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误会,奴说话向来就是这般语气。”
柳若施冷冷笑了一声,轻扬下巴,自顾自地说道:“上次传唤你过来时,世子与淑娴还有婚约在身,且还是皇上下旨赐婚,我作为这后宅之主,为侯府的声誉考虑,自然是要站在淑娴一头的,这一点你也怪不得我,如今侯府与郑家已解除婚约,你又正式住进了侯府,咱们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的心自然也要与你站一头了,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必老是挂在心上?”
姜欣然攥紧手里的帕子,忍了忍心底的不快,镇定回道:“侯夫人的心份量过重,无须站在奴这一头,奴担不起。”
“瞧你说的,让人听着,还只当是我又欺负你了。”柳若施放下茶盏,阴阳怪气道:“殊不知,你一个小辈儿已住进侯府几日,却并不曾见你给我这个婆母问过一次安、敬过一次茶,可见,往后啊,我这个婆母怕是要被你压一头去了。”
姜欣然的话里也藏着机锋,不慌不忙道,“侯夫人说笑了,侯夫人乃一家之主,且有侯爷在前头替夫人撑着,谁敢压侯夫人一头?”
柳若施不屑地瞟了一眼姜欣然,“罢了罢了,懒得与你们这些小辈计较,你不来孝敬我这个做婆母的,但做婆母的可不能行事失了分寸,亏了你这个小辈儿,”她说着转头看向钱嬷嬷:“将带来的见面礼都呈上来吧,虽只是个妾,却也该有妾的份例。”
钱嬷嬷朝着一众举托盘的婢子扬了扬手,那些婢子便齐齐往姜欣然这边靠过来。
每个托盘上皆覆着红色绸布,绸布底下分别放着上等的玉料、金银首饰、昂贵的布料,甚至还有一些珍贵的补品。
待钱嬷嬷将这些礼品一一介绍完,柳若施便接过话头,仍是那幅阴阳怪气的腔调:“如此也不算亏待姜姨娘了,不知姜姨娘满意否?”
姜欣然心知柳氏这是惧怕世子,故尔向自己示好来了,但示好归示好,却又不甘心被她这个女奴压住,便表现出这副绵里藏针的游离态度。
她扫了一眼排成长串的托盘,淡然一笑:“多谢侯夫人盛情,奴怕是无福消受,还请侯夫人将这些礼物收回。”
柳若施闻言“嗖”的一声从首位上站起来:“你什么意思?”她亲自上门送礼,她竟还拒收,这也太不给脸了。
“奴没什么意思,奴不过是不想收侯夫人的礼而已。”姜欣然答得坦然。
柳若施气得咬了咬牙,朝她逼近一步:“你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姜欣然仍是不慌不忙:“侯夫人的罚酒奴尝过一回,不知下回又换成什么花样?”
柳若施绷着面色,连头上的步摇都跟着在微微发颤:“你不过就是个女奴,哪怕已委身于世子,最终也还是要落到这后宅之中。”
姜欣然笑了笑:“那又如何?”
第54章 痛吗?
姜欣然笑了笑:“那又如何?”
