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在这附近瞧这晋王来的也不十分勤,怎么突然恨到如此地步,竟直接将人杀了。”
众人也说不清楚其中原由,胡乱猜测了一番,有茶博士走上来说道:“众位快休提罢,这几日时常有官府人在附近走动,小心祸从口出。”
大家听了也有理,这里离那宅子实在太近,说多了不免招灾,便都住了口,只说起别话来。
姬燃这天面色苍白地坐在书房里,面前站着一个人,是她近年来新培养的暗探。
她面前大案上铺着个白布,布上摆着一把血淋淋的弯刀。那暗探说道:“这是一把吐火罗军用弯刀,在西域十分常见。”
“知道了,你下去吧。”姬燃低着头沉思着,这些东西,蜀军腰扣,西域弯刀,指向性未免太明显了一些。
但她实在想不出,杀一个从来闭门不出的琴伎,还有谁获利最多。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前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件,给妘荆绫招来了杀身之祸?
姬承。
她忽然想起来,数日前,她跟姜云璎一起,抱着姬承进宫给陛下请安。回来的路上,路过洛河边上时,姬承因在车上晃得不舒服,闹着要下车。
于是她两个抱她下来,在河边走了走,正巧此处离燕安郡王世子姬夕的园子不远,于是姬燃便直接到了他园里来。
那天姬夕也在家中无事,请了靖国公家长孙男来家中下棋做耍,见姬燃来了,忙都起身相迎。
姬夕抱起姬承逗了一会儿,那靖国公家的公子也是时常跟她们一处厮混的,姬燃赎买妘荆绫的时候,他也在场。他看着姬承,笑着跟姬燃说道:“我瞧着世子这眉眼,不像王后,倒有些像你外宅的琴师。”
姬燃听了笑笑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姜云璎登时变了脸,随后就再一句话没说,直到他们从姬夕的园子出来回到随园,姜云璎都一直沉着脸。
姬燃回想到这里,立刻站起身,往后院走来。
姜云璎自从琴师出事以来,总是惴惴不安,他的确恨不得除掉他,以免将来有一日被旁人或是被姬承自己得知,原来她的生父另有其人,可是他还没有疯狂到真的把这件事付诸实践。
他此刻正在东屋里抱着姬承吃饭,一抬头见到姬燃面带怒容地走进来,吩咐养娘将姬承抱出去,她则径自在软榻另一面坐下了。
姜云璎看着几个执事人走进来,将姬承的小饭桌抬了出去,关上了门,心中愈发不安。
姬燃冷冷地看了他半晌才开口:“我说过,绝不会让他威胁到你的地位,为什么还要下此毒手?”
他立刻明白她这是认真怀疑了自己,急道:“我虽恨他,却还不至于杀他!”
“你不杀他,但有人愿意替你除了他。”
看着他一脸不解的表情,姬燃将那银腰扣扔给他,姜云璎接过来反复翻看,这的确是姜严著的东西。
他连连摇头:“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姬燃翻身跪坐到他身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抵在板壁上,怒道:“你阿姊真正是为你考虑啊,为了不让人发现你不是世子的生父,就这样直接来杀我的人。我先还疑虑为何她派来的人会这样马虎,连信物都弄掉了,现在想来是因她如今手握陇右军,又即将拿下蜀军,所以即便我知道是她做的,也无可奈何,她赌我不会为一个伎人认真恼她,你说是么?”
姜云璎被她掐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是流着眼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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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
姜严著这天正准备带姚章青和姒孟白去陇南,她将妘华广留在了益州中军大营,让她留神看看这两年蜀军的变化,过段时间她再回来同她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出发前,姜严著忽然收到一只报信的海东青,她本以为是姬燃给她的,打开却是一幅画,是鸾镜儿发来的。
这画画得十分潦草,看得出来画得很急,但因她也时常跟鸾镜儿通信,明白她的风格,所以认真辨别了片刻就明白了。
这张画就说了一件事:姬燃的外宅琴师被人杀了,现场发现了她的腰扣,姬燃怀疑是她干的,已经将姜云璎软禁起来了。
她看到这里脑子“嗡”地一下,下意识去摸腰上,但过去雕枭营的腰扣早就不戴在身上了,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遗失的了。
姚章青看出她脸色不好,忙走上来问道:“是怎么了?”
这件事蹊跷得很,姜严著一时也捋不清,便只说:“没什么,我们下午照常上路。”
下午上路后,她骑在马上一直在想,洛阳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首先琴师的死的确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本来也不在乎世子的生父是不是姜云璎,就算琴师是世子生父一事被人知道,也不过当做坊间传言,谁还能拿出根据不成,如何犯得着去杀人?
