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辰随口唤了声“张贵,送客。”
管家张贵立马出现在屋外,将迟明轩带出了府中的庭院。
屋内的父子二人仍是有些回不过神。
“父亲,若这小子真有此病,咱们便不可再撮合他与妹妹了。”
郑时初饮了两口茶水,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眸眯了眯:“你觉得他的话可信?”
郑元辰蹙着眉想了想:“一个男人,总不会无中生有到这般地步吧,毕竟事关名声,谁会这样说自己?”
郑时初阴冷一笑:“若他真有隐疾倒也罢了,若是假,却也显出迟明轩这个人的高明来,如此,他即拒了亲事,又不得罪我郑家,且还未将话说死,只说自己正在治,万一哪日他成亲了便说是自己治好了,也能轻易糊弄过去,当真是妙啊。”
郑元辰听得有些冒火,“如此这般,他岂不是在嫌弃我妹?”
“淑娴的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还不叫人嫌弃她么?”郑时初说着又饮了一口茶:“迟明轩这颗棋子,若不能为我所用,必得会为旁人所用,无论如何,得先想办法将他拉到我郑家门下。”
“可他如今都拒了咱们。”
郑时初苍老的眸底掠过一丝冷光:“不如先试试这小子话里的真假。”
“如何试?”
“淑娴不就在楚家世子身上用过情人花之毒么,咱们大可再帮着她在迟明轩身上用一次,若是迟明轩撒了谎,咱们便让他与淑娴生米煮成熟饭,若是他没撒谎,淑娴也损失不了什么。”
郑元辰忍不住咧嘴一笑:“还是父亲有办法。”
郑时初沉声吩咐:“你先去找人弄到此毒,再找准时机下手,记住,一切须得隐秘。”
“父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第82章 回娘家
在郑元辰暗暗搜罗情人花之毒时, 楚哲也加快了调查两桩案件的进度,以防赵天磊被秋后问斩后一切变得更加棘手。
他先是去了趟国公府, 对着周为就大理寺受贿案的情况这样那样交代了几番, 接着又去找了冷凡,让他帮忙去挖一挖赵德入宫前的人缘关系。
随后还去了趟天牢见蒋伯辉,就先帝朝时错综复杂的党争情况询问了近半个时辰, 这才回侯府书房梳理整个案情的进展。
姜欣然知道他忙,却也不知他是否是在忙案件的事,晚上她睡下时, 他还没回来;早上她醒来时,他却早就上朝去了, 两人明明同睡一床,却好似接连两日没打照面了。
这两日府里也透着一股瘆人的安静, 老太太躲在锦秀苑里谁也不见, 楚玉书卧病在床诸事不管,即将出嫁的楚菊躲在闺阁以泪洗面, 唯有怡安院看上去有点儿人气。
姜欣然白日里除了看书, 便是逗逗鸟。
楚桃送来的那只鸟好似长大了一圈, 嘴里不只能喊“嫂嫂好”,还能跟着玉儿喊“姑娘、姑娘”了。
玉儿被逗得嘻嘻乱笑:“你看,连这鸟都恨不能化身为人来伺侯姑娘了。”
姜欣然斜了她一眼:“鸟才不会这般想,做人这样辛苦,鸟哪会稀罕。”
玉儿扁了扁嘴:“哪怕做人再辛苦, 奴婢也是想做人的,你看, 做鸟只能被关在笼子里, 哪儿也去不得, 别人给什么便吃什么,而做人呢,却能甩着胳膊腿四处晃荡,还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好。”
姜欣然摇了摇头:“咱们何尝不是更大笼子里的鸟。”
玉儿蹙着眉,听不懂:“姑娘就是书读多了,净愁些寻常人愁不到的事儿。”
姜欣然微微一笑:“我倒觉得你也须得多读些书才好。”
玉儿连忙摆手:“奴婢可不是那块料,姑娘还是饶了奴婢吧。”
主仆二人正闲聊着,丁秋生突然出现在正厅门口:“姨娘,世子让您去书房伺侯笔墨。”
姜欣然略略一怔,自过完年以来,他倒是第一次让她去书房,“好的,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屋外的雪早就融尽了,但天色仍有些阴沉,风也有些割人,姜欣然在身上披了件斗篷,这便出了门。
到达书房时,楚哲正在案前翻阅文书,见了她,也未等她行礼,开口便问:“你冷不冷?”
姜欣然赶忙摇头:“世子已在屋内燃了两个火炉,奴不冷。”
那两个火炉,其实也是他担心她冷,特意让丁秋生燃上的,“那你先研墨吧。”
“是。”姜欣然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搭在了一旁的官帽椅上,继而行至他身侧的案角,拿起墨锭开始研墨。
两人之间虽有了肌肤之亲,且还每日同睡一床,但私下相对时却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横在中间,令人想靠近而不得。
“姜欣然。”
“嗯?”
“这两日我确实有点忙,所以回来得有些晚。”
姜欣然停住研墨,抬头看他:“世子……是在忙姑父的案件么?”