柳若施一声冷笑:“你可别忘了, 本夫人才是后宅之主,你现在如此猖狂, 不过是仗着老太太疼你、世子护你, 但他们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老太太已年逾古稀, 活一日便少一日,而男人们也有男人们的事要忙,哪会时时守在后宅, 到时你便要落到本夫人手中,是生是死不过是本夫人一念之差。”
“奴以为侯夫人恰恰说反了。”姜欣然语气里带上了挑衅的意味:“真等到老太太仙逝那一日, 怕是世子早已成为侯府家主,楚家姑娘们也皆嫁做人妇, 侯夫人能依靠的除了侯爷再无旁人, 偏偏侯爷年事已高,自顾不暇, 事事都得依靠世子, 世子照顾亲生父亲无可厚非, 至于对于侯夫人,世子心里的厌怕是要多过于喜吧,到时谁落到谁手上还说不定呢。”
短短几句话一下戳中柳若施的隐忧,她咬牙大骂一声“你这个恶奴”,继而伸手就朝姜欣然脸上扇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姜欣然被扇得身子一晃。
“你才是恶奴。”门外同时传来一声大喝,楚哲的身影以闪电之速从门外蹿入, 半飞半跑, 伸腿重重朝柳若施胸口踢过去。
柳若施反应不及, 被踢得整个身子往后弹出去,“噗”的一声跌在了屋内的长案下,嘴角霎时涌出血迹来。
空气沉静了一瞬,屋内的下人们顿时吓呆了。
楚哲威风凛凛地站在屋内的空地上,冷着脸,一袭白袍,腰间悬剑,恍如杀人罗刹一般,随后扭头看姜欣然,目露关切:“你可还好?”
姜欣然脸上出现了几道红印子,不过也就是女人扇的巴掌,力道不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没事,世子放心。”
瘫在长案下的柳若施形容狼狈,发髻松了,头上的步摇也歪了,嘴角渗出血迹,那鲜红的颜色与她施过粉黛的面皮形成强烈反差,扎眼得很。
她缓了缓,重重咳了几声,将口里的鲜血吐到了衣襟上,继而目中含泪地指向楚哲,咬牙道:“你……你竟敢弑母。”
一旁的钱嬷嬷闻声这才反应过来,忙招呼另一名婢女,试着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柳若施出尽洋相,又受了伤,那身子刚一着力,又结结实实地跌了下去,弄得扶她的人也是一个趔趄。
楚哲见此趋身向前:“弑母?本世子倒怀疑是不是你弑了我的母。”
柳若施闻言一怔,双臂情不自禁地在袖中抖起来:“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楚哲又往前行了两步,蹲下去,桃花眼里杀气腾腾:“在本世子眼里,你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奴而已,叫你一声侯夫人,已是给足了脸面,若是你再敢伤害我身边之人,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完也不等柳若施回应,“嗖”的一声站起来,唤了声“来人啦”。
丁秋生入得屋内:“奴在。”
“将这些所谓的礼品通通给本世子扔出去。”
屋内举着托盘的婢女闻言吓得转身往屋外跑,一时也顾不得谁踩了谁的脚,谁撞了谁的身子,那托盘偶有被打翻的,盘中的首饰摔在地上,哪怕在阴沉沉的冬日,也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来。
柳若施缓了缓,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借着钱嬷嬷的臂力从地上站起来,满脸委屈地捂着被踢痛的胸口:“妾身好心好意来给你新妇送见面礼,没想到竟被你们这般欺辱,妾身定会去找老爷好好讨一番公道的。”
楚哲冷笑一声:“侯夫人说笑了,你今日不就是趁着父亲不在府中来怡安院滋事的么,怎么,你还有脸去父亲面前告状?你若想告,去便是,没人拦你,不过我也想去找祖母评个理,我这新妇安安分分待在怡安院谁也没招惹,竟被侯夫人找上门来扇耳光,道理何在?”
柳若施踉跄了一下,气得面色灰败,却也不敢再杠下去,毕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咬了咬牙,“今日之事,妾身记下了。”说着对钱嬷嬷低吼了一声:“咱们走。”
楚哲也咬了咬牙:“侯夫人最好牢牢记着,我怡安院的门,你别想再踏入半步,否则,下次就不是被踢一脚这么简单了。”
柳若施没再回应,脚步踉跄地倚着钱嬷嬷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出了怡安院的大门。
院中暮色将至,冷风阵阵,吹得院墙处的两株梧桐树簌簌作响,落了一地的枯叶。
玉儿与丁秋生满面忧色地立在屋门口,不知要如何劝慰主子。
屋内,楚哲揪心地盯着姜欣然,抬手想去轻抚她脸上被扇出的红印子,手伸到半道,又默默地缩了回来,低声问她:“痛吗?”
