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两日后,正在姜严著刚收拢好人马,准备往汴州进发的时候,收到了姒孟白发来的密报:太上皇责令祁王赶走杨五爷,并彻查江南军所有有山匪背景的将领士兵,杨二哥首当其冲被革职。
杨五爷原本有机会献上刀疤脸,用他长男的命换取留在祁王身边的机会,但他舍不得长男,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祁王,回到寨中再等机会。
但杨二哥还做着进神策军的美梦,突然被革职,又见父亲宁愿搭上自己的前程,也不愿意献出大哥。四处求告无门,一时怒起,先是一刀杀了杨五爷,然后跑到寨中又砍死了刀疤脸,跑出来时被寨中人乱棍打死。官兵在后面跟着杨二哥赶到了山寨,把这个坏事做尽的山匪窝子一锅端了。
姜严著边看边拍大腿说:“精彩!精彩!”
待她们回汴州的路上,官府的邸报也发了过来,与姒孟白密信中说的相差无几,只是更简略一些。
姜严著回到汴州,扎了营,到城中拜见祁王,归还宫牌。她见祁王面色如常,心中暗想,出了这么大事,居然面上丝毫看不出来,果然心机深沉。不过听说太上皇已为此斥责过他,短期内应该是不会立他为储了。
回到营中,她又将此事细细从头琢磨了一遍,看看自己是否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或是遗漏之处。
从杨五爷的下场来看,这事情做的还算妥当,她从头到尾没有直接出手,从进城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各方都想尽快息事宁人,不会再详查,所以这火也烧不到她这。
原本她想过,通过几个人让太上皇给祁王施压就够了,但以祁王和杨五爷的关系,就算赶他走,日后也难保太平。
斩草须除根,这次借着杨二哥的手,灭了他们一窝匪徒,也让晋王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否则以祁王之功,很有可能一回京就封储君,事情就不好办了。
她躺在榻上,细细回味,事情已告一段落,颇有些轻松之感,不禁荡了荡脚。
这时姚章青在帐外禀道:“将军,有急报。”
姜严著收回思绪,让她进来,只见她面色凝重,递来一份丧报,上面写着,燕王于三月初二日寅时在蓟州王宫薨逝。
她算了算日子,三月初二是五天前,又问:“京城下旨封新王了吗?”
姚章青点点头:“世子姬弘袭藩王位,已立为新燕王。”
这样快,姜严著想,一定是姬弘在老燕王弥留之际就上奏请封了,又问:“还有什么消息吗?”
姚章青踌躇片刻,说道:“我收到一个消息,但不确切,据我中军营的战友来信说,新燕王意欲亲征,来汴州讨伐祁王。”
姜严著冷笑道:“亲征?哪来的兵?燕东军大部都在漠北,涵姨妈不可能调兵给他。三万人已出来勤王,中军营剩的两万人,我料他也未必调得动。”
姚章青道:“燕东军前去洛阳的那一万人,带兵老将跟新燕王后有远亲,其中还有她的侄子在内,这一万人恐怕会听新燕王号令。”
姜严著听了皱眉道:“那也就只一万人而已,现今汴州城内外,燕东军、蜀军、江南军加起来八万人在这里,他怎么打?”
沉默片刻,姜严著突然抬头看着她,二人对视异口同声道:“京城来的兵!”
随后她立即吩咐姚章青派人去查,洛阳派出来的兵走到哪了,是谁领兵,都是哪个军的兵。
她从榻上起来,走到大账内的地图前开始思考,老燕王五日前薨逝,就算当日就能接到封新王的旨意,袭藩王也有个典礼,最快也要三日走完所有礼仪。
如果姬弘行完礼立刻出发,那么最快两日前就已经离开蓟州了,她盯着地图,琢磨着姬弘此刻大概会走到哪里。
另外她还在想,姬弘若真是请旨亲征,来汴州讨伐祁王,那必然是有什么难以抗拒的诱惑,才会让他愿意出这个头。
会是什么呢?皇帝许了他什么呢?姜严著眉头紧锁地沉思着,姬弘一直想做真正的藩王,对于无法插手都护府军权一直耿耿于怀,难道皇帝许了他军权不成?
前朝就是被藩镇割据送上了末路,本朝一直引以为戒,对军权管控甚严。若皇帝真许了他军权,可见已是急病乱投医,阵脚大乱矣。
她在地图上画了三条姬弘可能会选择的路线,并大致标记出了两天大概会走到的位置。两天后,姚章青终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向她禀道:“将军,京城开来了九万兵,里面有三万来自陇右军,六万来自禁军。”
她仍盯着地图,没回头,问道:“谁领的兵?”
“新科状元,林姜兴。”
姜严著听了不禁“嗤”地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样子肋骨已是养好了嘛。”
又过了一日,姜严著已收到了不少战报,姬弘竟然没有等行完继位礼,一接到皇帝封新王的诏书就离开了蓟州,直奔洛阳觐见皇帝。
现已离京,正带着一万燕东军,朝京城派出来的队伍赶,按速度推算,他们大约一日后,会在郑州会师。
这时姚章青又接到一份密报,匆匆来找姜严著,说道:“将军,果然被你料中,皇帝许了新燕王,说此战若成,就撤去安东都护府,将燕东军权归还给燕王。”
姜严著看着密报感叹道:“咱们这位新燕王,胃口可真不小哇!”
