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走进来,姬燃才发现,她二人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个瑶琴,待她们落座之后,那人站在了妘萧景身后。
妘萧景不等喝茶便先开口了:“上回我来随园,还是前来求殿下向圣上求情,放我家阿姊出了北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只是因殿下事多,不敢来叨扰,才一直未登门道谢,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姬燃微微一笑:“从前的事,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妘萧媚喝了一口茶,也悠悠笑道:“从前也是在这堂上,我与燃娘抵掌而谈,不想这两年朝中屡生变故,倒叫我们生分了许多。”
姬燃看了她一会儿:“我倒不觉得与妘娘娘生分了,不知妘娘娘今日如何这样说?”
妘萧景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笑道:“今日特来拜访,也是凑巧,正好得了这一个琴技极好的人,想来自从延庆街那位郎君去后,殿下身边一直没有可心的人,正好机缘巧合,我们也不懂瑶琴,所以想着借花献佛,送给殿下。”
说完他回身叫身后那男子走上前,给姬燃行了个礼,然后他跪在地上架起琴,弹奏了起来。
一曲罢,见姬燃半晌没有说话,妘萧景问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姬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懒懒地对妘萧景说道:“琴技尚可,貌却平平,手也不好看,你带回去吧。”说完又抬头长叹一声,“终究是没人比得上我的荆卿啊。”
姜云璎一直坐在旁边,他一向是面上藏不住事的人,听她这样感叹,脸色已沉了下来。
妘萧媚看在眼里,又微微转头跟妘萧景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她们此行想要确认的事,已有几分眉目了。
第135章 血脉
妘萧景给那琴师使了个眼色, 他见了忙收起琴来,仍旧抱着站到了妘萧景身后。
妘萧媚在一旁笑道:“来前我就说了,延庆街那位小郎君是什么人物, 我们这个怎好相比?果然是贻笑大方了。”
妘萧景也没料到姬燃直言其貌平手丑, 叫他带回去, 有些尴尬:“是我唐突了,只想着殿下好听瑶琴曲儿, 不曾想珠玉在前, 叫殿下见笑了。”
姬燃笑笑没有说话, 妘萧媚又闲话一般说道:“我有阵子没见到世子了,不知道今日怎么也没出来呢?”
姜云璎看了一眼姬燃:“她还在后院睡午觉, 所以没抱出来。”
姬燃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时辰估摸着也醒了,你去抱了来吧, 给妘娘娘见见。”
他听了只得起身出去, 不一时,果然见他抱着姬承进到正堂里来, 妘萧媚一见, 忙起身走上前,要接过来抱抱, 可姬承却一直搂着姜云璎的脖子不肯撒手,姜云璎笑道:“才睡醒, 且闹脾气呢,妘娘娘请勿见怪。”
妘萧景在一旁笑道:“我瞧世子眉眼锐利, 竟不像殿下,也不大像王后。”
姜云璎抱着姬承坐在方才的椅子上, 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一脸警惕地用衣袖掩住了姬承的耳朵, 姬燃却不以为意:“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样儿,再长长就像我了。”
妘萧媚低头一笑,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才同妘萧景起身告辞,带着那琴师一道去了。
等他们走了,姜云璎才把手从姬承的耳边拿了下来,怏怏道:“她们这是究竟来做什么的?说了一车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姬燃托腮看着他,冷笑道:“这你还看不出来么?显然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不是承娘的生父,所以前来试探试探。”
姜云璎仍旧沉着脸:“试探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想掌握我更多软肋。”
姬燃低头想了一会儿,根据这几日上阳宫传来的密报,凰平帝自从姬山死后,情绪连日低落,精神亦是大不如前。
看来妘萧氏一党开始着急了,生怕凰平帝身体每况愈下,会优先考虑立她为储,所以开始想方设法的准备给她使绊子呢。
她站起身来,回头对姜云璎说道:“你抱她回去吧,我去请旨进宫一趟。”
她这日的请安折子,到傍晚才递进凰平帝的书房里,上面写着要进宫请安献丹。
凰平帝看了一会儿,对一旁宫娥说道:“也罢,叫她明日进宫来。”
那宫娥欲待要去,又被凰平帝叫住了:“再叫上姜严著,让她明日随晋王一道入宫。”
“是。”
姜严著这日在禁军指挥衙门接到旨意,对于凰平帝明日的召见有些困惑,遂在散班之后,直接换了便衣往随园里来。
正好姬燃收到消息也在等她,两个人在花厅一起简单吃了点东西,饭毕在院中凉亭内喝茶赏灯,才说起明日进宫的事。
姬燃也将前一日妘萧媚登门来访的事跟她说了,姜严著听得眉间微蹙:“鲁国夫人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妘萧氏一党又不知在憋什么损招。”
姬燃轻轻一笑:“夺权嘛,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妘萧氏党羽众多,如今在朝中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是无奈姬青年幼,叫他们很是不安。”
姜严著思忖片刻,说道:“这样看来还是要多加提防,朝中的事,能少掺和就少掺和,免得陛下多心,只要禁军在我们手里,问题就不大。”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江南那边我不准备再插手了,也给姚岳河写了信,叫她上表谢罪,就说金陵守城致使民众受惊理应担责,提节度使的事,以后再说吧。”
姜严著点点头,“还有江南军后面的部署,上回进宫陛下询问了两句,我其实有意把江南军交给之渊,等她接手之后就可以安排裁军和招募新兵,扣押在扬州和金陵的那些叛军,这次是必裁的了,只是陛下还没有旨意下来,沈家也还押在扬州,这些事明天还好再提么?”