姜欣然用手背贴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头扭到一边,躲到阴影里:“不痛。”
“下次别再这般了。”
“侯夫人也算是侯府的家主之一,她要打我,我能如何。”
“姜欣然。”楚哲略略提高了音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是故意激怒她,让她扇你耳光的对吧?”
姜欣然暗暗一怔,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这楚世子呀,故尔也不否认:“世子不也交代过么,让奴别被她沾上,今日让她扇奴一耳光,往后她便没脸再来沾奴了。”
楚哲的嗓音哑了几分:“若我刚刚不及时赶到,她怎会扇一记耳光就罢休?”
姜欣然瞟了楚哲一眼,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她扇一记耳光不罢休,奴便让她扇两耳光、三耳光,反正奴如今已光明正大地住进侯府,她已使不出别的招数将奴如何了,让她扇这一回耳光,就能让她在道理上输一大截,到时奴再去找祖母诉苦,她岂会有好果子吃,最后奴便可光明正大地与她断绝来往,岂不是很合算?”
楚哲简直要气得心梗,“你这是不把你自己当回事。”
姜欣然无奈地抿了抿唇:“侯夫人再不济,也是世子名义上的长辈,在这后宅,奴又不能与她硬碰硬,只能是以退为进了,不过世子放心,奴皮糙肉厚的,受得住,何况今日侯夫人不只中了奴的计,还挨了世子一脚呢,算是吃了大亏了。”
“往后再不许你这般自做主张。”他的语气严厉了几分,暗下来的暮色里,一双桃花眼如笼着隆冬的晨雾,寒气森森的,贵家公子盛气凌人,莫不如是了。
“奴知道了。”姜欣然小声应着。
楚哲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不由得又软下来:“你可用了晚膳?”
姜欣然摇头。
楚哲朝门外沉声吩咐:“邹伯,将晚膳提到前厅来,我与姨娘一块儿用膳。”
邹伯暗暗咧嘴一笑,应“是”后瘸着腿去后厨取膳食,玉儿也赶忙进屋点上烛火。
屋外冷风阵阵,屋内却笼着暖暖的烛火,烛火下是香喷喷的菜肴,姜欣然与楚哲相对而坐,一时竟都有些无措。
两人自相识以来,好似还从未这般正儿八经地私下面对面用过膳,一向他是主,她是奴,他高高在上,她臣服于地,在无外人在场的情形下,何曾如这般在餐桌前平起平坐?
他面色柔和地看了她一眼,伸出骨节匀称的手,握住桌上的银箸,说了声“吃吧”。
她见他开动了,心头一松,也才动手去拿银箸。
用膳时谁也没说话,只剩瓷盏轻轻的碰触声,以及小心翼翼地咀嚼声,不过一刻钟功夫,楚哲便放下碗筷:“我吃完了,先去书房,你今晚早些歇息。”
姜欣然听出他话里玄机:“世子今晚还要出去么?”
