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拍了拍蒋秀秀葱段般细嫩的手,安抚道,“瑞哥年纪才多大,要是真交给他,你们会放心,这家里还是要仰仗你们,弟妹大好年华,本就该好好享受富贵日子,再思虑这些脸上就要像我一样长皱纹了。”
“瞧瞧这手,跟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一样。”
蒋秀秀虽还是端着脸,心里却乐开花,留在这里扯了半天,这脚跟都站得酸痛,便急匆匆地回去歇着了。
送走了这难缠的主,郑氏才得以舒缓了身子,往靠椅上一坐,这心总算是平复下来。
“往日只知道你手段了得,没想到还生得一张巧言善辩的嘴,几句话就把人哄回去。”
为了避开耳目,郑氏专门选了一座偏僻的院子作为商议的地方,丫鬟嬷嬷都是不在身边的,可刚刚这深宅小院里平白无故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好似山林里骤然乍起的猛兽呼啸声。
郑氏从椅子上起身,看着院子干枯的树枝被风吹得歪七八扭,心中惧怕是真,但还是严正地喊道,“寨主这个时候到城中来,不怕吗?”
冬日萧索,天色阴阴,院墙上方直愣愣地站着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盯着院落中的郑氏:“我来是想问问你,上个月途径我地盘的那些家仆该如何处置?”
“他们现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着实在可怜啊。”语气冷薄,连那声可怜都说得让人冷颤。
郑氏左右探看,这空寞的院落里一时半会来不了人,便是如此,她也不敢站着嚷嚷,迈着急促的步伐往墙根处走。
那人猛然下落,踩在墙根处一堆落叶上,郑氏也随着止步,她从前见这人都是小心翼翼地俯首,更不敢对视,如今也只是把目光顺着他脚上的黑靴往上抬了些。
“寨主,这事我们不是早就商讨过了吗?就地解决就行,避免日后出差错,那些人都是我们钟家签了死契的奴仆,生死都是我们钟家做主,您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那人没回郑氏的低头谄媚,扯动嘴角轻笑了一声,和着冷风,愈发瘆人。
“可惜啊,你家的仆从似乎只对你家那个小丫头忠心耿耿呢,我的人愣是把整个马车都搜刮干净,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见到过。”
“怕是有人早告诉她了。”
郑氏听见这句话惊觉起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人,又被那双恶狼眼吓得后退两步,越细想,身子越哆嗦。
这次的事本是她连哄带骗地说服她去了,派去的人也都是她一个个安排好的,本以为这次让她死在路上,就是不死,也还有她曾给那丫头下过的慢性毒药。
就算她侥幸逃生,回来后她也能联合各个族亲将她赶出家门,寒冬腊月里她也活不了多久。
“不可能,不可能。”
“要是真有叛徒向她说了,那这一月以来,她还能安安静静地住在老宅里?不可能。”
郑氏越想越有些害怕,惊恐地睁大双眼,她这个继女是个心思实诚的人,耳根子软,往日她只要装一装,就能让她不加怀疑地相信,可现在,她连那丫头打得什么鬼主意都不知道。
那人冷笑道,“我看还是我去会一会你这个继女吧。”
第29章 新店
钟予槿这几日在忙活装修东街拐角处的一间四方小铺子。
原是一间座落在十字街头, 夹在两间百年老店的布料铺子,好在周围客流量大,店主人靠着做生意的真诚守信也赚够不少钱, 今年和夫人一商量, 想卖了这间小铺子, 去置换一间更大的店铺。
临州商业发达,举目青楼画阁, 绣户珠帘, 宝马争驰,漕运陆运兴盛,天下宝物皆由此入中都,无人不对这座繁华的临州城心向往之, 其中不乏有众多的手艺人前来拼搏, 指不定哪日就发了大财,再将乡下的家人接到城中来。
