小印章,终于回想起来,“我好像去过这个地方,那个小娘子没铺子,只在东街上摆了一个摊,我前几日还在她那里喝过什么仙草冻糖水,她摊上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妙,都是其他点心铺,糖水铺没有的。”
“正好,等喜宴结束后我们就去看看吧。”
迎亲的的队伍自离开林家后需要在城中几个坊中绕了一圈,再去陈府。
喜乐慢慢靠近,东街上的商户,来逛街的百姓开始张望着。
有小孩喊道:“花轿马上就要到东街了。”
此话一出,呼啦一下,街道上瞬间挤满了人。
钟予槿总算有时间歇息,趁着这个空当拆开腰上的荷包,心里美滋滋地看了看里面的银钱。
旁人都在张望着花轿,唯有她将这街上的店铺都瞧了个遍,畅想道:“书画,我看就在这东街上租间铺子吧,到时候我们就卖各种各样的糖水,还有果茶,花糕点心。”
书画笑着说道,“我都听小姐的,你想在哪里开铺子就在哪里开。”
“小姐先前就一直念叨着想开一家自己的铺子,说要卖纸鸢,卖各种小玩意,不过嘛,现在开糖铺也好,反正小姐是过得越来越开心,比先前在钟家受气的时候要开心多了。”
钟予槿拍了拍腰间的荷包,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了,远离钟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眼下她既有货源,还有客源,等这个月过去,张家造糖坊里的瓦漏中凝结出白糖来,会有更多新奇的糖食。
正托着脑袋对着街上憨憨笑,忽然眼前闪出一身黑色的袍子来,钟予槿顺着袍子上细密的绣纹往上看,笑着问道,“谢先生,你也来看别人娶新娘子啊。”
果然看热闹这种事,连冷淡的谢郎君都不能免俗。
谢有尘的目光扫过这摊位上摆放的点心,直到停留在一片彩色的点心上,颜色炫亮,像圆形彩石一般夺目,乍一看还真不像点心。
钟予槿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试探性地问道,“您要来一个彩虹酥吗?”
“嗯,再来一碗红豆糖水。”
说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来她的摊位上买东西吃。谢有尘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摊位。
“你说这个叫彩虹酥?”
钟予槿为他递上一盘彩虹酥和一碗红豆糖水,“这么多层的颜色,恰如彩虹般夺目,我便起了这个名字。”
林家送亲的队伍慢慢地行驶过来,领事走在前头,向让路的摊主道谢,“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花轿,嫁妆,吹打的队伍慢慢地往前走,紧接着用红纸包裹着的糖块洒了下来,漫天的红纸中还混合了铜板,碎银子,大枣,核桃和花生。
“撒糖了,撒糖了。”
“快捡啊,好多钱。”
钟予槿抬头看了看漫天的糖和铜板,眼角弯了弯,伸出手掌去迎接那些彩头。
旁人都是争抢着去捡,她却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彩头从她面前掠过。
书画兴冲冲地在人群中喊道:“小姐,你快来,这地上落了好多铜板。”
钟予槿则眼尖地对她嚷嚷道,“书画,你后面好多糖块,快去捡。”
谢有尘弯下腰从地上捡了几枚铜板,喜糖,和一些花生大枣,一起抓在手心里。
“怎么不去捡。”他将手掌心的糖和铜板都放在她面前的案台上。
钟予槿看着面前的糖块和铜板,抬眼和谢有尘对视,俊朗的容颜在晴日下显得过于耀眼,以至于胸口加速跳动了片刻。
若是换成她在后世看的一些狗血套路电视剧情节,主人公会长篇大论解释,从而达到高光时刻。
但此刻她愿意做个俗人,什么诗意浪漫全都不能入她的眼,她低声道,“我还要看摊位,要是有人撞到我的小摊怎么办。”
那些小钱不重要,她的摊位才是最最要紧的。
钟予槿大胆地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眸,随后她便看见谢有尘弯了弯眼角,这冬日里的寒终归是被他眉眼间的笑意驱散开来。
作者有话说:
①据说是慈禧吃的枣泥卷
第28章 谣言
自林陈两家那日的婚宴过后, 槿记糕点坊的名号开始响亮起来。
街巷里边的小户人家乃至高门大宅里的贵妇,都乐意改了从前的习惯,从今年起便在槿记糖食摊这里定糕点。
那位小娘子的摊位每日都能卖出各种各样好吃的花糕点心, 糖水茶饮, 也引来许多少男少女过来买点心吃, 喝碗糖水。
也有眼尖地瞧见这个槿姑娘似乎有些面熟,一问她也不避讳, 落落大方地报上名讳。
“家父是已故去的钟家大老爷。”
对这一点, 钟予槿从来不避嫌,但凡有人问,她就说,有句话讲是非自在人心, 继母不慈, 她又能奈何。
要说也是,她这般不掩饰,着实显得郑氏和钟家的族亲不会做人。
尤其是这几日来,临州城开始发散的一些言论, 什么钟家似乎有趟货被劫走了, 什么钟家内部不合,马上就要闹掰了, 再加上前几日钟家三姑母闹得一出。
多少高门大户,都是从内里子先坏起来的, 临州的百姓们见惯不少, 如今看来这钟家也快要落魄喽。
每年这个时候钟家的各个商铺都会大力促销,要么薄利多销, 仗着自家的货多, 拼命挤占市场, 要么就是大肆张贴宣传,使劲揽客。
要说这些东西不过是商贾之间的把戏,可无奈钟家每每都要逼得别家无路可退,赚无可赚的地步。
但今年却大有不同,钟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作,反而是有几家商户联合起来去对付钟家的铺子。
钟予槿在这东街上摆摊,也听过几句闲言碎语,这才知道钟家上个月被劫货的事情传出去了,各种缘由,模模糊糊,不过好在这些谣言里没提她的名字。
她便松口气,接着装修她新买的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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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是要作甚?自立门户,要来抢自家的生意吗?”