第19章 谈判
两日后,燕王带着京城来的十万大军,在郑州东侧城外,朝着汴州的方向扎了营,气势十足地剑指汴州。
这个距离,大军再行进一日即可抵达汴州城外。
祁王连日召集幕僚,还有破城后从洛阳赶到汴州的太上皇旧臣,虽然大家在应对方法上各持己见,但大方向上的观点都是一致的:这个仗,不能打。
汴州城现在驻扎着八万人,从京城开来了十万人,两座皇城之间一旦开战,生灵涂炭,没有赢家。
皇帝是让燕王打着讨伐祁王的旗号过来的,但有太上皇在此,多少还是会有顾虑,对他们来说,开战亦非上策。
既不能打,那就只有谈判。
但以当前的情况来看,其实并没有什么谈判的余地,祁王自然希望皇帝能心平气和的交出皇位,迎母亲太上皇回京,而皇帝自然是希望太上皇仍旧留在汴州养老,让祁王独自进京谢罪。
对双方来说,这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所谓的谈判,也不过是拖时间罢了。
祁王派出的第二波使臣刚刚出发时,姜严著早已带着先遣兵埋伏在郑州城外了。
原本祁王没打算提前派兵去郑州,怕会打草惊蛇。但姜严著十分坚持,虽说两边都不会轻易动手,但若一旦谈崩了,她希望能抢占到一个最有力的地势,把冲突在最短的时间内扼杀在摇篮里,以免造成周边城镇民众伤亡流窜。
太上皇亦认同她的观点,力排众议地准许她带上一小队精兵前去郑州,见机行事。
姜严著是做侦察出身的兵,从入军时的新兵,一直做到蜀军侦察主力军雕枭营的千户,她很懂得怎样带兵悄无声息地接近对方的营地。
因为要确保万无一失,她选的是一条树林较多的路线,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地区,要隐藏行迹确实需要花点功夫,所以这一支小队行进速度并不快。
临近郑州时,她又让士兵在所有的马蹄子上都包了布,众人牵着马悄悄地来到了郑州城外燕王的大营附近,最后选在离他们大营只有一里地的一个山坡上,埋伏了下来。
这次来郑州前,她吩咐姚章青留在汴州指挥大营,身边则带了从彭城赶来的姞项玉。
这几个月来,因为身边多了姚章青这个副手,姞项玉总感觉自己在将军面前不似从前得脸了,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他兴致勃勃地想要好好表现一番,来郑州这一路上忙前忙后,十分卖力。
在山坡上埋伏半日后,姜严著觉得这个距离还是太远,决定再往对方营地近前探一探。于是她将人分作两班,一班留在原地做哨,看管马匹,她亲带另一班人,在日落后步行到林姜兴的营地附近埋伏。
这一路上寂静前行,不举火把不开炊,越是接近目的地,越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其中艰辛自不必言,她在军中已是习以为常。
原来这一日,祁王派来游说燕王的使臣刚到,这使臣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晓以利害,眼看着已说得燕王有三分心动,于是晚间燕王留她在营中宴饮。
这场宴直到二更方散,禁军统帅林姜兴从席上回到自己营中,来到营边树林中解手,身后跟着两个亲信副手。
他虽满身酒气,但听说话语气还比较清醒,跟身边人抱怨道:“这燕王也忒不济事,三两番话就被说动,老子少不得先动手,免得受他拖累。”
说完抖了两抖,系上裤带,又说了些别话,便搭着两人的肩嘻嘻哈哈回营去了。他们三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头顶正上方还有一个人。
此刻姜严著坐在树上,嘴里叼着个小树枝,笑着看他们离开。
待他们走远,又过了半晌,姜严著朝一丈开外的另一棵树吹了两声鸟音哨,随后轻轻跳下树来,很快姞项玉也从那边赶了过来。
她二人没说话,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树林,回到她们临时埋伏的一处隐蔽山坳。姜严著掏出随身带的干粮,啃了两口,姞项玉把装水的皮袋拔了塞子递给她,问道:“依你看,他们今夜会动手吗?”
