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中也有以妘萧媚为代表的一部分人,认为应该仍旧保持低调,若立刻在凰平帝病愈后生事,恐怕会起反效果。
这次入宫侍疾,姬青也表现得很好,妘萧媚私心想着,既然凰平帝没有在病愈后立刻提起立储一事,就说明她还想再观察观察。
妘萧媚准备借此时机多让姬青表现一下,与其费心思给姬燃泼脏水,不如先让姬青给凰平帝多留些好印象。
正在双方争持不下之际,忽然传来朝中消息,镇国将军姜严著因妘萧景干涉禁军和私派刺客,参了他一本,奏疏措辞严厉,大有要陛下严惩之意。
凰平帝见了奏疏,也十分恼怒,批了红发给门下省,令御史台严审此事。
妘萧景这几日被妘萧文禁闭在家,因凰平帝卧病期间,妘萧文派他做的事都没能办好,眼看着晋王如今在圣上面前得了脸,这让他很是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妘萧文还是对男儿十分看重,因此,一听说他被弹劾,便立刻派了人前去准备路子,无论如何也要把妘萧景从这些事里摘出来。
正在忙乱之际,朝中又传来了一个消息,陇西郡公姜严倾上表请旨,请凰平帝早立国本,册封晋王姬燃为皇太孙。
这些事一件连着一件,搞得妘萧氏有些措手不及,妘萧媚收到消息连忙去见了妘萧文,想要商讨如何应对议储一事。
她仍旧保持着冷静:“郡公如今只是上表,陛下还没有表态,我们还有活动的余地,若等陛下真的决定了,就不好转圜了。”
妘萧文半晌没言语,眼下不少妘萧氏一党的人,都在忙碌于御史台针对妘萧景的立案审查之中,若一时分神,妘萧景很有可能面临流放,严重的话问斩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陛下不会因她一封奏疏就马上立储,眼下把你弟弟从麻烦中摘出来要紧。”
“可是父亲……”
“不必再说了。”妘萧文摆摆手,起身出去了。
妘萧媚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陇西郡公的上表递上去之后几天里,陆续也有几个光禄大夫请奏早立国本。
凰平帝将这些奏疏一一都看了,经过这回生病,她也觉得是时候该立储了,否则若真有一日不测,朝堂之上又要起纷争。
这十来年因储君之事,给朝中以及民间都带来了不少磨难,是时候终止这些混乱了。
她看完便召集了朝中一众老臣,还有几个重要职司的大臣,这日朝会之后,将众人留在长信殿内商议立储一事。
在凰平帝案前站立的众臣中,有一小半支持立晋王为储君,有一部分人没有表态,还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并提出豫王虽年幼,却也十分勤谨聪慧,不失为储君人选,还请陛下慎重决定。
凰平帝一直坐在上面静静地听着,半晌见妘萧文站在最前面,却没说话,遂问道:“妘仆射,你怎么看?”
妘萧文这几日心思一直放在给男儿妘萧景脱罪的事上,御前召对也走了神,忽然听凰平帝点名问他,愣了一下,随后忙低头答道:“老臣是豫王的母族亲眷,在此事上应当多有避嫌。”
此话一出,倒叫郡公姜严倾面上很不好看,她还是晋王的姻亲母呢,这是在影射自己不懂避嫌?
于是她很不客气地出列朗声说道:“国本事关江山社稷,举贤不避亲,都是为陛下的基业考虑,妘仆射这话只想到自己要避嫌,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
这一番话说得妘萧文有些恼怒,但当着凰平帝也不好发作,只说:“两位皇孙都是好的,还需要陛下细细考较再做决定。”
姜严倾丝毫不理会他的避让之意:“立储从长,乃是皇妣规矩,晋王又无甚过失,还要将两位皇孙一同考较,有失偏颇了。”
凰平帝一直坐在上面听着底下众人针锋相对的探讨,没有说话,一个时辰后才令大家散了,说此事“朕却待理会”。
妘萧媚没有能够参加这日长信殿的立储之议,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到父亲回来,说了今日的事,她感觉十分不妙,陛下没有表态,也是一种表态,看来还是默认要立晋王了。
她将先前准备好的话,同妘萧文说了,又细细说了她的计划,她早在祁王生变之前,就在御史台悄悄安排了人,用来有朝一日阻止立储的,计划虽然不算十分周密,但在此节骨眼上,或有奇效。
