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章青也从一个信筒里抽出一张纸来:“这是北边发来的,吐火罗西北边境近日也有异动。有一支三千人的吐火罗军,昨日突然袭击我边军,跨过了边境线。”
落月岭在碎叶镇的东南角,正南方是已被占领的疏勒镇,现在是吐火罗的地盘,集结大军的地方正是在碎叶镇南方。
而碎叶镇的西面是一大片沙漠,只有西北角上一块土地与吐火罗接壤,姜严著打算开拓的往波斯去的商路,正需要经过这里。
这一南一北,同时有异动,十分反常。
姜严著沉思半晌,说道:“南面多半是幌子,但刚收回的落月岭不能再丢了。阿玉,你带上三千西征军,再去一趟,那里地势好守,若真有来范,你再派人回来报信增兵。”
姞项玉因先前没能看管好陇右本地军,致使一个营的人在岭内胡作非为,回来后遭到了姜严著的斥责,这几天一直有些低落。
现在见她仍旧将落月岭交给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是,这次绝不让你失望!”
姜严著点点头,继续说道:“丹羽仍旧守城,我带五千西征军,往北边走一趟。”
做好决定,姜严著召集众将,将这次的部署说了,哈孜站起来说道:“我带兵去过西北边境,这次我给将军做副将,一同前去。”
这段时间哈孜比以往更加谦逊,姜严著也没寻到什么由头能将他从统帅上剥下来,这次去西北,她本也不太放心留他在城中,现在见他自己提出要随她去西北边境,她便也欣然应允。
“先一致对外,等外敌肃清,再回身清理内营。”她一边看着哈孜,一边这样想道。
临行前一天,姚章青来到姜严著的营房,说道:“明日去西北边境,你身边没有西征军随行的副将,我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经过落月岭一战,姜严著现在对吐火罗军的水平已有了几分把握,并不甚在意,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放宽心,我这次还是带着知意去,她虽然年纪还小不够格做副将,但冲锋陷阵能以一挡百,没问题的。”
两人又说了两句,姚章青见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又要点兵,便起身告辞,让她早些休息。
到第二日一早,姜严著同哈孜一起,还有姞项玉,在校场点了兵,便开城门,两批人马各朝着一南一北出发了。
姚章青站在城头上,面朝北,紧皱着眉头。南面落月岭她倒不担心,但姜严著往西北边境去的这一安排,她总有不祥的预感。
如今冬至已过,还没开始下雪,但已经是冬天了。碎叶镇虽然西面有山,但北面是平原,从北吹来的寒风毫无阻挡,使得这一行人马行进得十分艰难。
等风势稍减的时候,姜严著便吩咐众人快马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花了三天时间,才来到了碎叶镇西北面与吐火罗的边境线处。
此刻边境线已被破坏,地上还能看到碎叶镇边军的尸体,目测有五十余里边境线已然崩溃。这里的驻军,没死的也都逃散了,所以他们来到这里时,一个人都没看到。
但吐火罗的军队也同样无迹可寻,在这一片空旷荒凉的平原上,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了风和沙,还有这支迷茫的西征军。
姜严著吩咐所有将士先原地休整,随后下了马,和哈孜还有一个管侦查的千户一起,走到边军尸体附近,查看痕迹。
这时候,哈孜突然趴了下来,耳朵贴在地上:“有动静。”
那管侦查的千户听说,也趴了下来,姜严著蹲下身,用手贴着地面。
她与那千户对视一眼,点点头:“从东边来的。”
看来吐火罗军果然已经跨过边境线,进到碎叶镇的领土里了,现在他们往西折返,大概是收到了线报,准备同吐火罗那一面的援军一起,给她们来个东西两面夹击。
姜严著当即吩咐哈孜分兵,她带三千人往南,哈孜带剩余人往北。
就在他们刚分完兵不久,果然一支吐火罗军从东杀来,被姜严著先发数箭吸引了注意力,便朝着往南的这支西军追来。
姜严著回头定睛一瞧,这支军队竟然打的是吐火罗上将军的帅旗,目测只有一千来人,旗下有一人身着黑甲,服饰确是上将军的规格。
她见他们从后面追来,下令调头还击,一番苦战,终于破了对方的阵型,姜严著一马当先冲进战阵,用红缨枪将敌方上将军挑下马来。
敌军见主将落马,纷纷投降,姜严著走上前将那主将头盔一掀,里面是个十分年轻的面庞。吐火罗上将军突浑南应该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男人,眼前这个分明是个冒牌货。
姜严著眉头一紧,这时突然有哈孜带走的部下赶来报信:“哈孜在北边遭遇吐火罗上将军带兵突袭,请求支援。”
她心中骂了两句,这是被人耍了,于是将这假冒上将军的吐火罗将领一刀杀了,其余敌军皆屠尽,随后带兵往北边赶去。
她听战报发现若北面遇袭不敌,再往东退不远处就是俱蓝村所在的位置,她心道不妙,此刻姒孟白应该还在那村子里。
因此她吩咐那侦查千户和知意带走一千人,往东做好拦截,以免退军波及俱蓝村。她则独自带兵一路向北,直走到一处盆地,还没看见哈孜那队人的身影,她四下看了看,周边山丘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她立刻觉察出了异常,说道:“所有人往后撤!”