她就着水咽了一口冷硬的馍,想了想,说道:“他若有些头脑,今夜就该动手。”
她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林姜兴是皇上的人,必不会随燕王反戈,若燕王真的动摇了,他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祁王的使臣还在营中,将其扣起,或再狠些直接杀了使臣,让燕王再无转圜的余地。
只是现在不知燕王唱的是哪出,姜严著不相信光凭一个使臣就能打动燕王,除非…姜严著眉头紧锁,脑中在飞快思考。
此次出征,皇帝不可能不派眼线,领兵的又是亲信部下之子,这样大张旗鼓地留使臣宴饮,除非是燕王想用这个使臣做筹码,向皇上多讨些东西,以她从小对这新燕王姬弘的了解,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她不禁感叹了一句。
姞项玉不知她在想什么,听她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姜严著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叫大家打起精神,今晚可有事干了。”
到四更时分,派去监视林姜兴营地的人回来说有动静了,姜严著立刻领着小队人往燕王大营悄悄靠近。
到了燕王大营,姞项玉趁一个外围守兵不防,捂着那人的嘴,将其拖至营外,问出那使臣所在的帐子就在燕王大帐西侧,姜严著令众人在营地外等候,随后带了姞项玉悄悄潜入使臣账内。
此时账内一片漆黑,那使臣仍未安歇,端坐在榻上,见有人进来,并未出声,只是握紧了先前藏好的匕首。
姜严著见榻上有个人影,小声说道:“大尹,我是汴州燕东军的。”
那使臣本也认识姜严著,听出了她的声音,松了口气,问道:“将军如何在此?”
姜严著回道:“待我手下路上与你细说,快收拾东西随我副将走路,他送你回汴州。”
使臣跳下榻来说道:“我倒没甚可收拾的,只是我这样不告而别,回去了如何跟上皇陛下交差?”
姜严著见她未曾脱衣,装扮齐整,省了许多功夫,便赶着催她随姞项玉逃走:“再不走,你命都没有了,快去!”
见她仍有些迟疑,想是担心这次谈判崩盘会引发严重后果,毕竟晚间与燕王谈得颇为成功,此刻不知事态为何急转直下,姜严著拍了拍她肩膀:“这里有我,放心。”
使臣见她这样说,重重点了点头,随姞项玉悄悄去了。
帐内只剩了姜严著独自一人,她在帐中踱了一圈步,想了想,将灯点起,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
不一时,林姜兴派来刺杀使臣的人便到了,那人远远地见帐中亮起灯来,暗道不妙,随即伏在帐顶,定睛往里一看,见是一个将军打扮的女子坐在塌上,却并不是白日里那使臣,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回去交差,只得留下来看情况。
姜严著在帐中坐到天色大亮,有燕王派来的人来请,发现竟是她坐在榻上,吃了一大惊,忙去请燕王前来。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见燕王在众人簇拥下匆匆进到大帐来,姜严著抬眼看帐顶那刺客仍在上面,低头微微笑了笑,便从榻上站起身,向燕王行了个大礼,朗声自报家门道:“末将燕东军姜严著参见燕王殿下。”
燕王姬弘一见是她,皱起了眉:“怎么是你?”
姜严著笑着走上前说道:“殿下,我已吩咐人送使臣回去了,如今大事将成,太上皇必定十分欣慰。”
姬弘听她这样说,露出一副十分不解的表情:“你在说些什么?”
姜严著仍旧笑嘻嘻地:“此处并无外人,您无需多虑,太上皇陛下就知道殿下是深明大义的人。来日我领兵在前,待禁军一出,殿下领燕东将士们在后,给他包个饺子,料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不待姬弘说话,姜严著突然抬头往上看,做惊讶状喝道:“上面什么人?”
燕王和左右亲兵一听也往上看,果然有个黑影飞快地一闪,随后亲兵们都向外拔剑喊人:“有刺客!快护驾!”
燕王随后便被左右亲兵紧紧护住,要送他回大帐,他一时被众人挡了视线,不见了姜严著,急得喊道:“快给我拿住小姜侯,莫要使她走脱!”
他虽连声下命令,奈何场面混乱,这几处大帐又都是燕东军的将士,大家都不明白其中原委,碍着姜严著的身份,都不敢强行捉拿她。
于是姜严著没花多大功夫就脱了身,跑出了燕王大营,回到之前的山坳处,找到了姞项玉留给她的马,她解了缰绳翻身上马,往汴州奔去。
这边厢林姜兴听了那刺客回报,知道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杀了祁王的使臣,气得直拍大腿,又听那刺客说起后来姜严著与燕王的对话,越想越觉得燕王可疑。
随即站起身,令人去燕王大营探听消息,片刻有亲兵来报说那边已戒严,但还是有个燕东军的将军冲出了大营,往汴州方向跑了。
林姜兴一想这必然是姜严著,于是赶紧喊了一小队精干人马,出发追赶。
姜严著这一路,一边跑一边往后看,想着自己速度也不快,怎么这林姜兴腿脚这么慢,还没赶上来。正纳闷着,就听到后面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她手搭凉棚一瞧,来了。
林姜兴一人打头,跑得极快,把手下人甩出去老远,眼看着赶上了姜严著,二话不说一脚踩在马背上腾空而起。姜严著见他来了,也从马上跃起,二人在空中过了两招,落在地上。
随后他抽出佩刀,左劈右砍,姜严著这次出来没带长兵器,只拿着随身短刀左右格挡。她看到他的手下马上要赶上来了,不宜恋战,便瞅准空隙,一把握住林姜兴拿刀的手腕,猛地抬脚朝他胸前一踹。
林姜兴因有她之前踹的那一脚旧伤在身,虽是养好了,到底是伤过的骨头,刚长好就又挨了一脚,疼得他躺在地上直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