“看情况吧,若陛下问起来了就说,若没问就算了。”
她两个又合计了一阵,直到天色渐晚方散。
第二日,姜严著一早就到了提象门听宣,姬燃也在她到此不久后,在宫门口下了车,因此处有宫官在,所以她两个只是打了个照面,相互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一字。
凰平帝这日精神见好,她两个在宫门外等了约有两刻钟,就有宫娥出来请她们入内觐见,这次却不是在长信殿的书房,而是在御花园里。
又到了一年之中的盛夏时节,这日好在阳光不烈,还有些微风,御花园的石子路上,搭起了爬满藤蔓的长条凉棚,走在其中甚是舒爽。
凰平帝穿着一件家常的晴山蓝寿字纹轻纱袍,头发只用一支上弦月玉簪低低挽着,正站在御花园的亭中,看着一边草地上两只白鹤起舞。
她两个由宫娥领着,一路走到了凉亭边上,姬燃先行了礼,“臣燃给皇奶奶请安!”
姜严著在后边也行了个礼,“臣著叩见陛下万寿。”
“唔,都平身罢,来瞧瞧这仙鹤。”
姬燃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瞧了瞧,果然姿态娴雅,仙姿婀娜,比寻常所见的家鹤更加高大洁白,遂笑道:“这样一对儿尤物,定是花了许多心思打理的,我今日借皇奶奶的光,一饱眼福了!”
凰平帝呵呵笑道:“这鹤是鲁国夫人进献的,难为她有心,不知哪里淘弄来的。”
姬燃挽着凰平帝:“这样难得的仙鹤,一定是祥瑞了!”
说罢姬燃见她站了这一会儿,看起来有些乏了,于是慢慢扶着她,走到旁边铺好软垫的长椅上坐了。
“你两个也别站着了,赐座吧。”
不一时有宫娥走上前来,拿了两个绣墩,她两个告了座,在凰平帝面前坐了,凰平帝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禁军整编一事,是朕一直惦念着的,前儿朕看姜卿上折说已整编完成了,有心想去阅一阅,奈何这几日总是懒待动,不如叫燃娘代朕去瞧瞧。”
姜严著颔首答道:“神策军和虎贲军如今焕然一新,臣也想着该有场大阅,也是革故鼎新之意。”
姬燃在一旁想了想,说道:“这样大事,还是得隆重些好,我还年轻,不敢擅专,不如请了尚书仆射妘大人坐主席,若皇奶奶当日感觉好些,也可御驾下降亲阅。”
凰平帝对她这一向谦逊颇为满意,遂缓缓点头:“也好,这事你来张罗就是了。”
随后她又问了几句朝中的事,姜严著和姬燃两个也是尽可能低调地应答,许多朝中的人事安排,她们不便参与的,都只推说不清楚。
坐了一会儿,凰平帝有些倦意,便叫她们退了出去。
出宫后,姜严著跟她一起坐在回随园的车里,见离宫远了,姬燃才幽幽说道:“看来妘萧氏这是下血本了,定要把江南攥在手里才罢休。”
就在她进宫前一晚深夜里,收到了暗探来报,说尚书仆射妘萧文另外举荐了自己的门生,出任江南道节度使,凰平帝已恩准了,大约不久就会有正式的旨意下来。
姜严著笑道:“江南是块大肥肉,妘萧氏怎么可能不眼馋。”
姬燃不禁叹了口气:“他们这摘桃子的手艺,很是娴熟,只是辛苦你在江南忙了这一场,我却没能保住。”
听她这样说,姜严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朝局如此,不必争这一时长短。”
不多时她两个在随园门口下了车,进门绕过前院的回廊,径直走到后院花厅里来喝茶,见姬承的养娘正抱着姬承在廊下看花,姜云璎却不在附近。
姬燃走过去将姬承接到怀中抱着:“王后哪里去了?”
养娘答道:“妘萧氏小哥儿又来了,王后在前院陪着。”
姬燃听了眉头一皱:“知道了,叫他送了客即刻回来。”
此时姜云璎正同妘萧景坐在前院偏厅里,所有执事人都站在屋外面远远地看着,却听不到里面说话。
姜云璎此刻面色不大好,方才妘萧景言中之意叫他很是不痛快,听得出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非世子生父。
妘萧景见他沉着脸,微微一笑:“这也不怪王后,我想也绝不是殿下与王后有什么龃龉,这满洛阳贵胄世家,谁不知道当初殿下定亲时,一家都没相看,点名只要姜郡公家二公子,与王后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意,真正是一往情深。”
他说完见姜云璎仍旧沉默,又喝了一口茶笑道:“想来这后面的事,大约更多的是忌惮你家小姜侯的权势,天南海北的地方军,都有她的势力在,这样的人物,将来殿下一朝登基,她若以军权和亲缘血脉挟制太子,必是不好受吧?”