这商铺的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那宽敞,地段又好的铺子更是千金难求。
钟予槿本也没奢求着买铺子, 她能攒够几个月的租金就是万幸了。但这一个多月, 她确实没少挣钱,从自己推着车卖糖水开始进账, 再到给高门大户的富家小姐夫人做花糕,积攒了不少, 这又临近新春佳节, 客人们都是一个劲地塞钱,每日早上出摊, 回去荷包都装得鼓囊囊的。
布料铺子的老板知道她在这条街上生意好, 从一开始就找上门, 问她要不要直接买下来,说是就这么大点的铺子,要不了多少钱,真要不够,付一半也成,言辞很是恳切,说得钟予槿都有些动摇,但还是仔细询问了旁人。
张锦言是觉着这间铺子能盘下来,“他们肯定是要急着去垫付新铺的钱,这价格就有商量的余地。和他们开口谈谈价,要是你钱不够,大可在我这里赊,做生意就要眼疾手快些,错过就没有了,想你爹爹当初也是一咬牙,东拼西凑地买了间铺子,后来不就发了,我看你必定也有这个福气。”
这一番话说得钟予槿彻底安下心,买,既然要开店,就买下一间铺子,也省得日后搬来搬去。
和店主两口子磨了磨,最终一口价六十两,饶是这样,钟予槿也只能拿一半钱,好在有回旋的余地,先交一半钱也是可以的。
在地契上画押后,那店主笑道,“我看小娘子不光是心灵手巧,还有股向上爬的劲,过不了多久就能翻个身。”
钟予槿笑着祝福:“借您吉言,也祝您新店开业大吉,更上一层楼。”
小小的铺子里一阵欢声笑语,店里物件不多,不过一会儿,便搬得一干二净。
布料铺子的好处一是没油污,上下干干净净,装修起来也不费力气。二是周围的店铺都是卖胭脂水粉,珠钗绢花的店铺,目标客户都一致。小女儿聚集的地方,逛累了就进糖铺里吃块点心花糕,喝些糖水奶茶。
铺子确实不大,从前只能勉强放下柜台和几个布架,可是在寸土寸金的临州,能有这么一间小屋已然是不错的选择了。
店铺是小,可还是被钟予槿收拾成精巧典雅的模样来。
为了让小店更亮堂些,钟予槿又多打了一扇窗户,白灰墙全都用纸糊上,上面请人画了四季花草,就连专门定做的座椅板凳,上面都镌刻得各种花纹。
东边是平日做糖水和糕点的地方,考虑到进店消费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客,故而在西边用帘子和屏风隔成一个个小单间,好方便闺中好友谈话。
为了摆弄这间铺子,她这几日没少费工夫,如今这铺子里上上下下都已装潢得差不多,待明日拿过来一些桌椅靠垫,好让客人坐着舒服些。
红烛晃动着火光,钟予槿擦完最后一张桌子,对着将要燃尽的蜡烛轻轻一吹。
“呼。”
烛火骤然熄灭,店门口悬挂的灯笼照进来些许的光亮,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垂下的眼帘下方,眼睛里的光愈发明亮。
书画收拾好包袱,柔声唤道:“小姐,天冷,我们该回去睡下了。”
在旁边乖乖蹲着的吉祥,兴冲冲地站起身,一边在钟予槿脚边蹦哒,一边拼命摇晃着尾巴,黑亮的眼珠子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吉祥是从张锦玉给她抱过来的一只小黑狗,“它娘总共就生了两个,就数他最爱蹦哒,还特能吃,这才刚满月,抱着就这么沉了。”
“小黑,以后啊,你就是槿姑娘家的小狗狗了,不能总记得吃,还要好好看家。”
小黑狗两只眼睛亮闪闪,见了她就摇尾巴,钟予槿给它取名吉祥,这几日常常带着它到店里,夜里回家时她和书画走夜路时也有个伴。
同一天被送来的小橘是个安静的主,叫如意,整日躺在她缝制的小窝里,还时常靠着火炉旁揣着猫爪闭眼睡觉。这么冷的天,断不能让猫主子出来冻着,就把它留在家里看家了。
钟予槿弯腰摸了摸吉祥的脑袋,“走吧。”
书画给店门上好锁,转身感慨道:“有自己的铺子就是好,以后就不用大冷天地起早贪黑在街上摆摊。”
东街和南街坊离得不远,但夜路孤寂,但两个姑娘做伴,还有吉祥一路护送,这路走得倒也顺畅。
前方有一家卖烧饼的铺子,钟予槿慢下脚步。