不过琴师一死,收获最大的只有姜云璎,这下他既是王后,又是世子名正言顺的唯一的父亲,可是基于姜严著对他的了解,姜云璎根本没有这样的狠心,能干出这种事来。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她知道的都只是鸾镜儿画上所表,实在有限。于是她赶忙叫来两个做侦查的亲信,让她们换上便服,立刻赶往洛阳,将晋王府的变故打探清楚回来报她。
那两个亲兵得令去了,她也调整了一下情绪,如今信息不全,胡猜乱想只会耗费精力,于是她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只跟姚章青说起陇南的部署等事。
她们这一行人没带辎重,一路快马,不到三日就来到了陇南城,此时已是二月初了,再有一个月,蜀商们都要趁着春日天暖,往长安去贩货了,西域那边也会陆续有商队往中原来,陇南的商市要想发展起来,必须得抓住这个时机。
于是她们刚到陇南城那几日,先是去衙门跟郡守见了一面,给郡守看过文书后,又由衙门的人带着她们到城内选址,这些事其实都是姒孟白在看,但因他并无官身,所以许多事还得姜严著做主,便一起忙了数日。
这天总算已把商市地点选好,征发了民夫改建,接下来的事就无需姜严著操心了,她便回到大营来,查看军队的部署。
因郁久闾阿耶罗是她先前向嬴都护“借”来的,她自己在蜀军的一摊子事务还没有处理,正好这次姚章青来,她便将陇南的军队交了出来,告辞回益州去了。
这天姜严著正在营房内处理军务,忽见她先前派去洛阳的亲信回来了,赶忙让她们进到房内,将洛阳近况细细说来。
领头那人回说道:“晋王的外宅琴师上月廿五被人杀死在屋中,一刀毙命,凶器是一把吐火罗军用弯刀。如今官府已将那宅子围了起来,许多事情都难以打探,腰扣一事并没探到,此案的文书中没有提到。”
“吐火罗军刀…”姜严著愈发觉得果然是有人要将此事推到她身上来,又看向一旁亲兵,“近期陇右军有什么异动吗?”
那亲兵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异常。”
姜严著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们先去吧。”
正当她想再单独仔细想想时,又有人来报,有洛阳来人要找姜帅,同时递上来一件信物,是她去年回京送给鸾镜儿的一只手镯。
她赶忙出到大营门口,果然是鸾镜儿,一个人骑着匹黄骠马,伶伶俐俐地来了。姜严著知道她此刻赶来必然是出大事了,也没寒暄,赶忙将她带回营房:“是怎么回事?”
鸾镜儿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个小东西,原来是个帕子,她将手帕展开给她看,里面是她从前在雕枭营的那个银腰扣,还有一个玉佩,是她早些年送给姬燃的,此刻已经裂成了两半。
这是姬燃要与她决裂。
鸾镜儿叹道:“殿下这次是认真动气了,不全是为了个男人,只是为你不该这样做她的主。”
姜严著正待要说话,忽有亲兵来报:“大帅,西域来信了!”
第71章 阴谋
姜严著听了赶忙叫那亲兵进来, 那亲兵手里拎着个隼,与她寻常用的海东青不同,这是从知意最近新建的隼舵里出来的, 用于快速传递军情。
鸾镜儿见状, 知道是军中有急报, 她不是军中人,也不便在这里听, 于是站起来说道:“我先下去歇歇。”
姜严著点点头, 让一个亲兵带她到旁边营房内款待, 又吩咐另一个亲兵:“叫丹羽速来。”
等姚章青来了,她们才一起打开那隼脚上绑的信, 上面用的是军方通用密文,翻译过来是:于阗镇镇守使妫谌英, 年前未通过都护府, 私下派了十个从前江南军派入西征军的人,秘密进京, 目的未知。
“妫谌英…”姜严著看了姚章青一眼, 她们之前收复疏勒的时候,曾用两千西征军中江南来的将士, 跟他换走了三万人,没想到竟是给自己埋了个雷, 她本应想到这点的。
但此刻她无暇懊悔,马上想到琴师之死必然是祁王的手笔, 他通过在西域的江南军接触上了妫谌英,不知许了他些什么, 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这次刺杀大约就是妫谌英的投名状。
妫谌英是从前废帝亲信妫林英的人, 虽然姚苏锦接任安西大都护以来,没有处理他,但也并未十分拉拢,所以他总是担心自己地位不稳。
尤其曾许诺保他的姜严著离开西域之后,他愈感惶恐,正在不安之际,之前从碎叶镇来的江南军的一个将领,看准了时机,替他联络上了祁王。
看来这次在益州拿下了陇南商市,让祁王非常不满,他绝不愿意见到安南都护府像安西都护府一样,被她顺利收入麾下,倒向晋王的阵营。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居然从琴师入手,斩断她与姬燃的关系,这样一来,他能够轻松除掉姬燃的一大助力,还没有在明面上跟姜严著撕破脸,大概还想留着她,将来为己所用。
姜严著想清楚了这些,不禁冷笑道:“祁王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狠呐。”
姚章青虽不清楚琴师被杀一事的内幕,却也明白了是祁王利用妫谌英,刺杀了晋王的外室,嫁祸给了姜严著。
她们这两年所忙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晋王夺储增加筹码,若她与姜严著认真要决裂,接下来竟不知事态要如何往下发展了。
她看着姜严著眉头紧锁地在思考,轻轻说道:“料想殿下也不会那么容易受骗,请镜娘回去解释一下吧?”
