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的执事人是姜严著派来的亲兵，姬阳和姬夕坐在车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间，车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听起来像是有一支禁军小队正在后面追赶他们，姬阳凑到姬夕身边，低声说道：“哥，你先避一避。”
第141章 误杀
姬夕朝车外仔细听了听, 声音越来越近了，他看了一眼姬阳，知道姜严著作此安排, 虽然有风险, 但必然也有把握, 能保护姬阳的安全。
但姬阳想的更多的是怎么利用这个难得一遇的机会，立上一功, 好助自己复位藩王。
姬夕猜到了她的想法, 把心一横, 说道：“不，我替你引开他们。”
在姜严著原本的计划中, 妘萧景会带着神策军的人拦住这辆晋王府的马车，声称晋王假扮成燕安王, 矫诏出宫。
但实际上车里坐的的确是燕安王本人, 姜严著便可以用禁军统帅的身份，以巡查有失之过, 换掉妘萧氏一党推举的将领, 安排上姚章青在翊卫的亲信，变个法子仍旧将神策军掌控在手中。
所以并不需要姬阳做些什么, 她只配合查验，露个面就可以了。
但姬阳所想的是把事情闹得严重一些, 最好能顺带着把妘萧景也拉下马来，但此举可能有些风险, 她怕姬夕担心，所以想着让他避一避。
姬夕明白她的想法, 他想到自己如今虽被废黜, 身份到底还是有些可用之处, 与其叫姬阳涉险，不如他来。
于是话毕也不等姬阳制止，转身走出车厢，也不等车停稳，便跳下车来。
那赶车的亲兵忙住了车，后面赶上来的神策军见前面有人跳车，那将领忙喝道：“你们几个，给我追！”
说完又带人将马车层层围住，那将领用长戟指着赶车的人，问道：“车里是什么人？”
“车里是燕安王殿下。”
那将领冷冷一笑：“我收到消息，说晋王殿下乔装成燕安王，矫诏出宫，所以特来查验。”说完他又朝车里拱了拱手，“请殿下配合查验！”
半晌，车里传出一个女子十分冷静的声音：“把车帘掀开。”
那赶车的人伸手把车帘打开，又将车口两侧的灯笼往里挪了挪，将车厢内照得一片通明，只见一女子端坐正中，神情冷峻地看着那将领，“这位将军，怎么又是你？是本王得罪你了？所以才屡次三番地拦本王座驾？”
先前她乘坐随园的马车进宫时，也是这个将领带人把她拦下的，那将领见里面坐的果然是燕安王，有些意外，随后马上沉下脸来：“敢问殿下，方才跳车之人是谁？”
“是圣心法师。”
“他为何要跳车？”
“是我让他回避的，废黜之人身份敏感，先前已被你们拦过一次了，再卷入什么是非，叫陛下知道了，将来不准他进城，怎么办？”
那将领心下狐疑，低头想了想，据他收到的消息所说，今晚出宫的的确只有两个人，方才跳车的那人，看身形也不像晋王，难道他被耍了？
他想，问题一定还是出在圣心法师身上，否则好好的为何跳车，想到这里他立即掉转马头，说了一声“撤！”便转身往方才派人去追姬夕的那个方向奔去。
姬阳见那队神策军撤了，刚想吩咐那赶车人先带她回随园找姜严著，还没等说话，忽然听到那队人跑去的方向，传出一阵“锵锵”之声，兵器碰撞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显得格外刺耳。
那赶车的亲兵怕她着急要去，忙先将车口挡住：“殿下，大帅派来的人就在附近，请等支援的人到了再下车吧。”
他刚说完，果然又有几个人，从传出械斗之声的巷子跑了出来，那亲兵见是自己人，才把拦住车口的手放了下来，姬阳赶忙走出车厢问道：“你们是姜帅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神策军二营的人在巷子深处遭遇伏击，有人受伤倒地，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将领已经跑了，只扣住了两个士兵。”
姬阳一听有些急了，忙跳下车来，带着那几个人往巷子跑来，这巷子是个夹道，内中并无照明，但这夜月光明亮，所以还算看得清路。
姬阳在前面拎着袍摆跑着，后面是姜严著派来的护卫打着灯笼跟着。
走到那巷子深处，果然见有两个士兵被人扣着，再往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光着头。
她远远见了，以为站着的那人是姬夕，本松了一口气，及至走到近前才发现，站着的是姬夕的影士。
她忙抬手让跟在后面的人止步：“你们先不要过来。”
那几人见状忙住了脚步，远远地打着灯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姬阳蹲下来，见躺在地上的才是姬夕本人，胸前插着一把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姬夕用仅剩的力气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本该有此一劫。”说完又有些吃力的嘱咐她，“此事务必保密，尤其不要叫她知道，使她有愧。”
