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又问了问账本的事,姜严著便把一早去找姒槐哲的事说了一遍, 姬燃点点头:“原本这事就来得突兀, 伤不到我的根基,看来是妘娘娘想借他的手, 推延立储而已, 这必然有个缘故。”
姜严著又从怀中掏了一封信给她看,是安南大都护嬴海蛟发来的, 说在陇南边境发现了妘萧媚派去的人,正在寻什么祥瑞。
自古以来, 凡有夺储篡权者,多有以祥瑞说事的, 因祥瑞感应上苍,皇室一向对此十分看重, 所以若真被她以此为由贬损姬燃, 扶持姬青上位, 倒是件麻烦事。
姜严著等她看完说道:“我已给蜀中回了信了,短时间内必不会叫那些人顺利归京,趁这个时间,料理了姞高怀,再请我姑妈接着上表请旨立储,越快越好。”
她两个合计完,姜严著便离开了随园,回到禁军指挥府继续办公,姬燃因弹劾案,这几日不好再往御史台去,所以送了姜严著出门后,仍旧回丹房打坐。
这几日有陛下派来的一位门下省的给事中和一位中书舍人,在御史台审查姬燃的弹劾案,姞高怀近日也没有出现在御史台,这一阵子避嫌在家,他派人给妘萧媚送了消息,却并没收到回信。
只要能稍微拖住姬燃立储,妘萧媚的目的就达到了,她并没准备将姞高怀收为党羽,毕竟这样两面三刀的人,能用则用,不能用时应当立即割舍。
她想,姬燃不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在用完之后处理掉他,才惹上这一场弹劾么。
至于妘萧景,如今他还被关押在御史台,妘萧媚昨日已派了人去看他,安抚了他两句,只说会尽快救他出来。
妘萧媚此刻坐在豫王府前院书房的大案后面,正扶额冥思着,父亲一向多疼惜幼子她是知道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非要她分出神来搭救弟弟,这让她心里十分不痛快。
按照她的想法,此次弹劾姬燃若有些成效,当削弱她在御史台的势力,再把姞高怀处理掉,安插进她准备好的人手,到那时,妘萧景的罪过自然好处理了。
只是妘萧文仍嫌不足,认为这个办法过于耗时,他不忍心看儿子在狱中吃苦,偏要她再想些法子,将妘萧景提前放出来。
她不好忤逆父亲,但也不愿为了妘萧景再担风险,影响了夺储正事,所以此刻正为这事愁眉不展。
这时,忽有个执事人在门口禀报道:“娘娘,陇南来信了。”
她听了忙说道:“快拿进来。”
那执事人走进来,递了一封信在桌上,妘萧媚拿过来打开一看,眉头渐渐舒展,她派人多次探寻的祥瑞终于有些眉目了。
这段时间凰平帝身体仍旧时常不爽,人年纪一大,难免开始求仙问卜,这时候出现的祥瑞,必然更加有说服力。
她拿着信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秋景,细细想着接下来的安排,嘴角微微上扬。
这日下午,姜严著从禁军指挥府出来,匆匆往韶华路的宅院赶来,昨日姒槐哲说今日午后就能有些结果,果然未时初刻就遣了执事人过来请她,她忙放下手头的事,跟着那人往这边走来。
从她这两日收集到的消息来看,妘萧氏也在紧锣密鼓地为夺储做铺垫,眼下两边争的就是时间了。
刚到宅院门口,就见姒槐哲亲自出来相迎,她两个到了书房内,也没多寒暄,姒槐哲将一本新册子递给她看:“新算法果然快些,这样加总起来看着也清晰,拿去做证据免得逐条核对费时了。”
姜严著细细翻看了一回,一边看一边点头:“我需要的正是这个。”
她急着把东西拿去随园,尽快安排人送到御史台去,所以也没在姒槐哲这里久留,临走时拉着她笑道:“这次多亏你了!可惜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不能好好谢你,来日得空,再聚吧!”