“嗯。”
“还顺利吗?”
“顺利。”
见他不想细说,她也便不多问了,垂下头继续研墨:“那世子也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他扭头看她:“明日我会空闲一些,你若是想去看望你的父母……我可以陪你回一趟李子口。”
姜欣然也蓦地抬头看他,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子……亲自陪奴去么?”
“嗯。”他低下头继续翻阅文书。
姜欣然暗暗一喜,语气也明显松快起来:“奴多谢世子。”
楚哲见她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面上却丝毫不显,一边翻动书页,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邹伯已经安排好了要带去的礼品,你凡事不用操心,等我明日下朝,咱们便出发。”
“是。”姜欣然嘴角弯了弯。
当日,两人一起在书房用完了晚膳,起身回怡安院时,姜欣然欲取回官帽椅上的斗篷,却被楚哲抢了先,一把将那斗篷捞过去提在了手上。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发窘。
姜欣然喃喃提醒,“世子,这是奴的衣裳。”
楚哲俊朗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手指在斗篷的布料间摩挲:“嗯,我知道的。”
他本想示好给她披衣裳,被她这么一说,倒有几分进退不能的尴尬了,“我……就是想问问这斗篷是何颜色。”
姜欣然释然一笑:“是绛紫色。”
楚哲“哦”了一声,抿了抿唇,仍是上前一步,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跟前,继而将斗篷轻轻披在了她身上。
斗篷的领口下还有长长的系绳,他身形太高,给她系那系绳时得弯着腰,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就在她下颌处鼓捣,温热而湿润的气息全氤氲到了她脸上。
姜欣然整个脊背都僵了,一脸发懵,往后闪身退了一步:“世……世子,还是让奴自己来吧。”她说着慌里慌张地去拉领口下的系绳。
“我来。”他又一把将她拉近。
他手腕力气大,她瘦弱,他一拉,她便撞到了他的胸口上,撞得她的心里也一片慌乱。
楚哲再次弯下腰来,将那缠在一起的两条系绳一圈圈地分开,继而在她领口下打了个蝴蝶结,精巧而细致,仿佛也带着某种淡淡的贵气。
打完了结他仍未退开,目光如勾子般看着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从蝴蝶结处往上抬,轻轻触摸到了她细滑的小脸,指尖带着凉意,却也含着无尽的温柔。
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以及那吸呼声里隐藏的渴望。
姜欣然浑身都绷紧了,头飞快地往一侧偏过去,躲开了他的触碰,“世子,咱们还是早点回怡安院吧。”说完她再次往后一闪身,转身从他跟前逃开,匆匆往门口行去。
她害怕与他这般接触,他们的关系并未到这一步。
哪怕她是他名义上的妾室,哪怕她与他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但那都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缘自本心的选择,她相信总有一日她会离开这里的。
屋内的楚哲怅然若失,触摸过她脸颊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终于黯然地垂下来。
回了主卧,两人再没过多的交流,她早早地洗漱完上了床,他后一步上床;她整晚动也未动,他却也碰都没碰她。
次日她醒来时,他早已上朝去了。
姜欣然坐于铜镜前,任玉儿给自己梳洗妆扮,心里却惴惴难安,昨日惹得那楚世子不开心,今日他答应的陪她去李子口,也不知还算不算数。
她将头上的钗镮取了下来:“先不急着梳头,过会儿再看吧。”
玉儿不解:“世子都快要下朝了,姑娘还在等什么?”
姜欣然神色黯然地垂下眉眼:“还不知究竟去不去呢。”
话刚落音,便见丁秋生出现在门口:“姨娘,去李子口的马车已经备下了,世子正在府外等着您呢。”
姜欣然面色一喜,着急忙慌地收拾了一通,这才出了门。
侯府大门口,楚哲正站在马车外,一袭白袍,长身而立,俊美的面上覆着一层冷光,英气逼人又威风凛凛,看上去甚是夺目,连路过的戴着帷帽的贵女都忍不住偷偷侧目呢。
姜欣然急匆匆迎了上去,朝他福了福身:“让世子久等,是奴的错。”
“无碍。”楚哲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高高的车轼,也未知会她一声,突然伸臂揽住她细细的腰肢,一把就将她抱上了车。
姜欣然还未反应过来,他又立马松开了她。
“多谢世子。”她恭恭敬敬。
楚哲却并未理会,径直进了车内。
姜欣然也跟着进去,如之前那般坐到了他的对面。
随着丁秋生大喝一声“驾”,马车便徐徐驶离了安平侯府,直朝城外的李子口驶去。
车内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盒,余下的空间便显得有些拥挤,脚边还设了一个炭炉,炉中的炭火正燃得红艳艳的。
楚哲将炭炉往她这一边踢了踢。
“奴不冷,世子也烤一烤。”
“我也不冷。”他语气有些慵懒,头轻轻靠在车壁上,好似又要闭目养神了。
姜欣然扫了一眼大大小小的锦盒,“其实世子大可不必准备这样多的礼品,我母亲就是个鱼贩子,怕是……受不起。”
楚哲闭上眼眸,看也不看她:“邹伯准备的,与我无关。”
姜欣然:“……”这个男人,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的,其实心底里还在生她昨日的气呢!
