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燃摇摇头,“其实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只是总觉得信上说不清楚,眼下你已昭雪,可是有些事,不见上你一面,我总是不大放心。”
姜严著听她这样说,安慰她道:“洛阳如今局势紧张,我此去江南,也能助你一臂之力了。”
“时局的确微妙,我品出来了,皇奶奶本是属意立祁王的,这次见江南的事牵扯到他,心中很是不痛快,我猜恐怕又勾起了从前废帝夺位一事,想来两个男儿都这样叫她失望,令她面上无光,若有朝一日御船案果然真相大白,祁王脱不了干系,但碍于皇家颜面,难免不会迁怒旁人,所以你此去一定要拿捏好分寸,以免触怒圣上。”
姜严著认真听完,细想了想,郑重说道:“我明白,你放心。”
她两个又在车中说了两句话,因姜严著要尽快赶往金陵赴任,姬燃也不好离京太久,所以二人只得匆匆告别。
姬燃本想将披风解下来给她披回去,却被姜严著拦住了,“我衣服够厚,又是往南走,不打紧,你留着吧。”
说完她下了车,骑上马,隔着车窗招了招手,随后一个往南一个往西,各自行去。
两日后,姜严著走到聊城附近,忽然停了下来,往西边看了看。
此处距离安阳仅有一日路程,她想到不知如今姒孟白在安阳大牢境况如何,心中很想去望他一望,只是若从此处转道去安阳,一来一回又要耽搁至少三日。
她朝西边眺望了一会儿,然后把心一横,将头转回来,仍旧往南策马奔去。
第121章 统帅
姒孟白自从除夕夜收到姜严著打发人送来的吃食, 病很快好了起来,随后每日只是对窗静坐,等着有朝一日与她重逢。
他在囚中本不知年月, 除夕之后, 他便用一支小木棍开始在墙边记录日期, 上巳节那天,他还问狱卒要了一小炉香, 摆在小窗的窗台上, 祈求过路神佛保佑她安康顺遂。
狱中的待遇也是从除夕过后渐渐好起来的, 他心中明白是有人打点,只是不知道是她亲自吩咐的, 还是晋王替她做的。
囚室中有人来给他换了舒服的床铺,每日餐食也渐渐丰富起来, 还有狱卒给他拿了许多书来解闷。
看这光景, 他想着大约姜严著的境况也已好转了,才能有余力嘱咐人关照牢里的他, 于是更加放下心来, 心情也一日好似一日。
这天,他正坐在新搬进囚室的桌子后头看书, 忽然听到每日送饭的那个小窗户,有人敲了敲, 随后递进来一个盒子。
他抬头望了望窗外阳光,这并不是放饭的时辰。
他放下书走过来, 打开盒子,见是一盒点心, 摆在中间的是一个面做的精致寿桃, 周围是各式各样的小面果子, 他细瞧了瞧,都是燕东风味的点心。
他算算日子,三月初六,想了想可能是她转托人将自己生日宴上的点心挑了些送来给他。
他心里一暖,将盒子捧到桌上放好,然后拿起了中间那个寿桃,刚放到嘴边想咬,忽然住了手,轻轻将那寿桃掰开。
果然里面有一张小纸卷,展开一看,只有两个字:“等我”。
这一笔一划他都无比熟悉,是姜严著亲笔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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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
姜严著一路快马,还是走了半个月才抵达金陵。
新任金陵刺史早收到了她的消息,带了府衙的人亲自出城到接官亭等她。
等了不到两刻钟,便见到了姜严著的身影,从北边骑着马,飒爽而来。
见接官亭这边有人,还带了一副仪同三司的仪仗在此,姜严著老远就提前下了马,牵着追风马,见那刺史从里面迎出来,拱手笑道:“有劳刺史大人远迎,姜某实不敢当!”
那刺史正是之前来金陵查案的御史台巡按姚岳河,虽然当时查案并未与姜严著私下有什么联络,但姜严著知道她是姬燃的人,所以对于先前她将自己拘押一事也全不在意,姚岳河也亲亲热热地拉了她的手笑道:“大帅多礼了,请,请!”
自从上回见了有人给姜严著提前准备了套车转运回洛阳,姚岳河便猜着了她大约不喜欢坐车,所以今日的仪仗队没有带车来。
她请姜严著仍旧上马,前面是江南军开路,跟着鼓乐队,随后是她骑马走在后面,跟着一队加高了的幡旗伞仪仗队,后面还有一队鼓乐和江南军断后。
然后姚岳河上了府衙的车子,也带着众人跟在后面进了城。
及至她们进到府衙内,见江南道节度副使、知节度事嬴向贞已在此等候了。
这嬴向贞如今虽仍只是副使,但因朝廷一直没有任命新的江南道节度使,一直由他在代为行使节度使职权,他又见扬州长史姜屠薇就是在代为刺史后,因政绩出色被提为了刺史,所以他便也认为若这代节度使干好了,朝廷也会直接将他提为江南道节度使。
虽然这节度使一职颇有些风险,但耐不住权大利多,总是有人前仆后继地要往上凑,他如今这样近水楼台,自然也不例外。
但前段时间他听闻姜严著起复了,又接了御旨仍往江南来,虽没有官复节度使,但作为仪同三司的抚远将军来统管江南军,权力也是不小的,焉知后面不会再复任节度使?