楚哲“嗯”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好似欲言又止,随后起身出了前厅,径直往旁边的书房去了。
书房的案桌上端端正正摆放着姜欣然誉抄的案卷,他翻了翻,唇角禁不住轻轻扬起,她竟写得一手好看的小楷,那字迹如她本人一般秀丽端庄,让人倍觉赏心悦目。
他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久久沉溺其中,合上案卷后又呆呆坐了一会儿,随手拿起另一本文书,才翻开扉页,一本小册子蓦地从书中滑出来,跌到了地上。
楚哲心下好奇,弯腰拾起册子,打开看了看,脸上霎时通红,“啪”的一声合上册子,胸口还跟着狂跳不止。
丁秋生突然进门禀报:“世子,都安排好了。”
楚哲面色一怔,赶忙将册子藏进案桌的暗格里,这才抬眸应声:“那就静静等着吧,看她今晚到底会不会有所行动。”
丁秋生抱拳应“是”。
夜幕渐渐笼下来,好似一口大锅扣在城市的上空,冷风不止,天空无星亦无月。
柳若施换了一身黑色行装,由钱嬷嬷打着灯笼,摸索着由主院的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僻静的甬道后沿侧门出了府,继而坐上一辆毫无徽记的马车,“踏踏”地消失在夜色中。
待她刚一离开,楚哲便领着丁秋生纵身出现在侧门,悄然跟在了那辆马车的后头……
而在北门大街一处漆黑的后巷里,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正踽踽独行,冷风时不时地掀起他衣袍的下摆,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猎猎的响声。
四下里荒无人迹,只余他缓缓移动的身影,但他看上去却颤颤微微弱不禁风,好似随时要被这漆黑的夜色吞噬了一般。
行至巷子拐弯处,他伸手扶墙,斜着身子拐过了弯道。
前面的路口豁然开朗,在距他十余米处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内燃着的橙色烛火透过窗子渗出来,将漆黑的夜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男人行至马车旁,对着垂下的车帘躬身便拜:“让主人久等,奴有错。”
第55章 挨着我
男人行至马车旁, 对着垂下的车帘躬身便拜:“让主人久等,奴有错。”
马车内传出低沉的男声:“说吧, 何事?”
“那柳氏又在联系奴了, 并约奴再次去新月酒楼与她会面,奴不知去还是不去,特求主人明示。”
车内传出一声冷哼, “柳氏这个无脑的女人早就没了利用价值,可弃之,但得徐徐弃之, 以防备她胡乱攀咬。”
“是,奴知道了。”
“这些天, 可有人在皇上跟前提起废太子一案?”
黑袍男人恭敬作答:“奴未曾听人提起过。”
“如此甚好。”车内的男人随后吩咐:“你且早些回去,以防有人瞧出端倪。”
黑袍男人应了声“是”, 这才勾着背转身往回走, 而那辆马车也朝着相反的方向徐徐驶远。
新月酒楼地处北门大街最繁华的路段,门庭若市, 日夜不息。
酒楼掌柜姓宋, 与柳若施已算是老相识, 一见她出现在门口,便赶忙迎上去,低声道:“许久不见,侯夫人可还安好。”
“自然安好。”柳若施按惯常的套路塞给他一锭银子,“老地方, 不得有旁人干扰。”
“夫人放心,小的一直给您留着那间包房, 夫人随到随用。”说着亲自领着柳若施上了酒楼的三楼。
三楼的“兴隆堂”便是专属于柳若施的包房, 伙计上完茶水与点心, 便恭敬地退下,并轻轻地拉上房门。
钱嬷嬷趋身行至窗前,探头往楼下瞄了几眼,随后拉下了帘子,“外头还没动静,也不知那人会不会过来。”
柳若施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露出里面的杏色大氅,随后屈身坐下,安然地饮了一口茶水:“即来之则安之,你急什么。”
钱嬷嬷满脸担忧:“夫人白日里与世子闹了那么大一场,老奴是担心他会咬住夫人不放,若使计让侯爷知晓了夫人此番夜间出门,还不知侯爷会如何疑心。”
柳若施挑起眉头冷哼一声:“正因为我与世子白日里闹了一场,此时他才没功夫管我,怕是正忙着哄他那小美妾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钱嬷嬷说着又轻轻掀开那帘子的一角往外探了两眼,仍是没瞧出什么动静来。
主仆二人如此在包房里一直等到半夜子时,要等的人仍是没来,钱嬷嬷都要急疯了:“再过几个时辰老爷便要回府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夫人?”
柳若施绷着面色,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茶水,厉喝一声:“你再多言不如自个儿把舌头割了。”
钱嬷嬷只得赶忙闭嘴,不再吭声了。
如此又等到了丑时。
敲梆子的更夫都在楼下转了好几圈了,喧嚣的夜市也逐渐安静下去,柳若施攥紧手里的帕子,面色灰败地从官帽椅上站起身来,终于沉声道了句:“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