只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她话音刚落,北边山丘后面飞出一支冷箭,擦着她的颈侧而过,登时脖颈处血红一片。
随后接连不断飞来的箭,第二支从她左肩划过,打飞了她的护肩甲。还有一支箭从她背后飞来,直直插进她右边肩胛处,使她重重跌下马来。
她看着漫天飞箭,只觉得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铩羽
姚章青此刻坐在营房里, 以手扶额,她身前的桌上,摆着一个带有血迹的护膊。
这是一件蜀锦护膊, 上面是凤出红日的图案, 封边上是一排各式字体的“姜”字, 一体织就,造价不菲。
这件护膊颜色鲜艳, 极具辨识性。姜严著在校场练兵时, 常常戴在手臂上, 西军上下,人人识得。
这本应是穿戴在战衣之外, 铠甲之内。现在掉落被拾,说明她的肩部护甲已被打掉了。
知意站在她面前, 低着头, 半响无话。
原来姜严著落马后,不知所踪, 知意带兵赶到那处盆地时, 只有遍地战死的将士,吐火罗军队早已离去多时了。
她们一行人在那片地方来回翻找, 并没有找到姜严著,也没有见到哈孜, 只在尸体中拾得了这件护膊。
那管侦查的千户立刻派人回城求援,姚章青随即派妘花广带兵前来, 确认吐火罗军已经离境,就将边境线驻军重新派人填补了起来。
姚章青沉默良久, 只说道:“再去找。”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一天找不到,她绝不甘休。
知意也严肃点头道:“好,我分派五组人马,两组在内境,三组过境去找。”
姚章青想,先前派了三波人马都没找到,多半是被俘了,但她不愿将这话说出口,知意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说。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姚章青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知意便立刻转身,走出营房去分派人马。
姚章青也想亲自出城前去看看,但她怕离了城,城内又会出乱子,更是辜负了姜严著的嘱托。
她本是姚先皇后的族亲,十年前因姚姓一族被猜忌而受牵连,举家落难北迁,途中被姜老太太一眼瞧中,说她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
于是她被燕东军收容,家人也由燕东军帮忙安顿。果然姜老太太慧眼识英,她投军后几年里接连立功,格外出众。
她心中一直感念老太太的恩情,而老太太也从众多优秀的青年将领中,独独选了她,派给长孙做亲随副帅,这是旁人都没有的殊荣。
所以她自跟随姜严著以来,一直以护卫主帅为己任,如今却把个主帅给弄丢了,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老太太,心中十分后悔没有在她临行前,加派将领跟着她。
但她只允许自己懊恼片刻,便立刻收拾好情绪,走出营房,碎叶镇这五万大军,还得靠她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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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严著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个梦,最后一个梦是她小时候,对面坐着大祖母,两人正在对军棋。
姜严著这边先声夺人,接连拔掉了对面多处堡垒,却没注意到身边的一个暗雷,老太太轻抬手指,一个子下在她眼皮底下,竟除掉了她的主帅,形势瞬间逆转,她原本大好的局面竟落了个满盘皆输。
姜老太太笑呵呵地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著丫头,你太心急了。”
话音一落,姜严著瞬间惊醒,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整个人被固定在一个马背上,随着一个队伍摇摇晃晃地,不知在往哪里前行。
她刚要抬头,脖颈处的伤口扯得她一疼,险些叫出声来。
她便只好低着头,等头脑慢慢清醒过来,想听听附近有什么动静,这时附近有士兵交谈的声音传来,叽里呱啦的,她听不懂,是吐火罗语。
果然,她被俘了,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过不多时,她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哈孜也在队伍当中。但哈孜的待遇与她明显不同了,只见他端坐在马上,正跟一个吐火罗将领相谈甚欢。
“我居然被这个叛徒龟孙给卖了。”她伏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恨恨地想着。
但她随后想起方才的梦,也开始反思,自己来到西域短短一个多月,立足未稳就想开始动手换掉陇右本地军的统帅,确实是有点心急了。
过了许久,她感觉马队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她悄悄抬起头,看到天色已暗,远处有一条河,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在这里扎营。
若是要逃跑,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轻轻抬了抬手和脚,脚是麻的,又挪了挪腰,后背没什么知觉,她记得自己落马前是中了箭的,但现下肩膀并没感觉到痛,只有脖子上的伤口拉扯的时候会有一点点疼,但她总觉得以伤口的大小来看,这个疼痛感有点低了。
