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为冷哼了一声:“知道你魅力大,有本事,占了一个姜姑娘还不够,还惹得郑淑娴对你下药,你且小心了,京中多少贵女怕是会依样画葫芦等着给你下药呢,若是都靠姜姑娘给你解毒,解得过来么?要不本公子再给你介绍些姑娘备用?”
楚哲斜了他一眼:“滚。”
周为不滚,还不甘心地瞟了他一眼:“祖父的眼光可真是毒,当初一眼就看穿你对姜姑娘上心了。”
楚哲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片刻后突然问:“如何……对一个女人好?”他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对男女间的相处之道更是一窍不通,这些时日心里一直很茫然。
“这事儿你问本公子,算是问对人了。”周为得瑟地朝他瞪了瞪眼:“这男女相处也如同带兵打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楚哲扭头看他,洗耳恭听。
周为一边走一边叨:“知己嘛,就是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多大本事,知彼嘛,便是要摸清楚对方的喜好、习性,甚至还要弄清她有哪些在意的人,继而投其所好,譬如她喜欢脂粉,便给她多买些脂粉,譬如她爱花,便给她多种花,尤其对她在意的人,也要爱屋及乌全心接纳……”
“废话。”
“喂,既然是求教你能不能虚心点儿?”
楚哲懒得再理他,自顾自地阔步朝前走,周为小跑着跟上他,一边跑一边絮叨,不一会儿,两人便前后脚到达太和殿的正殿。
此时已快到上朝的时辰,殿中已整整齐齐立了两排臣子,两人刚站进队列,便见吴公公甩着拂尘从殿后的侧门而入,大声唱喝“皇上驾到”,臣子们便齐齐跪地,山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今日的仁帝看上去精神头儿不错,一双略显老态的眼眸熠熠生辉,由吴公公搀着坐上龙椅后,便往队列里扫了几眼,目光落在楚哲身上:“楚大人可是告了假?”
楚哲沉声应道:“回皇上,家父身体有恙,确实是告了几日的假。”
“如此也好,他也一把年纪了,还望他能早日康复。”仁帝说着又朝众人扬了扬手:“各位爱卿先平身吧。”
跪了一地的臣子先后从地上起身,重新站成了整整齐齐的两列队形。
朝会由突发的几桩“冻死事件”开始,先后议到了各地衙门的抚慰及如何兴修水泥等,最后话引再次回到楚哲身上。
仁帝抬眸看他:“京兆伊昨晚送来的关于楚家案件的复核文书朕已看了,虽斩首之刑一律定在秋后,但考虑到楚家两位当事人皆是朕的爱卿,朕便在此开个特例,由楚家人自行决定何时问斩柳氏。”
楚哲暗暗咬了咬牙,拿着笏板出列:“臣以为,越快越好。”
“朕允了,那就定在五日之后吧。”仁帝答得痛快。
朝中众人皆是一阵感慨,皇上对这楚大学士当真是宠信无度啊,事事都依着他,连律法都为其开了特例。
兵部尚书郑时初也拿着笏板出列:“皇上既然开了一个特例,何不顺势也开第二个特例?”
“郑爱卿何意?”