嬴向贞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大舒服,所以今日也推身上不爽,没有跟着刺史一起出城迎接,但后来又有些后悔,所以一听说姜严著已进城了,还是赶忙换了衣服,来到府衙等候。
他在这里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见府衙外面有鼓乐传来,知道这是到了,也没急着起身,直到看见姜严著走进内堂,他才悠悠放下茶杯,站起来拱手行礼。
如今他不是她的手下了,手中也有了些权势,虽然官位上还低半级,但也不似从前恭敬了。
姜严著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笑呵呵地拱手还礼,“嬴节度这一向少见。”
嬴向贞十分喜欢这个称呼,听了不禁有些喜上眉梢,笑道:“大帅如今否极泰来,下官在此恭贺了!”
姜严著跟姚岳河两个人,走到上首座位一左一右坐下了,这时有吏臣端了茶来,行了礼又退了下去。
嬴向贞也跟着在下首坐了下来,又笑道:“我只当大帅东山再起,会直接回到洛阳朝中去。”
姜严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在江南摔的跟头,自然还得从江南爬起来。”说完笑着看了嬴向贞一眼。
不知何故,这一眼看得嬴向贞心里有些发毛,于是讪讪陪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姚岳河坐在一旁看着她两个说话,并没言语,等喝了一回茶,想姜严著路途劳累,便站起身说道:“大帅从前在金陵的宅子还原样放在那里,这些天大帅连日赶路,必然劳乏,还请早回宅中安歇,明日再到军中大营上任不迟。”
姜严著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此时去大营也有些不合适,于是点头道:“好,我的确身上也乏了,就不在此多叨扰了,告辞!”
随后姚岳河同嬴向贞一起,送她出了府衙,她骑上马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得再去一趟姞家,于是策马往姞老太爷的纯园里来。
到了门口,还是原来那个门人迎了上来,见是她来了,忙请她到里面偏屋坐了,然后吩咐人去请管家。
不一时,纯园的大管家匆忙走进屋里,连连给她作揖:“恭贺大帅昭雪,可是不巧,我家老太爷这几日犯了头风,原本要挣扎着出来见大帅一面,可是实在头疼难禁,无法行动,所以吩咐我来,好生招待大帅。”
姜严著也忙关心道:“老太爷是有年纪的人了,可吃了些药不曾?内宅我不好进的,若要请医倒是可以跑一趟。”
那管家躬身答道:“吃了药了,不过是惯常的老毛病了,白日里总能好些,一到下晚就容易犯。”
姜严著点点头,“那还请老太爷多多休息,我不过来请个安,并没什么要紧事。”又想了一想,“不知二爷可在家么?或许能得一见也好。”
姞家老二姞高悦本是在家的,但方才管家到后院通报时,姞高悦吩咐他了,说他不想见姜严著,于是便又低头答道:“二爷今日同着几个旧友出去喝酒了,并没在家中。”
姜严著呵呵笑道:“是么,那是我来得不巧了。”
那管家便说老太爷吩咐好生招待,所以要留她在园子里吃饭,姜严著摆摆手,“不必,我园中还有事,等我改日派人送帖子来,等老太爷好些了,二爷也在家时,再来请安。”
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到门外她回头看了一眼纯园的匾额,知道是姞老太爷和姞高悦推故不愿见她,冷冷一笑,翻身上马去了。
随后她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回到了玄武路上的张园,此刻已有管家执事人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了,都走上前来迎接。
这些人还是以前她跟姥姥从燕东要来的那些执事人,前几个月张园查封,这些人仍由忠毅候府出钱养在府内看屋子,所以园中的屋子和花草树木,都每日照常有人打扫清理,与从前一般无二。
她回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她便到花厅里简单吃了点东西,一边吃着一边四下看了看,园子还是那个园子,执事人也还是那些执事人,什么都没变。
但总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想来少了从前弛园里的那一位,倒叫这园子失了不少颜色,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举杯喝了一口闷酒。
到第二日,姜严著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一身三品朝服,头上带着乌纱冠,来到了江南军在金陵城外的中军大营。
此刻已有大将带了一群将领在大营门口迎接,她见门口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将领,都一水儿穿着江南军的军中正装,想来是为了迎接她才换上的正式袍服,她淡淡扫了一眼,就在左边的几个副帅里,看见了妘华广。