坏了,是麻药,箭头上有麻药。
难怪那群士兵一见要扎营,就四散忙活去了,也没人管她,看来是知道她麻药没退,跑也跑不了。
但她既然醒了,那么麻药总会慢慢褪去,一点点失去药效的,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机会能跑。
于是她开始小幅度地轻轻挪动,从小臂绑带内抽出了一支小小的匕首。先慢慢地割开了手上的绳子,然后又开始割脚上的。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连马儿都似乎没有察觉,更别提远在一旁忙着扎营的吐火罗军。
她所在的这个地方,也是个绝佳的位置,旁边有个石头,阻隔住了营地那边的视线,不远处还有一小片西域常见的胡杨林。
只要她能顺利跑进那片林子,就可以摆脱掉这支吐火罗军。只是眼下还有个问题,她感觉自己还是有点昏昏沉沉,所以没把握是否能顺利跑到那边去。
随后她想,这个时候如果有一股痛感,应该可以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她咬咬牙,看准时机,用匕首朝着自己左上臂,猛扎了一刀。
此时麻药已经在渐渐褪去,这一刀疼得她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额头也渗出了汗珠,不过整个人倒是精神了不少。
她轻轻跳下马来,弓着腰,按照方才制定好的路线,朝那片胡杨林跑去。
姜严著的步伐很轻盈,虽然身上带伤,胳膊上还流着血,但并没太影响到行动,她不多时便跑到了林边。
进入林中后,她开始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甲胄,这一身实在太惹眼了,不利于逃跑。
头上红缨盔是早不知掉哪去了,左肩护甲也被打飞了,右肩上的护甲还在,她用刚刚被扎了一刀的手,艰难地往下拆卸。
花了大约能有两刻钟的时间,才把全身上下的各种甲片拆下来,这一路边拆边扔。
有好几个难卸的地方,她要反复去拽,手臂肩膀都有伤,疼得她呲牙咧嘴的,在这初冬天气,冒了一脑门汗,这会儿总算是都拆掉了。
她回头看着这一路掉落的甲片,苦笑着摇了摇头。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也不是她第一回 吃败仗,但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成这个样子,倒真是头一遭。
她没做太多停留,朝着与甲片掉落方向相反的林中走去,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回城是不大可能了,只能往东走,就近去俱蓝村,希望姒孟白的商队还没离开。
这天,姒孟白正在打点回城的行李,冬至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护卫队的队长腿伤总算是见好了,他忙吩咐其余护卫去套车装货,今日就要出发回碎叶镇去。
他在随身包袱里查点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装的是一根镶蓝宝石的鹿角掐金丝翻书杖,他在甘达拉的一个商店里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想着,姜严著常常看书看账,这个翻书杖,又实用又精美,她一定会喜欢。
但是他还没想好应该以什么身份来送这份礼物,他应该将姜严著视为恩人?朋友?
他轻轻摇了摇头,算了,等回去了再说吧。
他把锦盒又装回随身包袱内,这时,他借住的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走进屋里,说道:“有个女子倒在村口,晕过去前说要找商队,村里就只有你们一个商队,你去瞧瞧?”
姒孟白听说,心下疑惑,但还是放下包袱跟着他出去了。
那汉子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女子身上受了伤,衣服上虽然到处都是血,但一看就是名贵料子,跑到这里寻你们,你们这起商人,不是骗了人家的钱吧?”
他不了解情况,便没答话,直走到村口,见此时已有不少人在那里围观。
他们拨开人群,他一眼瞧见歪在石头边上晕过去的女子,分明是姜严著。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赶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见微?”
没有回应。
过了一阵,姜严著迷迷糊糊地醒转,感觉自己好像正被什么东西驮着往前走,一晃一晃的。她心想:“我该不会又被吐火罗军抓回去了吧。”
但马上她反应过来,不,味道不一样。
她感觉自己此刻是伏在一个人身上,头枕在那人肩膀上,她能闻到他领口的清香,是姒孟白的味道。
但带伤赶路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麻药劲儿虽过了,但因失血较多,所以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眼睛都睁不开。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脸贴在那人肩头蹭了蹭痒,便又昏睡了过去。
姒孟白背着姜严著到村中医婆家里,轻轻把她放在榻上,一旁已有医婆的孙女先来替她查看伤势。
这医婆家东小院本是用来收治病患的,好在此时并无病人居住在此,比较清静,姒孟白便花钱将这院子包了下来,给姜严著安心养伤。
他此刻正坐在外堂,一旁桌上的茶早已凉了,他一口没喝,只是不住地向内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