姒槐哲低头一笑:“我这点本事能派上用场,已是很荣幸了,请见微阿姊不要记挂在心上,来日忙完正事,再来相会,我随时恭候!”
姜严著告辞了姒槐哲,又往随园赶来,进园时,正好有姬燃在御史台的人在此禀报弹劾案的进展。
这几日御史台一直在核查鸾镜儿的名下资产,细细调查了她低价购买姒孟白产业的前后事项。
这些产业的确是姒孟白自愿卖给她的,所有文书手续一概齐全,挑不出什么错出,她接手后也没有再转让这些产业,与姬燃和姜严著更没有任何账面上的往来。
至于姒孟白为什么以这样低的价格贱卖产业,鸾镜儿也自有一套说法:“人家是世家出身的公子,也不好总是在商市打转,原是准备静下心来准备科举,这才使我捡了漏,之所以价格这样低,也是因为只有我愿意原封不动的接手,不改名字,不遣散伙计,所以孟老板认为可靠,仅此而已,人家又不是想靠变卖产业赚钱,低些价格好照顾伙计们的生计,给自己积德积福,不是很正常么?”
她是走贯江湖的人,面对查问落落大方,胡说八道起来也是面不改色,更绝口不提晋王与镇国将军一个字。
那些人反反复复查问了她许久,愣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另一边账本还在逐条核验,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弹劾案查了这几日竟遇到了些瓶颈。
姬燃听说后,轻轻一笑:“这镜娘也是有两下子,把查案的官儿说得一愣一愣的。”
正好姜严著在一旁送核算账目来,听说了进展,也笑道:“查了这几日,也是差不多了,快把这册子送过去吧,趁早结了案是正经。”
那御史台的人得了核算后的账册子,见上面还盖着国子监数术学究的印章,可知这份核算有太学作保,拿来做证据可信度极高,于是告辞了姬燃,匆匆出门去了。
等那人走了,姜严著才在姬燃身边坐了,缓缓说起处理姞高怀的事来,眼看着金陵的邸报很快就要到了,她准备在此之前,借苏州沈家之口,把姞老太爷去世一事透露给姞高怀。
苏州沈家被扣押入京后,一直在御史台接受审查,此案主理人中便有姞高怀,姞家在江南时,就一向与沈家不睦,这次审查,也是一点颜面也没给,作势要把沈家往死了搞。
姜严著想利用这个消息,让他们两边再咬起来,趁乱把妘萧氏吸纳祁王党旧臣一事也捅出来。
姬燃同她细细过了一遍其中的细节,前后安排无误后,姜严著便离开了随园。
第二日,姞高怀从属下处听闻,有苏州沈家人在御史台狱中声称姞老太爷已亡故,原本他听了没当回事,以为只是沈氏咒骂之语,不承想下午就收到了金陵发来的邸报,上面写着姞老太爷殁了,姞高怀一见如五雷轰顶,当场哭了一通之后,想起沈家咒骂的事来,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随后便去往御史台狱问这件事,此时正在查晋王弹劾案的中书舍人也在御史台内,听闻姞高怀到了狱中情绪激动,质问沈家是否暗害其父,遂带领一众宫官前去查看。
这一去不要紧,却见那边已然隔着狱中铁栏两面开骂,言语之中还带有不少与祁王之变相关的事来,甚至还牵扯上了妘萧氏,那中书舍人没有声张,默默带了人将他们所说之事都记了下来。
