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姜欣然立马行至他近前去搀他:“怎的忽然这般痛了?”
他仍勾着身子,锁着眉,“我也不知,许是被那瓦片伤到骨头了。”
“你先去床上好生躺着。”
“好。”
她搀着他行至床前,扶着他坐下,并亲手给他脱掉脚上的皀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好些了吗?”
他故意语气犹疑:“还好。”
姜欣然揪着心,“我去给你倒杯茶,说不定喝几口热茶进去,也能缓一缓。”
“好。”
待姜欣然倒来热茶,并服侍他饮下,他这才假装舒心地缓了口气:“喝了热茶,果然舒服多了。”
姜欣然也舒了口气,“你能舒服些就好。”
“姜欣然。”
“嗯?”
“你若是半夜不在,我又痛了怎么办?”
姜欣然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窄窄的床,她总不能再次与他同睡一床吧?
楚哲早瞧出她的心思,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指了指门口靠墙的一张软榻,“我睡那儿去,你睡床,若是我晚上再痛,只得麻烦你起来给我倒杯热茶喝。”
姜欣然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男人,蓦地想起与他第一次同床时,她腹痛难忍,这个男人虽百般不情愿,却也安安生生地给她倒了两杯热茶,止住了腹痛。
她很快松了口,“你躺下,我睡榻。”
他怎能委屈她去睡榻,“不行,我睡榻。”他执拗地要下床。
姜欣然拉住他的胳膊,语气又变得有点凶了:“那软榻才多长,世子有多高,睡在上头怕是腿都伸不直,何况世子身上还有伤呢。”她转身去木柜里抱出了一床被子:“我睡在那榻上刚刚好,舒舒服服的,世子且安心躺下吧。”
罢了,都听她的,他不敢不从。
姜欣然将被子在软榻上铺好,继而转身栓紧了门窗,又为楚哲熄掉了床头的两盏烛火,这才回到软榻上躺好。
夜,终于静下来,只剩了彼此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起伏伏。
而屋外,雨声仍然哗哗不止,寒风在街巷间肆虐,吹弯了树梢,也吹得各家店铺前的招子猎猎作响。
迟明轩举着一把吹破了的油纸伞,握着拳,站在见明书肆后院的一处旮旯里,盯着姜欣然所住的那间屋子冷冷出神。
因这些时日公务繁重,他已很少往见明书肆这边跑了,除了偶尔晚上见缝插针地抽空来看两眼,白日里几乎没来过了。
但他知道她盘下了旁边的店面,也知道新盘的店面正在整修,今日夜间天气突变,他莫名担心她这边会出什么岔子,故尔冒雨赶来,并穿过新修的店铺进了后院,却无端地透过支摘窗的一角,看到了房中那对男女的相处。
他亲眼见到了姜欣然为楚世子脱掉衣裳、为他费心地涂药,服侍他上床,并小心翼翼地伺侯他饮下茶水。
他们之间毫无戒备,哪怕楚世子光着膀子,哪怕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她对他却依然细心体贴关怀备至。
她的那些好,他迟明轩一天也不曾感受过,一天也没有。
她对他最大的好,不过是在孟府时,与他耐心地探讨书法、字画,不过是在他与孟平儿的观点相左时,她会贴心地从中调和,并为他沏一壶暖胃的茶水。
她对他从来都是礼貌的、周到的,也是疏离的,从来都是将他推得远远的,并不允许他多靠近半步。
他们之间原来从一开始就隔着一条鲜明而冷酷的红线。
迟明轩“噗”的一声扔下破掉的油纸伞,转头走出了书肆后院,凄风苦雨打在他身上,他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像具行尸走肉般在半夜幽暗的街头踽踽而行……
第99章 跳河
这一夜楚哲睡得格外安稳, 哪怕他与她之间隔了丈余的距离,但他仍能听到她熟睡后均匀的呼吸, 以及她身上绵绵的甜香味, 她离开他那么久,他仿佛再次感觉她又回到了身边。
次日姜欣然醒来时,楚哲已经起床, 正站在床前努力地穿外衣,因为背部受伤的缘故,他的胳膊压根儿抬不起来, 以至于一侧的衣袖怎么也穿不上去。
姜欣然赶忙下了软榻,行至他身侧为他更衣。
楚哲微微一愣, 看着她略带惺忪的眉眼:“你睡得可还好?”
“嗯,睡得挺好。”姜欣然一边回应, 一边将他身侧的衣袖提起来, 轻轻地穿在他另一侧胳膊上,“世子睡得可还好?”