“伯爵府命案去岁便已判下,如今连大理寺那些受贿的官员也早被流放出京,偏偏杀人凶手赵天磊仍在狱中活得好好的,不如趁着这次楚家案件,将赵天磊与那柳氏一并问斩。”
楚哲立即阻止:“皇上,不可……”
话未落音便被郑时初出言打断:“柳氏谋害楚大学士的母亲,楚大学士恨不能立即将其斩杀,而那赵天磊也谋害了朱何谓的女儿,朱何谓却要从去岁等到今岁秋,才能等到凶手问斩,同样是血脉至亲血海深仇,楚大学士何不心胸宽广些,让那朱何谓也沾沾你的好处。”
楚哲神色不变地清浅一笑:“此乃皇恩,且还是特例,若是在下随意借此惠及旁人,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美意?退一步说,在下也颇为诧异,郑尚书在朝中位高权重地位显赫,没想到与一个小小的行商交情如此深厚,竟都亲自为他在御前讨恩旨了,实在是让人敬佩呀。”
郑时初神色阴沉,赶忙撇清关系:“老夫与那朱何谓素不相识,何来交情深厚一说?老夫不过是见此案影响恶劣,想早日问斩早日了结而已,免得再在市井间听到一些垢病朝廷的言论,没成想,楚大学士竟将老夫误会至此,看来,退亲一事让楚大学士记恨下我郑家了。”
一旁的周为听不下去,也拿着笏板出列:“郑尚书说笑了,眼下朝上议的乃是柳氏问斩一事,您老何故要翻出郑楚两家退亲一事呢,若您硬要冤枉楚大学士记恨,倒不如回家好好管管自个的女儿,免得她到时又要给哪位公子下情人花之毒,惹出什么笑话来。”
话一落音,朝堂上便传来一阵低低的窃笑声,气得郑时初胡子都歪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军机大臣陆鹏飞闻言也出了队列:“此乃朝堂,什么退亲、什么情人花之事,且拿到堂下去说。”他斜了郑时初一眼,这才看向龙椅上的仁帝:“皇上,臣以为,特例便是特例,哪还有开第二个第三个的道理?若是如此,牢狱里等着秋后问斩的人恁样多,岂不是个个都有理由提前去问斩了?”
仁帝点了点头:“陆爱卿说得有理,此事就这般定下吧,莫要再吵了。”
楚哲胸口一松,暗暗舒了口气,只要赵天磊能活到秋天,他便就有时间找到伯爵府命案与大理寺受贿案翻案的证据。
此时郑时初却面色灰败,剜了一眼周为后重新回到了队列里。
自昨日京兆伊审完楚家案件,郑家姑娘给楚世子下毒之事便传遍了街头巷尾,弄得作为家主的他颜面扫地,没想到今日在朝堂上,刑部侍郎竟还当众提起此事,这让他一张老脸往何处搁?
待下了朝,郑时初忍着心底的一口恶气,坐着马车回了府,继而阔步朝郑淑娴所住的明月轩冲过去……
第81章 不举
郑淑娴正在明月轩里饮酒, 自上次事败,她便再未出府, 如行尸走肉般在闺阁里吃了睡、睡了吃, 不问世事,哭哭笑笑,整个人恍如被抽空了精气神儿, 显得愈加颓废和消瘦了。
小蕊在一旁开解:“姑娘,你就少喝点儿,再这么成日喝下去, 身子骨怕是要受不住了。”
郑淑娴歪着身子靠在一旁的矮几上,手里还抓着酒罐, 面上带着不屑的笑:“天不老,情难绝;人不死, 爱不灭。”她踉跄着站起身来, 抬眼看向窗外的一口池塘,此时塘中荷叶尽枯, 池水混浊, 一片荒凉:“若是不能与楚哥哥相携一生, 我身子骨的好与坏,都不重要了。”
话刚落音,闺阁的木门被“呯”的一声踹开,郑时初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一天到晚楚哥哥长楚哥哥短,我郑家的一张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他几步上前, 一把夺过郑淑娴手里的酒罐,“啪”的一声砸碎在了地上, 酒水洒了一地, 酒香四处弥漫。
一旁的婢子皆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郑淑娴半醉半醒, 面色里却有几分松快:“女儿一没出府,二没与人乱来,怎的惹得父亲这般不痛快了?”
“你还有脸说没与人乱来,你给那楚世子下情人花之毒已经传遍京城了,咱们郑家都变成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了,”郑时初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今日我这张老脸,在朝堂上也被人戳得稀巴烂,我再次警告你,你不把自个儿当人倒也罢了,可别拖累了我们郑家。”
郑淑娴眸中含泪,嘴角却挂着笑:“父亲,你也知道我从小便心悦于楚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变过,小时候你就改变不了女儿的想法,如今女儿长大了,你就更改变不了什么了,既然有人戳您老脸,您找戳您的人算账便是,何故来找女儿撒气?”