姜严著不动声色地朝她挑了挑眉,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被众人簇拥着,往中军大营里走来。
在她来之前,江南军如今名义上的统帅还是姞高悦,只是前不久的江南官场风波,牵扯出了不少私盐案子,又因江南军一项负责押送和缉捕私盐贩子,所以也被这事牵连,姞高悦身为统帅,首当其冲。
他被凰平帝下了御旨斥责了一番,又被降了在军中的职权。
凰平帝将他手中的虎符一分为四,把个江南军,也拆成了四个分军,大大削减了姞高悦的权力。
所以为着这个事情,姞高悦十分恼怒,又见姜严著被任命为新的江南军统帅,联想起从前钱庄粮行的事被她摆了一道,更是愤恨不已,所以昨日姜严著到纯园去,他才不愿出来见她。
姜严著这日到中军营,大略地了解了一下现状,又认了认几大营的负责将领,随后要走了军队的花名册和几本账目,说回营房仔细看看。
那些将领不敢怠慢,忙吩咐人将这些东西都拿了过来,她到营房里,坐下随手翻了几页,正看着,忽然门外有士兵禀道:
“中军副帅妘华广妘将军求见。”
第122章 制衡
姜严著听了忙站起身来, 给她开了门。
果然见妘华广英姿勃勃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了两个人,正是先前姜严著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两个亲兵。
她之前被羁押后, 就递了消息给妘华广, 让她接这两个亲兵到江南军, 在她部下当值,如今她回来了, 妘华广便将她们都带了来, 仍给她做亲兵。
她拍了拍那两个亲兵的肩膀, 几人相视一笑,姜严著侧身让她们进到营房里喝茶。
“怎么方才那些副将里, 没瞧见阿耶罗呢?”她给她们倒了三杯茶,让她们在案前坐了, 然后她自己也在大案后面坐下问道。
当初姜严著从蜀军调到江南的, 是妘华广和郁久闾阿耶罗两个人,她记得来之前看过名册了, 她两个如今都是中军副帅。
妘华广喝了一口茶, 说道:“这阵子沿海又不太平,她前几日随军去岭南道支援了, 泉州的海港停了许多商船,前阵子听闻又有海寇在港口附近劫走了十来艘商船, 所以她被派过去带兵镇压。”
姜严著点点头,“这事我来前也隐约听说了, 却没想到她被派走了,这下子我靠得住的人又少了一个。”
妘华广先还疑惑为什么这次泉州的事本来说好是另一个副帅去的, 结果临行前换成了阿耶罗, 现在想来是跟姜严著即将到任有关, 有人不希望她在江南军里有太多熟识的将领。
姜严著见她眉头紧锁,摆了摆手,“罢,后面再想法子看能不能换人过去替补她吧,之渊,你倒先同我说说,如今江南军一分为四,现状究竟如何?”
正待妘华广要开口,忽然听见营房外面有人路过,一个人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后又听到从营房窗根底下传来一个声音:“啊,我……我脚崴了,在这儿靠一下。”
知道是有人在外面偷听,姜严著看了那两个亲兵一眼,她两个会意点了点头,便起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面方才说脚崴的那个人哀嚎了一声,然后其中一个亲兵又敲门进来了,姜严著对她说道:“先带下去,晚点我再问,留一个人在我门口就行了。”
那亲兵领命去了,将门复又关上,屋内只留了姜严著和妘华广两个人对坐。
妘华广这时才缓缓开口说道:“江南道本身就是从过去的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合并而来,所以这次拆分也参考了旧制,分成了主营驻扎扬州的淮南军、驻扎苏州的江南东军、驻扎洪州的江南西军以及这金陵的中军大营。”
她见姜严著认真听着,顿了一顿,又说道:“江南军人马,是四个地方大军人数之最,拆分一说早已有之,祁王也曾动过这个心思,只是姞家一直不同意,这次是圣上下了旨意,才不得不分。如今各军已确认好了统帅,虎符都拆分下去了,虽然名义上还叫江南军,但中军营要去其他分军调兵的话,还得走个调兵文书,比以前是麻烦多了,所以姞督帅相当于是直接被架空了,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在中军大营露面了。”
听完这番话,姜严著低头思忖了半晌,姞高怀被架空这事,她在接到圣旨时就料到了的,但没想到江南军分得这么迅速。
那她接了旨意,来到这里,替代一个被架空了的江南军统帅,在名义上统领江南军,但实际上她的调兵权力也仅限金陵中军营的七万人,凰平帝的这一安排,究竟为了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儿,丝毫没有头绪,只好摇了摇头,说道:“眼下我还是得先把江南军里面的情况再摸摸清楚,之前在节度使府,因为有姞家在,江南军的事我一点没过问,如今突然来了,竟是两眼一抹黑。”
妘华广笑道:“也不算两眼一抹黑,这不是还有我吗?你想知道什么,我去给你打听。”
“最要紧的,就是分出去的其他三军统帅,出身背景,不是名册上那些基础的,我需要详细信息,尤其是背后势力。”
妘华广点点头,“好,我回去整理一份。”
她两个又说了一回话,忽有妘华广的亲兵来请,说校场那边新辟出来的一块地方,已按照她先前的吩咐收拾出来了,正有士兵等着进去布置练武台,遂请她前去查看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