姜严著想了想,摇头道:“不,不用解释,明日就送她回京。”
到第二日,姜严著同姚章青一起送鸾镜儿出城,姜严著笑道:“听你说善义班又开了一家分店,想来徒娣愈发多了,一定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处理,我不好久留你在此,等我找时间回京我们再聚吧。”
鸾镜儿见她只字未提晋王,忍不住问道:“殿下那里,需不需要我带句什么话?”
姜严著叹了口气:“不必,我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鸾镜儿私心里还是不相信这事情真是她做的,想来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仍说道:“殿下也是在气头上,等她消消气,我再想法子从旁劝劝。”
“不,别再跟她提起这件事。”
见姜严著说得郑重,鸾镜儿虽不大理解,还是点了点头。
等送走了她,姜严著又同姚章青一起,将知意放出来的隼,带上了一张字条,又放回去了。
那张字条里,只有一句话:“详查刺客,除掉妫谌英。”
她两个看着那隼,不一会儿就飞进云层消失了,姜严著说道:“看看知意怎么处理他,就知道你留在碎叶镇这几个月,她有没有学到东西了。”
随后她又回头看着姚章青:“不管洛阳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计划要做的事,还是得接着干好。”说完又抬头望了望天空,长叹一声,“要做事啊,可真是太多了!”
姒孟白这段时间都在忙着陇南商市的事情,昨日已有洛阳的丰乐钱庄派来了可靠的主管到了陇南,就等着姒孟白忙完,去益州开分铺。
姜严著这天去商市看了看,见整体已初具雏形,按照原定计划,下月初一开市,看起来问题不大。
这商市里也有一个丰乐钱庄的临时铺面,姜严著正坐在正堂喝茶,跟姒孟白闲话,说着等开市忙完,还要一同回益州,嬴都护还有些事要找姜严著详谈。
正说着,忽然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亲兵,手里拿着份文书,请姜严著过目。她本以为是朝中邸报,打开一看,竟然是份讣告,上面写着,永定候前日突发心疾殁了。
她递给一旁姒孟白看,事发突然,看样子又要打乱计划,提前回益州。
原来永定候自从上次姒槐安执意不同意让妹妹续亲后,时常闷坐生气,不巧这天又发现他最得意的一件藏品,竟然被另一个藏家收到了真品。
他十分不信,拿着自己这件,亲自去那人府上对比,没想到自家这个,跟真品放在一起,顿失颜色,实在有些假得离谱。
回到家越想越气,当晚竟气得撒手人寰,早晨姒槐安和姒槐哲姊妹两个前来请安,人已凉了。
姒槐安忙请人来看,又着人去城外寺中报与母亲知道,侯夫人知道后也不肯动身回来看看,只回了四个字:“因果报应。”
永定候走后七日,姜严著同姒孟白从陇南赶来吊丧。姒槐安听说她们来,跟姒槐哲姊妹两个,身着麻布孝衣出来迎接。
这天也有官府和军营派人前来吊唁,姜严著看着姒槐安在府前忙着迎来送往,来客对她都十分恭敬。
这永定候的爵位是世袭的,虽然朝廷还未正式下文,但姒槐安袭爵成为新的永定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没了老侯爷欠外债拖后腿,这永定侯府往后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不少,姜严著默默这样想着。
从永定侯府吊唁完出来,姜严著同姒孟白在门口相别,一个往西去了中军大营,一个往东去了早已为丰乐钱庄留好的铺面。
她原本是来找嬴都护的,只是来到营中听他的亲兵说,嬴都护昨日往南境视察去了。
她想因为是自己来的有些唐突,本来之前说的是下月初一陇南上市开了以后,她再过来的,没想到因为永定候去世,所以提前来了。
于是她便从嬴都护那边出来,走到东营来找妘华广。
晋王外宅琴师的事,她并不是真的打算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扛下来,只是她如今在益州实在是杂事缠身,她想着必须得先找个由头,回洛阳一趟。
姜严著相信,只要她能面见姬燃,一切误会都是能够解开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营门口,正巧妘华广刚从校场回来,她两个迎面相视一笑,妘华广笑道:“我跟前辈总是这样,总能在大路上迎面相遇。”
军中从前众将领都称呼姜严著为“将军”,受封开府仪同三司后,多有改称“姜帅”或“大帅”的,只有妘华广改不了口,还是和从前一样称呼她“前辈”,语气是恭敬中带了一丝亲切,姜严著听着也很喜欢,觉得很别致。
妘华广请她来到营房内,给她倒了杯水,问道:“我记得先前不是说,总要下月初才能回益州来?”
姜严著抿了口水,点头道:“原是这样想的,只是永定侯府老侯爷去世,所以提前回来吊唁。”又问她道:“你回来这段时间,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