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眉寻思了一会,摇摇头对我说:“影子太模糊了,而且我离开老家很多年,很多数人都记不清,不过左边坐在窗角下的那人好像是村长。”
“村长?”
听到这个词汇我愣了下,来村子这些天我从没见过或者在别的村民口中听说过有这号人物。正常情况下来讲,村子里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怪事,村长肯定应该出面替大家排忧解难,可事实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神婆在处理,而作为村庄真正管理者的村庄却好似蒸发了一般,毫无存在感。
我问若眉:“他这些天怎么没出来过,我还以为神婆是你们村的村长呢。”
“没什么区别,他和神婆是一丘之貉,早些年合伙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若眉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不在焉的说道:“只不过这些年那老婆子在村里威望越来越高,村民们比较信服她。村长也就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还想多问几句有关村长和神婆之间联系的问题,比如他们当年合着伙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问题还没说出口,若眉先一步岔开了话题,她抬起头望向灯火通明的院落,淡淡说道:“看情况村里好些人都聚集在了神婆家里,她家相对来说应该比较安全,我们原本不是打算进去瞧瞧么,现在要怎么办?”
我环顾一圈周围,这里是神婆家后院的外墙,四周杂草丛生没有持枪的打手在巡逻戒备。抬头又看了眼高高的围墙,墙壁顶端铺上了几道防护电网,也不知是否通了高压电,如果没通电或许可以试试翻墙进入。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若眉,她听完我的计划后也抬起头看了看那层层缠绕的高压电网,随后否定了我的想法:“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如果没通电,老婆子不会不安排人把守后院这块地方。”
想想若眉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我便放弃了翻墙进入后院的念头。前门有人把手,后院围墙上拉了高压电,正当一筹莫展之际,眼面前草丛里一块反光物吸引了我们的视线。
我走进草丛想拾起这块会发光的小东西,弯下腰才发现那只是一块被丢弃在草丛中的玻璃碎片。而顺着弯腰的姿势,我竟然发现土墙上有个狭小的缺口,缺口不大仅供一人通行,位置开的又低,之前被周围的杂草掩盖着根本看不见。
拨开杂草,若眉也看见了那个小.洞,她的眼神中闪现出兴奋的神采。就在准备和女友一起从新发现的小.洞爬进院子时,我突然犹豫了。
近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般在我脑子里串联而过,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一切都太巧了。
在神婆家门口遇到打手时我们本想着退回小巷,结果巷口莫名消失。想躲远点避开巡逻人员,又恰巧撞上了垃圾桶,而之后更是匪夷所思,巡逻人员竟然将我们连人带桶一起运到了后院;现在又莫名其妙的通过一块玻璃碎片,找到了掩藏在杂草丛中的入口……
过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仿佛有什么无法被窥测到的存在一路诱导着我们进入神婆家中。
我忽然想到蒙在巡逻青年眼睛上的那双小手,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我们不是要进去么?”若眉见我弓着身子停留在洞口前,出声催促了一句。
我站起身转头凝重的望向若眉,一时间很多想法飞速掠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和她解释。
想了半天才犹豫的说道:“要不我们不进去了吧,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路?”
“可是我们不进去又能去哪?”若眉抱着手臂轻声叹了口气,跟我讲道理:“刚才我们走了很久一直在原地打转,如果能出去我何尝想来这里浪费时间?村子的地形已经变得和原来不同了,你看看手机,现在应该是早晨七点左右,可天空到现在还没亮,其他村民也不知去了哪。除了从神婆家找找线索,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想。”
女友的分析把我纷杂凌乱的思绪统统堵回了肚子里,她说的没错,即使冥冥之中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指引我们前往神婆家,也只能一头挑子的扎进去。因为正如若眉所说,目前我们已无路可走。
“好吧,那我一个人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我轻轻拥抱了下女友,很快便放开了她,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如果一个小时后我还没有出来,你就先走吧,路上小心点。”
我不知道那东西指引我们来神婆家的目的何在,也不清楚眼前阴森诡异的宅院里是否隐藏了什么危险。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一个人进去查看情况,尽量不让怀孕的女友以身犯险。
“这怎么行?”若眉反驳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冒险,两个人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呢,如果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我反而要分心照顾你。”我笑着摸摸若眉的头发,安慰她:“别担心,我进去一下就出来,你就在这里等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想想我们的孩子吧,你不希望它还没出世就和我们一样身处险境。”
提到孩子若眉的态度渐渐松软下来,我又劝慰了她几句,终于让女友同意在缺口处等我回来。
不过女友一向很有主见,即使搬出孩子也没能让她完全妥协。正当我准备爬进去时,听见若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一切小心,如果一个小时后你还没有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若眉你……”