最后她说道:“此招虽有风险,但既能救景郎,也能拖住立储,不失为上策。”
妘萧文想了许久,默默点了点头。
第二日,先前从金陵刺史的位子上,调到御史台出任御史大夫的姞高怀,突然公开反水,上表弹劾晋王姬燃收受贿赂,替人篡改御史台审案结果。
此奏一出,满朝哗然,凰平帝只得将立储之事按下不表,派人详查此事。
第143章 无极
对于姞高怀突然倒戈这件事, 姬燃也有些意外。
奏疏中涉及的收受贿赂一事,具体是指她在江南弹劾案中,指使鸾镜儿低价收购姒孟白的产业, 随后在御史台更改了丰乐钱庄为江南道节度使府做假公账的证据, 让姒孟白得以提前出狱。
收购转移姒孟白的产业, 发生在姜严著被拘押在御史台狱期间,当时姬燃只为救她出来, 这件事的确不曾做得十分机密。
后来修正卷宗, 提前放姒孟白出狱, 也是受姜严著之托,结果这两件事放在一起, 看起来就像是她提出可以修改案件审查结果,放他出狱, 作为交换条件, 姒孟白必须提前将产业低价售与她指定的人。
姒孟白被祁王派人劫走的事,姜严著已私下告诉姬燃了, 如今他在兖州下落不明, 生死未卜,可以说是死无对证了。
而鸾镜儿又是姜严著的义妹, 由她来出面收购代持,正可以说明姜严著也有参与其中。
于是整件事经姞高怀的描述, 变成了晋王与镇国将军合谋了洛阳首富姒孟白的家财,并派人将他杀死在出狱后的路上。
好一出鸠占鹊巢谋财害命啊, 姬燃苦笑着摇了摇头,若非自己是当事人, 她都快要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了。
姜严著一听说了此事, 立刻换上夜行衣悄悄来了一趟随园, 她与姬燃在花厅一见,彼此都无奈地笑叹着摇了摇头。
此时燕安王姬阳也同在花厅里,她素来与姬燃亲厚,虽多年未见,这一次进京也不减幼时情谊,只是如今凰平帝病愈,已下了诏,令她们这些进京贺寿的宗室明日启程回到封地去,所以这一晚姬燃摆了酒私下为她践行,她们刚吃完饭,正在花厅里喝茶。
见姜严著来了,知道她们另有要事相商,姬阳笑着对姜严著说道:“我明儿一早就要启程回云中城去,还要再打点一下行李,就不在这里跟你两个混了。”
她拉起姬阳的手,带几分歉意地笑道:“我这几日事多,都没来给你践行,这一顿酒先欠着吧。”
姬阳在她手上拍了拍:“来日方长,总有喝得上的时候。”
说完告辞了她两个,径自回院去了。
这时又有执事人来,添换了两杯茶,随后出去并将花厅里的门带上了,姬燃才叹了一声说道:“这姞老大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好端端地咬我一口,还是有备而来的。”
姜严著坐在她对面,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猜是姞家老太爷快不行了,不然有他压着,绝不至叫姞高怀干出这种事来。他必然想着自己是后从祁王那边投靠你来的,就是有功也够不上前面去,不如剑走偏锋,靠上妘萧氏,一旦豫王上位,他此举所能收获的,可比跟着我们要多得多。”
“哼,没看出来,这还是个赌徒。”
姜严著低头想了一想,说道:“好在产业都还在镜娘名下,细查下去也知道与我们并无甚干系,至于转移公账的事,里面还涉及到恒义钱庄,要认真查起来,恐怕要查上许多时日,这却不妙。”
姬燃也认同她的说法,此时正在议储的关键时候,突然出这么一档子事,若认真查个半年一载的,实在对她很不利。
随后姬燃又想起姒孟白之前曾带着账本来找过她,其中有些与江南没什么关系的旧账也一并拿了来,她没带去御史台,而是留在了园中书房里。
她带姜严著一起到书房里翻找了一通,果然找到了一沓丰乐钱庄的账册底本。
据姞高怀的弹劾书所言,姒孟白是本应获罪却被篡改了卷宗才得以释放的,而实际上他提前出狱是因为主要罪责在恒义钱庄而非丰乐钱庄。
从旧账比对中,的确能说明此事,只是两下账目繁多,认真比对起来十分耗时,若能分类加总核算,倒是快些,只是眼下她们缺少这样计算统筹的人才。
说起算学,姜严著倒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她拿起那一摞账目说道:“明日再托人把御史台封存的恒义钱庄底稿也拿出来吧,我找人想想办法。”
见她或许有些门路,姬燃点点头,又看天色不早,便送了她出园,随后又往姬阳那里坐了一会儿。
她见姬阳这边都已收拾妥当了,走进来坐下问道:“临行前,还要去趟白马寺告别司晨哥哥吗?”