等姞高怀被狱卒扯开,他才看见旁边那一众人,中书舍人见状立刻回到御史台,将晋王弹劾案的文书又整理了一番,随后提起笔来,将这几日所查之事以及方才在御史台狱听到的事,都详细写成了奏疏。
此次调查结果显示,晋王包括镇国将军均没有与姒孟白产业的新东家有任何账面往来,而姒孟白的罪行也有丰乐钱庄的账目为证,确系无辜,所以提前出狱本合情合理,此间并无任何行贿受贿的行为。
倒是这次上本的姞高怀,近日在御史台狱言行无状,言语中曾透露有不少过去曾与沈氏有瓜葛的朝臣,如今都投到了妘萧氏门下,此事还需做进一步详查。
等这奏疏写完,御史台的人受姬燃吩咐,赶着请门下省的给事中和这位中书舍人,在宫门下钥前,将这封奏疏递入了宫中。
凰平帝在次日一早,看到了这封奏疏,大案旁边还摆着另一封奏疏,是陇西郡公姜严倾再次上表,请陛下早立国本。
她细细看了看这两封奏疏,知道若再不立皇储,将来还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蠢蠢欲动,遂想了一阵,召了几位重臣立即进宫,在长信殿宣布,册封晋王姬燃为皇太孙,并令宫官当着众臣秉笔写了上谕。
随后又另外派了人,即刻召晋王入宫谢恩。
妘萧媚在前一晚,就听说姞高怀把事情办坏了,这日一早又收到陇南来信,说找到的祥瑞被蜀军带人拦截了,她心知事情不妙,尤其今日得知宫中急召几位议储的重臣进宫,便知储位已定了。
她想到姞高怀的事是自己出的主意,父亲恐怕会为了救妘萧景把她推出去,于是决定不能在府中坐以待毙,遂收拾了东西,叫来豫王姬青,坐上了一辆十分朴素的青绸马车。
晋王入宫谢恩的时候,姜严著也带了人在后面护送,见她从提象门进宫去了,正在门口候着,忽有亲兵来报:“鲁国夫人带豫王私自乘车出城了。”
第145章 太孙
妘萧媚是在离城五里的一处乡间小径被虎贲军拦下的。
姜严著策马走到车前, 朝车里说道:“夫人与殿下无诏离京,不合礼法,请恕末将失礼了!”
说完抬头给一旁副将使了个眼色, 那副将会意, 立刻抬脚翻上马车, 用未出鞘的刀将车帘掀了起来。
果然见鲁国夫人妘萧媚和豫王姬青坐在里面,姬青紧紧贴着妘萧媚, 满脸敌意地看着面前那些人, 妘萧媚倒是很镇定, 见是姜严著在车外,知道走不脱了, 淡淡一笑:“既如此,那我们回城就是了, 请将军带路。”
姜严著还有些不太放心, 又将她两个请了出来,命人在车内搜查了一番, 又命一女一男两个副将, 将身上也查了一遍。
果然在姬青的袖子里搜出了一把匕首,姜严著接过来抽出看了看, 是开了刃的,她冷冷说道:“为了夫人和殿下的安全, 这刀我先替殿下收着了。”
妘萧媚似乎没料到姬青身上会藏着刀,意外地看着他, 姬青却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 一句话没说。
等各处查完, 姜严著请她两个再次上车, 她将那赶车的人扣下,换上了一个副将赶车。
姜严著独自骑马走在前面,身后数十个虎贲军分列两旁,紧紧拥着这辆马车,一起回到了洛阳城内。
这时姬燃已经从上阳宫谢恩出来了,看到了姜严著留给她的字条,正在随园等她。
到日落时分,才有执事人来报:“姜帅来了。”
姬燃忙从花厅迎了出去,老远就见姜严著大步从长廊上走过来,见到姬燃,拱起手来笑道:“恭贺殿下得封太孙!”
说完又问:“定了几时行册封礼没有?”