话音刚落就咳了一口血出来，随后手臂重重落在地上，没了声息。
因远处还有人看着，姬阳不敢声张，捂着嘴缓了半晌，才站起来，看了看一旁低着头的影士，朝那几个护卫说道：“圣心法师的贴身侍卫遇刺，你们找块布来，我要将人送去城外白马寺。”
那亲兵走过来问道：“是否要请大帅过来？”
姬阳摇摇头：“不用，请替我给小姜侯带个消息，说我陪同圣心法师一起送护卫遗体出城，明日一早就回来，今晚的事，你如实禀告即可。”
那人听了点点头，派人回去复命，不一时已有人找了布来，姬阳亲手将布盖上，四周细细封好，叫人仍旧抬回晋王府的马车上送出城。
那护卫队领头的人有些迟疑：“晋王殿下的马车，不太好吧？”
姬阳冷冷看了他一眼：“抬就是了，有事我担着。”
众人只得将遗体抬上去，一部分人将扣住的神策军士兵带回了禁军指挥府，两个人回随园向姜严著复命，其余人皆随侍姬阳左右，送她出城。
因此刻洛阳仍在戒严，深夜本是不能出城的，好在那赶车的亲兵带了姜严著的腰牌，特许开门让车出去了。
及至到了白马寺，姬阳让护卫队众人皆在前院等候，她一个人先同影士密谈了半晌，细细问了经过，姬夕是一出宫就放了消息叫他来接应的。
本来计划趁乱杀个神策军将领令事态升级，不想姬夕先被误伤，那将领虽也挂了彩，却没伤到要害，他撤退前回身甩出一刀，影士赶救不及，才致姬夕被刺。
姬阳听完，思索半晌，又反复想起姬夕临终前的话来，眼下局势不明朗，他的死讯不能公开，而且他也说了，不想让她知道，姬阳明白是指姜严著，今夜的事原是姜严著一手安排的，虽有姬夕自作主张，但出了事，到底难辞其咎。
姬阳眉头紧锁地想了半晌，对影士说道：“从今天起，你是圣心法师，我一会儿去找大和尚，尽快秘密下葬。”
那影士自幼与姬夕一同长大，与姬阳也如兄妹一般，他明白她的意思，也理解姬夕的决定，于是含着泪点了点头。
姬阳见他答应了，立刻起身出门又找白马寺大和尚密谈了许久，待几个知情人达成共识后，赶在天亮前，将姬夕葬在了白马寺后院的梧桐树下。
等事情忙完，那影士换上了姬夕素日常穿的僧袍，回到圣心法师的院里闭关，只说要专心参悟佛法，大和尚也吩咐了寺中僧人，不要前去打扰他。
姬阳见事已办妥，遂走出来，到前院各个佛殿前拜了一回，此时天边金轮出山，红光漫天，姬阳站在白马寺门口，回头朝寺后那颗梧桐树深深望了一眼，才在护卫队的簇拥之下，上车回城。
姜严著在随园等了姬阳一夜，天亮时分得知她已进城了，忙走到前院来迎她，见她面色有几分憔悴，想来也是昨日一夜未眠，姜严著拍了拍她的手：“昨夜的事我听说了，可受到惊吓没有？”
姬阳疲惫地笑了一下：“好在是有惊无险。”
她两个一面说，一面往姬燃提前给姬阳预备的院落走去，姜严著送她到了门口，说道：“禁军这次算是摊上大事了，连带着妘萧景也逃不脱干系，你好好歇一觉，接下来的事有我。”
姬阳点点头，又问：“宫里可有消息么？”
“还没有。”姜严著抬头往上阳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我想，大约快了。”
姬燃与姬青在内殿侍疾三日，朝中重臣也被留在宫中呆了三天。
这日一早，有太医照例来把脉，见凰平帝气色好转，喘嗽也减轻了，于是说道：“陛下洪福齐天，无大碍矣。”
凰平帝也自觉好多了，看了看旁边两个孩子，这几日忙前忙后，在殿内也休息不好，十分辛苦，遂伸手拉着姬燃，笑道：“这几日将你们拘在这里受苦了，尤其你还有幼子在家中不得看顾，朕如今也好了，快回去看看世子吧。”
姬燃跪在御榻边的脚踏上，笑道：“皇奶奶不嫌我们手脚粗笨，我们怎么还敢道辛苦，这也是您老人家福多寿多，满得都溢出来了，才惹得这一场病，如今病好了，福寿也正正好好了。”
凰平帝听了笑呵呵地指着她：“燃娘这一张嘴呀。”
一旁太医和众宫娥也都笑了起来，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旁边“咚”的一声，是方才跪在蒲团上的姬青倒在了地上。
一旁宫娥忙凑上去扶他，凰平帝听见动静也往这边来瞧，说道：“青哥儿身子弱，这两日想必累坏了，快搀他回去休息。”
这边说完话，太医嘱咐还是需要好生调养，又开了汤药，凰平帝便催促姬燃也回去休息，姬燃跪安罢，才从内殿走了出来。
一直在观风殿外偏殿的朝臣们，也终于都被放回家了，此刻都陆陆续续地往宫外走着，不少人因这几日被扣在宫中，不得自由，乍一出来，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姬燃从后宫出来的时候，前宫殿外的朝臣已经都离宫了，她也匆匆往外走着，到门口上了车，往随园赶回。
姜严著为确保姬承的安全，这几日一直住在随园，今日终于见姬燃回来了，将她迎进花厅，细细说了这几日园中的情况。