烤制烧饼的火炉还没熄火,还能闻见烧饼香,在炉子里烤得外酥里嫩的饼子,还有表皮上的烤熟的芝麻香,一起混合飘散在夜路中,重点是这家铺子还有卤肉,腌制的酸笋和梅干菜,这间烧饼铺,钟予槿愿称它为夜路杀手。
“老板,要四个烧饼,都要加卤肉。”
“好嘞。”
吉祥闻见肉香,匍匐在地上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钟予槿安抚道:“好啦,等下就给你吃。”
热腾腾的饼子里加了大块软糯鲜香的卤肉,香气直直冲进鼻腔,饼子的外皮也烤制得格外酥脆,咬下去里面的卤肉汁一□□开。
钟予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好吃吗?吉祥。”
“呜呜,汪汪。”吉祥坐在地上大口吞吃着,嘴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吃完烧饼,赶路也更有力气了,钟予槿把吉祥装进缝制的布袋里,书画拎着灯笼,加快了脚步。
很快就到了胡同口处,黑漆漆的巷道里一眼望不到头,钟予槿最怕的就是走这条道,前路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心里没个着落,故而就心慌意乱。
才刚进胡同,吉祥猛地抬起头,急呼呼地在布袋里挣扎着,对着外面的天狂吠了好几声,怎么劝都劝不住。
钟予槿这才警觉地抬头,往院墙上看。趁着昏暗的灯笼,她隐约瞧见那灰蒙蒙的天色下,似乎传来响动,还有一道飘渺的黑影从她眼前闪过。
冬夜静谧,但凡有一点声响,就能在这夜空里炸开,适才分明听见了瓦块破碎的声音,怎地就没了。
钟予槿止步,眼下正到了巷道中间,四周黑灯瞎火,不似在街上有商铺亮灯,行人赶路。
她忍不住想起那晚做的梦,初始也是这般静得出奇,心里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好在不远处开始有更夫开始敲着铜锣嚷嚷,这暗夜里的路总算有了些人气。
察觉她慢下脚步,书画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小姐,是看见什么东西了吗?”
钟予槿拍了拍她的手,“没什么,应该是一只野猫窜过去了,突然给我吓一跳。”顺手揉了揉吉祥的脑瓜子,“马上就到家了,吉祥要乖乖的哦。”
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照出两个斑驳的人影。
—
“你叫什么名字?”谢有尘冷冷地看着在地上跪伏着的人,擦拭着手里沾血的剑。
明晃晃的剑光闪在少年脏乱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们,等侍卫拿来烛台照上去,才将这个像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人看得清楚。
披散开来的头发凌乱锈成一团,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破烂的衣衫遮挡不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方才又被谢有尘一剑砍伤了右臂,鲜血顺着手臂滑下,流了一地。
少年抬了抬眼皮,瞧了瞧这群人,便低下头不出声。
看他这副德行,偷摸尾随槿姑娘一路,定不是什么好人,卫寅忍不住上前骂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主子对你算是够好了,”
谢有尘抬起剑,对准他的咽喉,“你要是真不想说,我也自然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开口,与其被弄得遍体鳞伤再求饶,不如早些一一”
少年伸出手指,蘸了些血,在地上慢慢地划了两个字,苏牧。
—
“苏牧!”