妘萧景如今挂了个承议郎的闲职,姜云璎便以官名相呼,冷冷说道:“妘承议想得太远了。”
“不是我想得远,是你家殿下想得远,她虽然眼下跟小姜侯情同手足,将来如何清算还未可知,王后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如今殿下只有世子一个孩子,又无王后血脉,将来小姜侯若有什么不测,王后在殿下身边如何立足呢?”
姜云璎沉默半晌,才说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妘承议费心。”
妘萧景低头一笑:“是我失礼了,一向口无遮拦,方才说着各家闲话,不知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请王后恕罪!”
这时有个执事人在远处向屋里行礼,姜云璎见了,招手叫那人进来,那执事人进来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殿下回来了,请王后送客。”
妘萧景见状,也不等姜云璎说话,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我也叨扰多时了,告辞,告辞!”
说完转身就去了,姜云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带愠色,拿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微发颤,几乎要把杯子握裂。
第136章 大阅
等姜云璎回到后院时, 姬燃与姜严著已经在花厅里吃上了,姬承则由养母带回养育室玩去了。
姬燃见他面色凝重,招呼他在身边坐了, 问道:“妘萧景找你做什么?”
姜云璎摇了摇头:“不过扯些家常, 套套近乎罢了。”
姜严著也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妘萧氏家那老二贯是个花言巧语的长舌夫, 究竟说了什么,你心思单纯, 可别被他绕进去了。”
但他仍旧只是摇头:“的确没说什么。”
姬燃看了他一会儿, 她与姜云璎认识了一辈子, 搭眼一瞧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明白妘萧景今日过来, 一定又是拿姬承说事了。
但这是她的家事,也不便把姜严著扯进来, 于是姬燃淡淡一笑:“没事就好, 吃饭吧。”
姜严著看了她两个一眼,也明白姬燃的意思, 便只说起禁军大阅的事来, 等吃完了饭,她想着姬燃定有私事要处理, 也就没有留下喝茶,起身告辞去了。
接下来的数日, 姜严著都在禁军指挥衙门和城内城外两处校场来回奔波,直到各个环节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试阅也已走过三回了,才请旨择期举行正式的禁军大阅。
宫中准了奏, 转到礼部择选吉日, 最终选在了八月初二日。
这日子选得不错, 又是夏末初秋,天气凉爽,对于禁军将士来说,也容易拿出最好的状态来,姜严著见各处都备办稳妥,这才放松下来。
眼看着距离八月初二还有三日,她也可以松松精神,这日早早地就从禁军指挥衙门散班出来,到善义班去瞧鸾镜儿。
她回京也有些日子了,却因各处忙乱,鸾镜儿也不敢贸然来打扰她,所以直到这日才得相见。
听门上人说她来了,鸾镜儿大步快走,来到门口接她,见她在门口刚下马,鸾镜儿走上去挽住她,笑嘻嘻地说道:“镇国将军下降,有失远迎!还望大帅宽恕则个!”
姜严著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回,“姚夫人亲自出门相迎,这如何使得,折煞末将也!”
说完两个人在门口哈哈大笑起来,边说边笑地往里面走着,这时候距离善义班晚戏还有一个多时辰开场,鸾镜儿才看完排练出来,也正好得闲,便要请她到后院茶室坐坐。
姜严著从打进门就四处瞧看,见各处比先时都大不同了,这善义班自从生意红火后,重装过两回,第二回 更是买下了隔壁的一间茶楼和一间酒馆,将两边全部拆掉扩建,场地足足大了三倍有余。
看得她连连点头赞叹:“这才有个洛阳第一角抵班子的气派。”
及至到了后院,又是另一幅光景,不同于前面开阔大气,这后院却是曲径通幽,是鸾镜儿本人休息会客的地方,十分雅致清净。
见她喜欢这里,鸾镜儿也颇为得意,带她在后院又细细逛了一回,才到茶室内,亲手烹茶她喝。
鸾镜儿一面倒茶,一面笑道:“我这心里一直存着事,叫我寝食难安,孟老板那几处产业也该物归原主了,老放我这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好容易等到你得闲,看看后面怎么弄?”
其实鸾镜儿早就打发过人来找她说这事,但因她先前不得空,一直也没答复,今天过来,一方面是要瞧瞧她,一方面也是要聊下这事。
“怎么孟老板今日没跟你一起来?是还没回洛阳吗?”
姜严著轻轻喝了一口茶:“嗯,他还没回来。”随后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瞧着那几处产业还是旧日的人在打理,也没出什么乱子,想来也是你费心关照过了,所以我想,还是都先放你这,来日他回来了,再移交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