蒋氏平日是个慢性子的人,生来娇养,行事都是慢悠悠的,这几日家里的生意不好,在郑氏面前说话都急了许多。
“这几日来几家糕点坊的生意都不大好,新客来得少,老客也没动静,坊里的厨娘都清闲了好几日,往年都是忙得脚不离地,想压一压价,多卖点,可我们库房里的货少了那么多,哪里够。”
她嚷嚷得口干舌燥,见坐在堂上的人面不改色地端坐,瞧都不瞧她一眼,嗓门抬高道,“大嫂嫂,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上回可是你出的主意,哄骗那丫头去送货,可是真真切切地说过,会让那些人把货送回来的,怎么如今你倒闷声不吭了。”
“三弟妹。”
郑氏盯上了她的眼睛,厉声止道:“你是要喊得全临州都知道那件事吗?”
蒋秀秀哽住,又提起了另一件事,“那行,当初商量好的,要把那丫头接回来,结果呢,你灰溜溜地跑回来,只字不提这事。”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抓在我们手里总比留在外面要强一些,当初我们是都看她不顺眼,想着法子要把她赶出去,现在才后悔起来,应该把她关在家里,省得现在提心吊胆,要是她真的破罐子破摔,不顾我们整个钟家的前途,说出去可怎么办。”
“人没接到就算了,回来又和三妹吵了一架,二嫂向来和她通气,现在他们两家绑在一起,也只有我在你跟前说这些了。”
郑氏慢慢喝着茶,强忍着耳边的聒噪,眼神扫过茶碗里剩余的黑青色茶水,叹了一口气,将茶碗放在桌上,起身搀住蒋秀秀。
“好弟妹,你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一起,全赖在我身上不成。三妹妹家的薛哥是明目张胆地跑来我们后院库房里偷东西,这是大错,不管教他,日后这库房谁都能来了。”
“至于没接回那丫头的事,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当初她对我是万分信任,我们才能联手坑了她一把,现在她回过神来,对我这个继母一定是有所怀疑的,上次探了探口风,那个丫头已经开始对我防备了。”
“至于弟妹担心她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郑氏捏了捏蒋氏的肩膀,“这就是你多虑了。”
“自从我嫁进来开始,就开始探这丫头的脾性,再加上我这几年时不时的关怀教导,她什么样子我们能不清楚吗?”
“实诚,耿直,最紧要的是还带了傻憨憨的蠢笨,她就是被欺负成这样,也还是顺从的模样,要是她有这个胆量去嚷嚷,这事上个月就传遍了,钟家的荣辱是她最看重的,她断不会做这些事情。”
这倒也是,蒋氏对这丫头的脾性也是佩服得很,左思右想了一会,才放松了脸色。
“与其争这些,不如去打点打点,好好把那些不实消息压下来,今年能熬过去就熬过去,不够就用去年的货先顶上,先把那些老客留住。”
蒋氏甩了甩衣袖,着急说道,“就是加上旧货,也不够啊,我们年年都把货集中在后院的库房里,今年因为那事,这库房里的存货都不够。”
“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丫头把消息泄露出去了还是有人在谋算我们钟家,临州城那些商户暗地里都在传信,说我们上个月拉的那批货被人劫了,今年怕是做不成大生意。”
“最怕的是传到让官老爷那里,肯定是要起疑心的啊,甭管那丫头说不说,谣言越传越离谱啊。”
郑氏抬眼看着她,笑道,“官老爷什么时候管过我们钟家的事?就他那个样子,这辈子也就到这个份上,再上不去了。”
临州城知府魏敬亭素来有闲散官老爷的称呼,年轻时也在京中任职,后来因为太闲散,就落在临州来,此地又是个宛如仙境般的繁华之地,民生安乐,如此这般,他也乐意在这临州城里养老,商户们只要识相地供奉些银钱,便能打点一二。
蒋氏撇撇嘴,“那我不是担心吗,这些官整日装得一副清廉相,心里头不知要装多少的鬼心眼。”
“总之你还是去和那些人吱个声,看看能不能从他们手里要回来,大嫂嫂如今管着大权,我自然是听你的,可过几日瑞哥就回来了,这家早晚还是要留给他的,我们这些人跟着喝口汤,吃点肉渣就算我们积德积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