郑时初气得咬紧牙关,甩手“啪”的一巴掌扇在了郑淑娴的脸上。
郑淑娴被扇得一个趔趄,身子一软,倒在了旁边的矮几旁,抬眸,脸上霎时起了几根红印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仍是淡然一笑:“女儿现下最不怕的,便是挨父亲的打。”
郑时初握了握拳,绷着面色,一字一顿地吩咐屋内的婢子:“给姑娘从头到脚收拾好,晚上有客来访,姑娘得陪客。”说完转身出了明月轩。
郑淑娴闻言,眼中的泪忽的滑落,在脸上拉出了一条亮闪闪的沟壑。
迟明轩接到郑元辰的晚宴邀约时,想也未想便拒绝了:“郑兄有所不知,这几日翰林院要编修的文项颇多,在下下值后还须得回屋挑灯夜战,实在抽不出空去贵府赴宴。”
郑元辰将马车停在迟明轩必经的路口,人站在车前朝他拱了拱拳:“迟兄亦有所不知,家父今日在朝上被那楚家世子奚落了一顿,眼下正想找人倾诉一番呢,迟兄就当是帮帮忙,替在下缓解缓解家父的愁绪。”
他隐隐觉察出迟明轩与楚哲的不和,虽并不知晓究竟为何不和,却也想借此试探一番,正所谓有共同的敌人便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迟明轩清秀的眉眼怔了怔,心底确实是动摇了。
这两日楚家案件在茶楼酒肆传得沸沸扬扬时,他由衷地感觉到了一种痛快,楚家倒,楚哲也必倒,到时他便可将姜欣然接到自己身边,与其相守一生。
他何不借旁人之力去对付楚哲呢?
“既然是郑尚书心绪不佳,在下自当是要前去宽解宽解的,只是事先与郑兄说好,用完膳在下便得离开,须赶回去编修文项。”
郑元辰见对方松了口,面上露出一抹浅笑:“迟兄放心,郑家也是有礼有节的府邸,又怎会强人所难。”
说着便将迟明轩引进马车,车夫一甩响鞭,马车便朝郑府的方向飞速驶去。
正厅里,晚宴的圆桌早已摆开,上面的菜肴自然是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再佐以醇香肆溢的各类酒水,让人瞧着也是馋涎欲滴。
郑淑娴早被其父从明月轩押了出来,正一声不吭地坐在桌前干等,她满头璀璨的钗镮,脸上也施了浓重的妆容,身上再配以一袭亮闪闪的绯色华服,看上去恍如春天里的一棵花树,甚是夺目。
只是,与夺目的妆容相比,她神色却异常冷漠,脸上也毫无生气,白惨惨的,恍如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恍如一张死人的脸。
迟明轩从门外进入正厅时,她眼也未抬,端着茶盏自顾自地饮茶,连招呼也懒得打。
郑时初忙起身相迎,与迟明轩寒暄了几句后,这才转头喝斥她:“你是哑了还是瞎了,见了客人也不过来打声招呼?”
郑淑娴这才慢吞吞地从席位上起身,款款行至迟明轩跟前,敷衍地福了福身后,转身回了座位,全程不发一言。
郑时初看着她这逼死样子心里就来气,但有外人在场也不便发作,尴尬地笑了笑后,便将迟明轩引至郑淑娴身侧的位置坐下。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百般不是滋味。
迟明轩一直等着郑时初与他聊楚家事,郑时初却对此只字不提,一心只将话题往男女婚嫁上说,说什么女大不中留,若强留必出祸事;又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须得先成家方能后立业。
反正说来说去,只差当场让他与郑淑娴订亲了。
迟明轩听得心头懊恼,待一桌人刚吃完,便欲起身告辞:“在下还有未忙完的公务在身,实在不便久留,只得先行离开。”
郑时初仍摆出一副笑脸,言语间尽是客气:“既然迟大人已光临寒舍,能否再给一柱香的时间,与老夫去书房一叙?”