姬燃听说了妘萧景的事，不禁嗤之以鼻：“妘仆射也是老糊涂了，这样没本事的儿子还予以重任，若换了是妘娘娘，恐怕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她两个又说了几句，姜严著想着还有禁军的事需要处理，不便在此久留，遂起身告辞。
姬燃送了她出来，见她上马走远，才回到园中，心中细细盘算着，正如她方才与姜严著合计的那样，等禁军的事处理完，再压一压妘萧氏，就可以将议储一事提上日程了。
第142章 议储
姜严著离开随园后, 径直往禁军指挥府里来办公，昨夜在城里扣的那几个神策军的士兵还等着她审，还有日前在随园抓的那几个刺客, 也还要再细查一查。
她来到办公的书房, 在大案后面坐下, 看了看面前搁着的一把短刀，这是昨日姬阳让护卫送来的。
姜严著听她说昨夜死的人, 是姬夕的影士, 因身份敏感, 所以被连夜拉出了城，只留了这一把短刀为证。
她正想着事情, 有吏臣来报：“大帅，神策军统帅和昨夜违令派兵的二营将领到偏厅了, 还有昨夜扣的那两个神策军士兵也已押到那里。”
姜严著点点头, 起身走到了偏厅，进门时, 神策军统帅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 那个二营将领站在他身后，右臂上还缠着绷带。
见到她走进来, 那统帅也站了起来，朝她行了个军礼：“见过大帅。”
姜严著“嗯”了一声, 径直走到上首椅子上坐下，环视了他们几人一眼, 才缓缓开口：“说说吧，昨夜怎么回事？”
那统帅回头看了身后将领一眼, 使了个眼色让他说, 那将领走上前躬身说道：“末将昨夜收到消息, 说晋王殿下乔装成燕安王，私自矫诏出宫，所以带了人前去查看。”
“最后查到了么？”
“并未见到晋王殿下，车中坐的是燕安王本人。”
“那为何还发生了械斗？还把圣心法师的侍卫误杀了？”
那将领低着头，细细将昨夜姬夕跳车，他带人前去追拿，中途又闯入一人，持刀伤人，所以发生了打斗，最后因天黑路滑，才误杀了人等语说了。
他心中有些忐忑，因为昨夜他在月光下，分明清楚瞧见了中刀的是圣心法师本人，所以他才匆忙逃离，不想今日却听说昨晚死的是侍卫，不免有几分疑惑，但见姜严著也这样说，便不敢声张，毕竟死的若真是侍卫，这罪过比误杀圣心法师要轻多了。
她又转头看向神策军的统帅：“夜禁违令调兵，强拦郡王车驾，误杀皇家侍卫，消息从谁那里来的？调令又是谁签的？你自己说，该怎么查，又该怎么罚？”
那统帅也低了头：“是末将轻信误判，消息……消息是宫外巡查将领报来的，此事末将有过失，情愿担责。”
姜严著看了他一会儿，冷冷一笑，跟身边的亲兵说道：“把先前抓的刺客带上来。”
那亲兵得令，转身出去带人，不一会儿，果然见有三个人被押了上来。
姜严著悠悠说道：“一共抓了十来个，这几个是领头的，我已审过了，背景也查了，原是先祁王姬山私下培养的死士，受妘萧景指使，意图潜入随园行刺世子。”
她说完这番话，又看着那统帅：“昨夜的事，听说也是妘承议让你干的？”
那统帅只是低着头，自从神策军从姜严著手中剥离出去，立刻就换上了妘萧氏从前在河南道府兵营培养的人脉。
这统帅和旁边的将领以及不少士兵都是从那边后调来的，近日的许多事自然都是听妘萧氏指派。
但他知道轻重，知道供出妘萧氏是什么后果，于是半晌说道：“不知大帅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昨夜的事与妘承议并无干系，的确是城卫报来的，是末将误信了，至于那些刺客，也需再审审，妘萧氏一向与祁王不睦，既是祁王的旧人，许是栽赃亦未可知。”
姜严著点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件事我会如实上奏。”说完指着那将领，“你回去到营里领三十军棍，神策军二营我另派人接手，你回家养伤去吧。”
说完她站起身来，又看着那神策军统帅：“你手握神策军调兵符，却轻信误报，险些伤及皇嗣，即日起革职待查，我一会儿叫内卫的人来取你的兵符。”
那两个人不敢声辩，只口中称“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看见门口押着的那两个神策军的士兵，又说道：“这两个人身手也差些，被我的人当场扣住，自领十军棍，然后回到你们原属军营去吧。”
出门前又让人仍旧将那几个刺客带下去看押，随后便径直去了，至午后，她叫姚章青派了人来，临时接管了神策军。
之后她又写好奏疏，弹劾妘萧景干涉禁军部署，以及私自收留祁王旧臣等事，都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写完来回检查了两遍，叫人递进宫去了。
妘萧氏一党这两日内部也起了些纷争，因见凰平帝身子渐好，想来已无大碍，一部分人认为应该趁机找由头再次弹劾晋王，以避免凰平帝病愈后动了尽快立储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