两人一路无话。
楚哲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姜欣然则静静地挨着炭炉取暖,马车出了城门后虽颠簸了些,好在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地到达了李子口的姜家大门前。
李春娘正在灶屋腌鱼,刚过完年,摊位上的生意还没缓过来,买进的鱼卖不出去,死了好些条,她见着心疼,只得将那些死鱼剖了、洗了,再用盐腌一腌,留着慢慢吃。
姜志泽帮着母亲拿来一小卷竹席,在地上铺好,继而将腌好的鱼一条条地放上去阴干。
母子俩正忙活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还听到有人唤了声“母亲”。
姜志泽眸中亮光一闪:“好像是姐姐的声音。”说完身子一扭便跑出屋外。
李春娘也神情一震,在襜衣上擦了把手,提脚跟着跨出灶屋。
姜欣然已进了院门,正穿过屋前的空地朝母子俩走来,嘴里唤着,“母亲,志泽。”
“姐姐你回来了。”姜志泽跳下台阶,高兴地朝着姜欣然奔过去,
李春娘也下了台阶,喊了声“然然”,眼神却看向女儿身后那位极为贵气也极为英俊的男子,面上露出疑惑:“这位是?”
姜欣然微微一笑,看了看楚哲,继而转头向李春娘介绍:“母亲,他是世子,今日特意过来看望您的。”
第83章 状元哥哥
姜欣然微微一笑, 看了看楚哲,继而转头向李春娘介绍:“母亲, 他是世子, 今日特意过来看望您的。”
李春娘闻言一顿,眼里的喜色霎时要蹦出来了,情不自禁地喃喃着, “原来……这就是世子啊。”
这些时日世子差人帮了她不少忙,甚至还在摊位上砌了房子免了她风吹日晒,但她却一直未曾面见过世子, 今日一见,才知她家这位郎婿不只金尊玉贵, 竟还长得如天上掉下的仙君似的,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呢, 与女儿站于一处, 当真是男才女貌璧人一对,看得让人喜不自胜。
楚哲微微颔首:“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 不必多礼。”李春娘无措地在襜衣上搓着双手, 看了眼正在往屋里搬礼品的丁秋生, “你们想回来随时回来便是,何故还要带这些东西,太破费了。”说着又一把拉过姜志泽:“快来见过姐夫。”
姜志泽立马乖巧地朝着楚哲抱拳鞠躬:“见过姐夫。”
楚哲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姐夫”,一时竟觉得有些新鲜,也有些欣喜, 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免不了心头无措。
他见过朝廷的风起云涌, 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复杂形势, 却唯独在面对家长里短的局面时, 总会显得局促不安,于是只得沉默不语,仍是微微一颔首。
他一沉默,一张俊美的脸因此也冷冷的,权臣与富家公子的那种矜贵与高不可攀也就愈加明显了。
稚气未脱的姜志泽打量了他几眼,因此生出几分怯意来,默默地躲去了一边,不敢与他说话了。
姜欣然也看出楚哲有些唬人,忙打圆场:“母亲,你且先去做饭,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我先带世子去堂屋歇息。”
“好,你们先去歇息,我去做饭。”李春娘说着又吩咐姜志泽去外面找找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
午饭虽准备得仓促,却也是异常丰盛,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还有几道姜欣然平时爱吃的小菜和咸菜。
姜大鹏听说是侯府世子上门了,也忙不迭地买了罐好酒赶回来,进门后还特意换了身体面的衣裳,这才唯唯诺诺地上了饭桌。
楚哲坐于首位,旁边坐着姜欣然,下首的位置坐着姜志泽,另一侧则坐着姜大鹏与李春娘。
姜大鹏一上桌便开了酒罐,忙着给楚哲倒酒,“这可是我们李子口有名的米酒,世子喝几口尝尝。”
楚哲连忙推拒:“抱歉,在下不饮酒。”
姜大鹏一脸讨好的笑:“少喝一点,就尝个味儿,若是喜欢,我便下次专程给世子送去一些。”说着仍是要给楚哲倒酒。
“父亲。”姜欣然低喝一声:“世子说了不饮酒,你何故还要强人所难。”
姜大鹏被女儿喝斥得面上无光,却也不敢反驳,只得低声喃喃:“我这不是见一家人难得聚一次,心里头高兴么。”
姜志泽立马接过话引:“上次状元哥哥来我家,不是还有一种喝剩的果酒么,说不定姐夫会喜欢。”
一听“状元哥哥”几个字,姜欣然吓得心尖一紧,忙朝弟弟使了眼色,继而垂下头,默默地端起茶盏饮茶。
状元哥哥就是迟明轩,而“迟明轩”三个字向来是楚世子的禁忌,今日若是被他知道他还来过李子口,楚世子估计要当场发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