“也很好。”他低头看她。
虽两人在一起相处数月, 她却从未为他更过衣, 手法自然不太娴熟, 但好在她聪明,凡事一点就通,顺利地给他扣上外衣后,她便拿过玉带给他系上。
玉带好长,她几乎要环住他的腰身才能将其往后拉, 以至于整个上半身都扒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偏生不帮她,微微张开手臂随她鼓捣。
“世子身上的伤还痛吗?”她一边摆弄玉带, 一边抬头看他。
两人隔得近, 他连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痛。”他答,巴望着她心疼他。
“我有没有弄到世子的伤?”她总算将玉带环过他的腰身,将其两端挪到他身前聚拢。
“没有。”他又答,仍没打算出手帮她。
姜欣然之前从没细究过男人的腰带,这下压根儿不知道该如何扣紧了,只得低头在那带子上寻找机要。
楚哲的心莫名在“怦怦”狂跳,她就在他胸前,他只须轻轻一揽,便可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手臂甚至都偷偷伸出去了,但最终却黯然地收了回来。
他终是不敢了,他怕她生气。
她已经离开侯府了,若是再生气,不知会逃到什么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心底的执念还是想一吐为快。
“姜欣然。”他忽地抓住了她的小手,以及她手中的腰带。
姜欣然一愣,抬眸看他,幽黑的瞳孔里映出他俊美而犹疑的面容。
“我……”他想说“我们能不能一辈子不要分开”,但滑出唇间的那句话却是:“我来系吧。”
姜欣然松了口气,从他温暖的掌间抽回自己的手:“我从未给人系过,让世子见笑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嘴上却平静应着:“我知道,无碍。”
两人收拾完毕,这才前后脚出了屋门。
旁边的膳房里,玉儿已将早膳安顿妥当,因为愧疚,她今日做的早膳明显要比往日丰盛不少,除了小米粥、馒头包子,还有鸡蛋和豆浆,甚至还有街边排许久的队才能买到的蒸饼。
楚哲早上本吃得少,却一直陪着姜欣然吃完,随后便出了后院,走前仍不忘叮嘱她:“旁边店铺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下了朝就会赶过来,最多不过两日便会处理好。”
姜欣然点了点头,继而将他送出了店铺。
两日之后,旁边的店铺便修缮完成,胡大与胡三卖力地将屋子打扫干净,又寻了最实惠的渠道将要卖的货品购置完毕,大家伙儿这才开始商议店名的事。
几人围成一圈七嘴八舌想了许多名称,姜欣然皆不满意,后来她干脆将“见明书肆”改为“见明坊”,两个店面合成一个,即卖书,也卖文房四宝。
将生意的事情安顿妥当后,她又托李妈在应天学舍弄了个入学名额,这便思量着得将家人接过来住了,一来生意稳住了,往后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不慌了,二来院子也大了,不愁没地儿住。
这一日,姜欣然留下玉儿和胡三照看店面,自己则由胡大赶车,去李子口接家人。
李春娘几乎整个上午都在集市上卖鱼,今日才卖了不到一半鱼,便见姜大鹏吊二啷当地来到摊位上,一脸嫌弃地踢了一脚木盆:“别卖了,收起羊角车回屋吧。”
李春娘白了他一眼:“难得你今日不在堵坊,怎的,还想让我回家伺侯你呀,可别做梦了,门儿都没有。”
自姜欣然出嫁后,时不时地会回来给她撑一回腰,姜大鹏便再不敢轻易朝她动手了,她的腰杆子自然直了不少,对男人的态度也就多了几分不屑。
“瞧你那咸菜样子,谁稀罕你伺侯。”姜大鹏冷哼一声:“你那乖女儿回来了,难不成我还给她进灶屋做饭不成?”
李春娘一听女儿回来了,面色一喜:“当真?”
姜大鹏也白了她一眼,懒得再理会她,转身走了。
李春娘立即将木盆和水桶搬上羊角车,关了店门,拖着羊角车直往家的方向行去。
姜欣然到家不过一刻钟功夫,姜志泽便下学回来了,进门一眼见到姐姐,满脸惊喜:“姐,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也这么早就下学了?”
“学舍的夫子身子不适,故尔下学得早。”他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书袋,几步跑到姐姐跟前。
少年长大了一岁,个头也长高不少,以前姜欣然总习惯拍他的肩,如今倒要举高了手才拍得到。
“学业重不重,辛不辛苦?”
少年摇头:“不辛苦,我要发奋学习,往后登科了,好让母亲与姐姐一起跟着享福。”
蹲在台阶上的姜大鹏听了,翻了个大白眼,满脸不快:“怎的,你这小崽子是个没父亲的种么?”这姜家大大小小已越来越不将他当回事儿了。
姜志泽撅着嘴,斜了父亲一眼。
姜欣然将弟弟拉到一边,小声地与他这样那样闲聊了一会儿,这才见李春娘拖着羊角车进了院子。
“母亲。”姜欣然赶忙迎上去。
李春娘也来不及卸下车上的水盆木桶,觑着眼将女儿从头打量到脚,又往不远处站着的有些脸生的车夫瞄了两眼,“你咋的又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瞧母亲说的,好似不欢迎女儿回来似的。”她说着转身去卸羊角车上的水盆,胡大也赶忙过来帮着卸下车上的水桶。
待一切规整妥当,李春娘仍是不放心地将她拉到后院的茉莉树下,“你且与为娘说句实话,你一个人怎的突然回来了?”