“别说了,你担心我的安危,我又怎么会不在乎你?”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藏在幽深的夜色中,我只能隐约看见她勾起的嘴角,却依然明媚动人:“就这样约好了,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出来,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别忘了我在外面等你。”
若眉一席真情实意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注入了我的心房,注视着夜色下的女友,我的目光闪了闪,最终沉声答应道:“好。”
我从墙角裂开的洞口匍匐进了院子里,一个成年男人爬这样狭窄的洞还是略微有些费劲,勉强钻出来后我抖落黏在头发衣服上的碎石子和尘土,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被一道不算高的石墙泾渭分明的间隔开。外面雾蒙蒙一片,在黑暗的环境加持下,几步之遥的地方便完全看不清了。而进入到院子中,所有的雾气烟消云散,正前方大厅里灯火通明,余光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映照得清晰可见。
神婆家院子很大,是典型的中式庭院布局,院子中央布置了小桥流水和假山植物。左右手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左手边的厢房黑漆漆的,而右手边那一间窗户里散发出微弱的烛光。
我猫着腰走到近前蹲下,大着胆子向里面观望去,发现房间里没有人,一只佛龛摆放在屋子的正中央,佛龛前点燃了两只红色蜡烛,那微弱的光线正是由蜡烛发出的。
厢房门没有上锁,我本打算乘机溜进去检查下有没有什么可疑物品,却听见了神婆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大厅里传来。
还是先听听她对眼前发生的怪事有什么解释吧。
我收回正准备推开房门的双手,保持着蹲行的姿势小心翼翼挪到正厅前,透过一扇没关严实的窗户向里望去。
只见屋子里做满了人,大概有二十来个,全都是男性,年纪普遍偏大。他们围坐在一张长条桌前,有的人抽着烟有的在和邻座说话,里面闹哄哄一片,神婆就坐在长桌最里面的一角,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等下面人吵吵嚷嚷了好半天之后,神婆才用戴着扳指的指节不轻不重叩击了几下桌面。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一响,那些围坐在桌前的男人们瞬间安静下来。
我听见有个嗓音略沙哑的中年人最先开口说了话:“婆子这些年我们都很信任你,一直是你说什么我们都照做不误。可现在村子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按你说的法子去做了。可那些东西不仅没消停,反而有更多的人在死去,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第15章 迟到的黎明
“交代……”那婆子冷笑了两声:“你们想要什么交代?”
“我们不是要追究您的责任。”其中一个男人出声打圆场,只听他说:“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村子里到处都是会吃人的蠕虫,除了您这里也没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我还有亲戚被困在家里出不来,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您总得出面想想办法吧。”
又有一人接话道:“是啊婆子,我们都很尊敬您。但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平日里该有的供奉也从来没少给过您,您总得发发神通。”
“这事我自然会解决,”神婆靠在椅子上,提着碗盖轻轻研磨手中的茶水,拂去水面上泡沫,她啜饮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不急,不急。”
“哪能不急啊,我弟他们全家都在家等着呢。”
神婆似笑非笑的扫视一圈众人,并没有回答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转而将视线投向坐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男人。
这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皱纹。他一个人安静的抽着土烟,也不和周围群众交谈,直到神婆注视到他时才缓缓回过神来。
神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话锋一转,用唠家常的口吻对男人说:“李村长,我记得当年刚来村子的时候你还挺照顾我的。”
李村长吐出一口白色的烟圈,也许是常年的烟瘾掏空了身体,一说话肺部就好似风箱在震动,声音里带着老烟民特有的沙哑。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提它作甚。”
神婆感叹道:“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我却感觉很多事情像是发生在昨天似的,一闭眼就能回想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记得当年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也怪可怜的,多照顾你一点是应该的。”村长悠悠说道。
“你们俩能不能换个时间叙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唠家常。等把村子里那些蠕虫都收拾干净我专门找块地方给你们,想干啥干啥,谁也不拦着。”
第一个发言的中年人性子比较急,众人中也只有他敢如此硬气的和神婆说话。他用力拍了几下面前的木桌,桌子被震得砰砰作响,以此表达内心的不满。
神婆转过头看向他,仍然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态度,对中年人的态度完全无动于衷。她沉默的注视了对方一会,中年人被神婆盯得心里发毛,像是畏冷似的搓了搓胳膊。
“你盯着我看干嘛,我说的哪里不对?”