姬燃走上来拉着她往花厅走去,笑道:“原本礼部择的日子在下个月,但皇奶奶说本月末便有好日子,叫提前了,也就在十日后。”
姜严著点点头:“这样最好,免得夜长梦多。”随后又将今日在城外拦截妘萧媚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因姞高怀在御史台狱讲到祁王旧党时提到了妘萧氏,凰平帝看过奏疏后,已下令将妘萧媚和姬青先禁足在豫王府,只是宫官前去宣旨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好在姜严著及时带人追回,现在她们已被禁足在园中,姞高怀也被御史台扣押审查,连带着还有几个投靠妘萧氏的祁王旧党,也都一并下了狱待查。
姬燃低头思忖片刻,妘萧氏一党涉及面很广,势力也深,此刻还不到清算的时候,总要等她行完册封,地位稳固了,再慢慢料理。
于是她颔首说道:“这些事有宫里派的专人调查,我就不管了,眼下准备册封典礼要紧。”
姜严著也同意她的想法,喝了一口茶,缓缓笑道:“如今储位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忙了这几年,好在是没辜负。”
姬燃也笑着看她:“这几年,尤其这几日,真正殚精竭虑,我瞧你也憔悴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姜严著拿茶杯跟她碰了一下:“殿下也一样。”
随后又说了几句话,姬燃送了她出来,姜严著这日也没骑马,拥着秋日凉爽的晚风,往鹿园闲步走回,一面走一面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禁军如今各营都已稳定,将来大概还会继续在她手中,只是她想着是不是能在姬燃册封典礼过后,找个什么由头离开洛阳几日。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月亮,这夜的月色难得明亮皎洁,和她几年前在蓟州出征勤王前一晚,她坐在院里看的那夜月亮一样,她想起那一晚姒孟白走过来跟她说:“明日带我一起去吧。”
她望着月亮出了片刻神,不知道他如今还活着吗?还在兖州吗?
想了一会儿她又摇了摇头,眼下虽然上谕已发,但朝中还有许多事未完,还不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她这样千头万绪的想着,缓缓走回了鹿园,给郡公请了安,便早早回院洗漱躺下了。
可这夜却没能睡得安稳,她做了一整晚的梦,直到天亮才恍恍惚惚地醒来,她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随后起身换了衣服到书房,命执事人去叫了她的一个亲信来。
“最近城外白马寺出什么变故了吗?”
那亲信摇了摇头:“没出什么事,只听说圣心法师搬到后山禅院静修去了。”
姜严著听完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叫她先去了,随后到禁军指挥府处理了半日军务,有姬燃打发人来,说姬承想姑姑了,请她过去坐坐。
她想了想最近每次去随园都是在晚间,姬承已经睡觉了,的确有好几日未见,遂收拾收拾便往随园里来。
在后院跟姬承玩了一会儿,等她睡午觉去了,姜严著才出来跟姬燃在花厅上喝茶闲聊。
姜严著忽然问道:“我听闻圣心法师近日搬离白马寺,到后山修行去了,此事你知道么?”
姬燃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知道,是我替他请的旨,白马寺香火盛,人来人往,不利清修,所以搬到后山禅院去了。”说完又问:“怎么你今日忽然提起他来?”
姜严著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昨夜有件怪事,我梦到他前来与我辞别,我问他去哪里,他却不说,早上起来不知怎么心里空落落的,所以打听了一下。”
姬燃听她这样说,低头算了算日子,这日正好是姬夕头七,她忍住伤感,轻轻说道:“大约是他在清修中顿悟了,真正了却凡尘,所以特来辞你。”
姜严著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也许是吧。”
姬燃想起姬夕的事来,心里愈发不好受,又怕被姜严著瞧出异常来,忙岔开了话题:“这几日禁军那边事多不多?还有妘萧氏的人在内吗?”
她想了想:“有一定还是有的,神策军才收回来没几日,只换掉了一个将领和几个士兵,先前从我这分出去后,那将领从河南府兵营调了些人来,都还没动。”
姬燃若有所思地说道:“眼下册封典礼在即,神策军不好有什么大的变动,等往后慢慢肃清吧。”
随后她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姬燃留她在园中吃了饭,饭毕她又陪姬承玩了一会儿,才回到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