姬阳听她这样问,低头沉默半晌,她这几日一直在想是否要将姬夕的事告诉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此事需要姬燃知道,于是缓缓将他三日前遇刺一事说了。
姬燃听了,也默然良久,姬阳有些不放心姜严著那边,遂嘱咐道:“这是他临终决定,还请一定替他保守秘密。”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此事到我这里即为止矣。”
姬阳这才放下心来,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她才起身送了姬燃出来。
第二日一早,燕安王的仪仗车驾和随身行李执事都已在随园门口整齐列好了,姬燃亲自送姬阳出门上车。
姜严著因有事,也没能赶来相送,只派了个亲兵来送了些东西,带了几句话。
等吉时一到,车队便启程出发了,姬燃站在门口,见车队行远了,才缓缓回身进园。
姜严著这日一早用匣子装了账本,往国子监这边悠然行来,转过国子监的大门,走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了韶华路上,路西边临街有一座小宅院。
这宅院是她母亲多年前购置于此,用来招待好友起画社聚会的,所以选在了这个四通八达的地段。
这宅子占地并不大,房屋建得精致考究,还不忘配备一个小花园和池塘在内,前几年空着总显得有些荒芜,如今终于有了些烟火气,让这宅院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不一时有人从里面走过来开门,一见是她,喜道:“将军怎么来了?”
“是谁在外面?”里屋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询问,那开门的执事人一面将姜严著迎进院内,一面回道:“是姜帅来了。”
片刻后,有一女子快步从里间走出来,见果然是她,也是一喜:“见微阿姊!”
姜严著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园中石桌上,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距离她上次将永定侯姒槐安的妹妹姒槐哲从益州带回洛阳,也有两年了,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脸儿也圆了,整个人神采飞扬,可知在太学过得很好。
她低头一笑:“怪我太忙,一直没空来瞧你,不知你阿姊心中怎样怪我没照顾好你呢。”
姒槐哲走上来笑道:“家姊时常来信,叫我不要叨扰见微阿姊,所以我也一直没去府上请安,请阿姊勿怪!”
说完便请她进屋坐,一旁执事人也拿起了放在石桌上的匣子,送她们进屋吃茶。
姜严著进屋四处瞧了瞧,见这正厅装扮得如同一间大书房,四面通顶的大柜满满的摆放了许多书籍,尽是些《易经》《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夏侯阳算经》《缀术》以及各类历法天文占星书籍,真正是汗牛充栋。
她仰头四处瞧看,一面看一面不住地感叹:“这真正是独坐室中,尽知天下。”
姒槐哲亲自端了茶来,腼腆笑道:“都是些杂书,瞎看看。”
姜严著接过茶又说道:“我今儿特意打听了,太学沐休,所以前来扰你,其实是有件事求你帮忙。”
姒槐哲点点头:“请见微阿姊尽管吩咐。”
“当着大学子,不敢称吩咐。”说完她打开拿来的匣子,将里面账本拿了出来,姒槐哲见了,便请她进里面书房详谈。
走到里间时,见她的大案上摊着许多书籍文稿,最上面有一本正在誊写的,姜严著见封面上写着《无极算学》,颇有几分好奇:“这是什么书?名字特别,却不曾听过。”
姒槐哲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杜撰的,还没写完,只写了一半。”
“我能看看吗?”
见她点头同意,姜严著才拿起来看了看,内中尽是各类算经名词,什么割圆密率之类的内容,已是大大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只感觉宛如看天书一般。
她翻了两页放下来说道:“我虽然看不大懂,但也知道一定是部巨作,了不起,了不起!”
姒槐哲听她这样说,心中也有些得意,但还是自谦地笑道:“也全靠家姊支持我,如若不然,靠研究这些,早饿死了。”
姜严著哈哈一笑:“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你研究的是天地真理,我们这些俗人,忙碌的都是眼前富贵,不像你,胸中装着这些知识,写出这样皇皇巨著,将来必定悬若日月。”
说完她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又笑道:“比起你写的这些,我今日来求你的事,好像是有些拿不出手的小儿科了。”
“无妨,请见微阿姊讲来。”
于是姜严著拿出那几个账本来,大略介绍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问了问她是否有法子能快速得出汇总核对结果,以免御史台逐条核对浪费时间。
姒槐哲从前在益州家中也是管过帐的,这些账本她一看就很熟悉,遂笑道:“我近日还真研究了一套糅合算法,想来也许用得上。”
姜严著听了一喜:“真的?若是这样,需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有结果?”
姒槐哲翻了翻内容,估算了一下:“明天下午就能给你。”
姜严著拍了拍手:“果然我没找错人!”
随后姒槐哲又留她喝了一回茶,说了说在太学读书的趣事,姜严著因衙门还有事,所以不久便告辞出去了,只说明日再来。
等她回到禁军指挥府,又细问了问这次姞高怀上表弹劾的审查进展,这时有个亲兵走进屋来,低声禀道:“姞家老太爷三日前在金陵纯园殁了。”
第144章 祥瑞
姜严著听说后, 想起上次她回金陵拜访时,姞老太爷的面色就已经不大好了,说话之间气息也有些混乱, 看来是真的已病了有些日子了, 才让姞高怀开始胆大妄为。
三天前殁的, 那么这个消息应该是妘华广放鹰给她送来的,一般的邸报就算加急, 从金陵送到洛阳最快也要七日, 所以姞高怀此刻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飞快地想了想, 命亲兵不要将此事外传,然后起身去随园找了一趟姬燃。
姬燃听她说了这件事后, 微微一笑:“这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