神婆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如果按辈分算,我还应该称呼你一声大伯。”
男人连连摆手:“嗨,这都哪跟哪,我兄弟死了这么多年,你之后又改嫁了。这些年来你在村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我可没想着和您老攀亲戚。”
“你混的也不差,不是当上了粮食收购站的站长么,全村人就指望着靠你给口饭吃。”
“收购粮食能赚几大个钱,都是些蝇头小利罢了,哪有你和村长的买卖做得大?那可是无本万利的生意,要不是有你,现在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光棍。”
中年人嘿嘿坏笑两声,他还想再揶揄几句,坐在角落里的李村长突然清了清嗓子。
听见带有警告意味的咳嗽声后,中年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立马闭了嘴,脸上的笑容也拢了去。
我藏在屋外窗沿下偷听,这些人交谈的内容一字不落的传入耳中。结合上这几天在村子里的所见所闻,不难发现其中端倪。我心想这怕不是进了贼窝,所谓无本万利的买卖大概就是拐卖妇女,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村民参与其中。
刚才说话的那个中年人声音又响了起来,他试图把话题扯回我最关心的问题上。
“不说了不说了,是我多嘴,我自己扇自己两巴掌。”他装模做样的用手打了几下嘴,“我们现在应该想想要怎么解决村子里的怪事,都快七点半了,外头天还没有亮。”
在座的很多人都纷纷点头附和他的意见,有些人小声应了句,还有几个人虽然没说话,却摸出手机又看了眼发光的屏幕。
神婆朝身后招了招手,随即有个打手模样的年轻人从屏风后走进大厅。来者推着一辆餐车,餐车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豆浆油条烧卖等早点一应俱全。隔着窗子我也能闻见食物散发的香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年轻人推着餐车绕长桌走了一圈,把丰盛的食物挨个端放到众人面前。
“这事得从长计议,你们也稍安勿躁。我不是看情况不对就派人把各位接到这里避一避了么?”
神婆拿起盘子中的包子咬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将面皮咀嚼吞咽:“各位都是村子里有名望的人,你们和其他村民不一样,应该对老婆子我有点了解。我说能解决的事情就一定能解决,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
不要着急,我这里备了些点心给大家做早饭,老婆子其他不能保证,但可以向大家承诺在我这里绝对安全。你们喝喝茶吃吃早饭,等天亮了事情自然就结束了。”
听见神婆的承诺,众人安心了不少,也不再吵吵嚷嚷要神婆给个说法。虽然有不少人还在担心没被接过来亲戚朋友的安危,但亲戚嘛毕竟隔了一层关系,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神婆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纠缠不休。
桌前的老爷们陆陆续续拿起了餐点开始进食,我看他们吃的香,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毕竟一晚上的奔波劳碌后滴水未进,难免会产生饥饿感。
忍耐下腹中的饥饿,我继续观察大厅中人们的一举一动,心中期盼着能真如神婆所说要不了多久天就会亮起来,一切危机都将迎刃而解。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神婆端起涑口水清了清口腔,她说:“大家都用过早饭了,现在闲着也没事做,不如随便聊聊吧。”
大家伙停下用餐的动作,安静的等待神婆先开口发话,神婆对刚才被她称为大伯的那人说道:“看见你我就想起自己刚嫁来村子的那段日子,一晃眼二十年就过去了。”
“当年你挺漂亮,我弟弟也是村子里出名的帅小伙,你俩结婚照拍得可般配了。”中年人哈哈笑着拍了拍大腿,像是在怀念那段逝去的岁月:“我记得送了你们一台缝纫机做礼物,当时这玩意老贵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家放着。”
“早就当旧货卖了。”神婆悠悠叹了口气:“这年头谁还用缝纫机,摆在卧室里也是占地方。”
她继续说道:“只可惜你兄弟死得早,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就结束了。如果他还在,我现在也不用成天靠跳大神讨生活。”
李村长插了句嘴:“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感叹这些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过好现在的日子。”
“是啊,都过去了。只是偶尔还会怀念一下那个死人,他活着的时候我们成天吵吵嚷嚷,日子过得一地鸡毛,人死了反而觉得他什么都好。”
上了年纪的婆子低下头,几不可闻的苦笑了下,“我记得他以前是做瓦匠的,手上到处都是磨出来的老茧,不过也亏着会一门手艺活才让我们一家人不至于挨饿。那个时候村子里谁家屋子漏雨都是他帮忙维修,有时候亲戚朋友要他帮忙不给钱,我家那死人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催着要钱。老朱,我记得他生前最后一次帮人修屋顶就是你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