迟明轩犹疑了片刻,勉强地点了点头。
郑元辰赶忙在前方引路,三个男人前后脚消失在了正厅的门外。
宴桌旁的郑淑娴盯着男人们离去的背影,眉眼间浮起沉重的阴郁之色,端过一旁的米酒牛饮了几口。
婢子小蕊赶忙上前来劝:“姑娘,您别再饮了,小心老爷又要说你。”
郑淑娴唇染酒香,悲苦一笑:“这一生,不只是爱而不得,竟还是这般的身不由己。”说完,眼角又滑下一滴清泪,浸透了脸上厚厚的妆容。
郑府书房里。
三人落座后,婢子给各人满上茶水,又端上了糕点。
郑时初也不再绕弯子:“迟大人这两日也应有所耳闻,关于楚家案件,小女也被牵涉其中,外面的言论要说多难听便有多难听,再这样下去,我郑家怕是要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老夫想了想,为今之计,唯有让小女早日订亲、早日成亲,方能让那些言论熄下去,方能让郑家重新挺起腰板做人,老夫虽与迟大人相识不久,却对迟大人的人品与才华深深佩服,若是迟大人能与小女结为连理,老夫当真是死也瞑目了,在此,恳请迟大人救一救小女,救一救郑家,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德妃妃娘娘所诞的五皇子那儿,还缺一个侍读学士,老夫到时一定向娘娘举荐迟大人。”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当真是几管齐下了。
迟明轩却客气一笑,委婉推辞:“多谢郑尚书的一片好意,但在下出身寒门不名一文,而郑姑娘却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在下实在是愧不敢当。”
郑元辰立马帮着敲边鼓:“迟兄何必自谦,父亲看人的眼光向来独到,你虽出身低,却是本事大,前途必会无可限量。”
迟明轩拱了拱拳:“只怕是二位一片好意,郑姑娘却不一定会应允,婚姻大事向来讲究门当户对、你情我愿,在下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郑时初隐隐听出他话里的意味,不由得直接相问:“若是小女答应嫁给迟大人呢,迟大人可否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迟明轩略略一顿,并未马上作答。
其实在他来郑府前便想到了逼亲这一幕,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不过是在权衡何时用到这个办法而已。
“只怕是,在下也不会接受。”
郑元辰有些沉不住气了:“迟兄虽是赫赫有名的状元郎,但说白了,眼下也不过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修撰,往后若是无人提携,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怕是也异常艰难,如今我父亲愿意提携你,将你认作郑家人,迟兄为何要百般推拒?”
迟明轩为难地拱了拱拳:“在下对于郑尚书的提携之意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你嫌弃我妹妹名声不好?她再名声不好,好歹也是高门贵女,好歹身子也是干干净净的。”
郑时初故意咳了一声:“辰儿你且少说两句,先让迟大人把话说完。”
郑元辰立马闭了嘴。
迟明轩从椅子上起身,朝郑时初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喃喃开口:“实不相瞒,在下患有隐疾,不敢耽误郑姑娘的一生。”
郑时初面露诧异之色:“是何隐疾?”
迟明轩故作为难地握了握拳,喃喃应道:“不举。”
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郑时初:“……”
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郑元辰:“……”
“在下这些年一直在想方设法寻医问药,盼着能早些好起来,若是郑尚书与郑兄不嫌弃,在下痊愈之日,必定前来郑府提亲。”
不知要不要答应的郑时初:“……”
不知要不要答应的郑元辰:“……”
“在下还有一些公务要忙,须得先行告退一步,多谢郑府的盛情款待。”迟明轩说完再次拱了拱拳,这才转身往屋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