姜欣然将母亲扶到一旁的圈椅里,继而蹲到她跟前,就像小时候每次从孟府回来,巴望着想往她跟前蹭一样,“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但也不算是坏事,女儿只希望母亲不要生气才好。”
李春娘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可是世子对你不好了?”
姜欣然摇了摇头:“世子对我一直都好,但……”她一时不知从哪一处说起。
“但什么?”
“但我与世子的关系一直只是买卖关系,并非是出自本心的男女关系。”
李春娘听得魂都没了,眉头锁得紧紧的:“所以呢?”
“所以我执意离开了侯府,且还让世子帮我立了女户,帮我在明德大街开了两家店铺,如今生意稳下来了,今日我过来,便是想将你们都接到城里去住的。”
李春娘“嗖”的一声从圈椅上站起来,气急败坏地盯着她,胸脯也跟着上下起伏:“你……你这是吃了豹子胆了你,你可知这世道一个妇人独自过活有多难?”她转头四顾,想拧个趁手的东西揍她一顿。
“母亲。”姜欣然一把将她拉着坐下,自己也双膝跪地,脸上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您生气也没用了,如今那边生意忙着呢,您好歹过去帮帮我。”
李春娘抹着泪珠子,狠狠地数落了她一顿,又长吁短叹了几回,“你跟着你姑母别的本事没学到,倒是练得胆比天大了。”
姜欣然偷偷瞄了母亲一眼,知道她在慢慢接受这件事了,心头才略略一松,“如今店铺里一日能赚二三两银子呢,养活咱们一家是不成问题的。”
李春娘一顿:“一日,能挣这么多?”
姜欣然点了点头:“所以母亲不用为我担心,你看我现在,即不用担心夫君的冷遇,也不用忍受后宅婆母的挑剔,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花,活得多自在。”
李春娘咬牙斜了她一眼,用食指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从小就主意大。”
当晚,姜家四口人用完晚膳后,便齐齐聚在堂屋商议着搬家事谊,姜志泽高兴坏了,巴望着能早点去应天学舍入学才好,那可是京城最大的学舍,也有着京城最出色的夫子。
姜大鹏却满脸的不乐意:“若是都去了城里,咱们这祖宅怕是要烂在李子口了,罢了,你们去吧,我不去,留在这儿守宅子,你们一月定期给我点儿银钱花花就行。”
姜欣然一眼看出他的盘算:“父亲这是不想成日里被我管束着是吧?想一个人在李子口自由自在混着是吧?”
姜大鹏脖子一梗:“我可是你父亲,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姜欣然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也成,你不去我们会比你更自在,往后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其余的没了。”反正给多了也会被他输到堵坊去。
姜大鹏还想讨价还价:“不是说你那店挺挣钱的么,一个月怎的才给我二两银子,太少了。”
李春娘都听不下去了:“这些年,你可给过这个家一两银子?可管过儿子女儿丝毫?如今竟还贪心不足,姜大鹏你还要不要脸?”
姜大鹏气得一拍大腿,从椅子上“嗖”的站起来:“这个家不如都姓‘李’算了,何必要跟我姓‘姜’。”说完气急败坏地转身回了自个儿的屋。
次日用完早膳,李春娘陪着姜志泽去李子口的学舍给夫子辞了行,又将自个儿的摊位托给友人照管,指望能租出去得点儿小钱,随后便回家收拾行李,领着儿子跟着女儿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正是初春的天气,阳光正好,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马车一路疾行,飞速驶出了李子口,又穿过一片山林,很快便进了城门。
胡大为了避开拥堵的闹市区,特意改走了僻静的松江河衅,从车窗外看出去,目力所及河水潺潺,视野甚是开阔。
姜欣然正在车中与母亲闲聊,姜志泽突然指着窗外:“姐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要跳河?”
姜欣然闻言也朝窗外看过去,一眼望见河衅有一白衣女子正徐徐走向河心,河水已漫到了女子的腰际。
她微微蹙眉,探出窗外细看了几眼,恍惚觉得女子的背影与郑淑娴有几分相似,忙唤了声“胡大,快停车”。
马车霎时停住。
姜欣然快速地跳下马车,大步朝河衅跑过去!
第100章 打胎药
姜欣然一开始只是觉得白衣女子与郑淑娴有几分相像, 但距离越近,她越确信那女子就是舒淑娴。
“郑淑娴你站住。”她边跑边喊。
但郑淑娴却头也不回, 反而加快了走向河心的速度, 水势太大,已漫过她的胸口,她眼见着已站立不稳, 开始歪着身子在水里扑腾了。
“郑淑娴你别再往前了。”姜欣然也跑进了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伸手想去拉她,但距离太远, 郑淑娴又好似抱了必死的决心,压根儿不理会她。
此时胡大也跑了过来:“姑娘, 河水冷,你先上去, 我来。”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湖水里, 直往正在扑腾的郑淑娴游过去,几番生拉硬拽, 终于拖住她一条胳膊, 慢慢地往岸边游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