钟予槿一身汗,从梦境里的万丈悬崖里惊醒,梦里那人一边剑对准她,又一手将她推下深渊,她怎会不怕。
“小姐,是又做噩梦了吗?”书画急匆匆地赶来掀开床帘,担忧地询问道。
“苏牧?我们钟家是不是有一个叫苏牧的?”
“是有这个人,上次还跟着小姐去送货,不过他是个哑巴,空有一身蛮力,跟个傻大个似的。”书画又念道,“还说呢,那些家仆跟着小姐去送货,结果遇见劫匪跑得跑,死得死,最后只有小姐一个人回来了,剩下的连个人影都找不见。”
钟予槿伸出双手,怔怔地看着手掌心,那些人还是郑氏亲自挑选的,全都是自小养在钟府的家仆,生死都由钟家做主。
可后来,钟予槿将脸埋在手掌心里,秀发披散在单薄的脊背上,像只受伤的蝴蝶挣扎着翅膀。
书画听见她的抽噎声,更加担忧地将她抱在怀里,“小姐是不是被吓到了,书画给你叫叫魂。”
钟予槿咬住嘴唇,脑海里全是那晚的情景,本该忠心耿耿的家仆却全都对她刀剑相向,现在她还记得被推下去的那一瞬间,闪过无数双期盼她死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大吉
钟予槿从李婶那里买来些绣花座垫, 放在店内的座椅上,冬日凉寒,她也要多为客人考虑些。
小店东边的厨房里有一排抽屉柜, 各种食材和模具都在匣子里分类装好, 靠在北墙的木架上放满了花样繁多的瓷具, 往下看是收拾齐整的案台和各种类型的厨具,迎接客人的柜台上放了两个净瓶, 插了几株梅花。
这日清晨天降小雪, 她请来隔壁店铺的小二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做好的牌匾也慢慢地挂在了门头上。
肃白的天里,大红灯笼摇曳,是最亮丽的颜色, 牌匾上金黄色的漆印明晃晃的——槿记糖铺。
天上飘着细密的雪花, 一长串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在地上炸了许久,带着火药气息的青烟让冰冷的空气有了些烟火气。
钟予槿捂住耳朵,眯着眼睛看着门口炸开的鞭炮火星,眉眼弯弯一笑, 好似荡漾的池水, 偶尔有花瓣落入打旋的水涡,一路飘到远方。
南街坊的邻居们能来的都来了, 不为别的,就想她今日开业, 门前热闹些, 赵大娘还特意去庙里给她请了一个财神爷,满面红光地在店铺里寻好地方供奉着, “这可是我专门找了临州城里最有名望的道长给做了法, 就摆在这里, 保管你财源滚滚来。”
钟予槿对着金灿灿红彤彤的财神爷笑了笑,恭恭敬敬地找了盘子放上水果点心供奉上去。
才迎了财神爷,这进店铺里的客人渐渐多了,先前在钟予槿这里订购过花糕面点的贵妇们听闻她开了铺子,便都来捧场。
“恭喜发财。”
“恭贺槿姑娘开业大吉。”
“生意红火啊。”
钟予槿一边道谢一边将装好的点心礼品递给来祝贺的客人们,“多谢,多谢,今日开业,所有的糖水和点心全都半价,还可以尝一尝小店的新品。”
张锦玉带着她的几个手下代表张家送来了好几箱贺礼,她拍着钟予槿的肩膀,指着地上的箱子道:“都是些不值钱的茶具,瓷器,放在我家里许久不用了,正好你前几日不还在琢磨着让再烧一套瓷器吗?这先用着。”
钟予槿仔细翻出几个瓷盘来,上等釉质,烧制的花样有清新雅致,也有富贵华丽的,这么多的用具足够这辈子使了。
虽然她比张锦玉大上几岁,可张锦玉比她高上半头,每次都要趁机揽住她的肩膀,像个大姐头罩着小妹妹,钟予槿抿嘴笑道,“那就多谢锦玉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