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坟——深水鲸【CP完结】
时间:2023-04-30 23:22:14

  被突然点到名的老朱愣了下神,像是没想到神婆会突然喊他的名字。这个头顶有些光秃的男人连忙点了点头,略带讨好的答话道:“是是,大哥手艺可好了,修过之后我家屋子再也没漏过雨。”
  神婆笑着看向他,说:“那可不是,我还记得当天雨下的不小,他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去了你家上工。我在家里等,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也没见人回来,那时候我还年轻,虽然经常跟他吵架但总归担心这死人会不会饿着冻着,便带了几个馒头想给他送去,结果走到你家门口才知道他出了事。”
  话音未落,“哐啷……”一声脆响从桌脚边响起,被称为老朱的男人手一抖,筷子被摔落到了地上。
  他慌慌张张的弯腰捡起了筷子,一不小心头又碰到了桌肚,剧烈的响动传遍了大厅内每一个角落,在座的所有人都默默望向老朱,却无一人敢替他说话。
  顾不上被撞疼的后脑勺,老朱结结巴巴的和神婆解释:“那真的只是个意外,当天雨下的很大,我也让大哥别忙活了先进屋避避雨,可他心肠热络不听我的话,非要修完了屋顶再下来……结果雨天地滑,梯子一下没挂稳便出了意外,这不关我的事,谁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啊。”
  “哦?”神婆目光如炬的望向老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为什么他出意外后你们不立刻把人送去医院,我到了你家也不让我碰,非要等行脚大夫来看过再说呢?”
  “这……”
  老朱身体抖得厉害,一时间想不出应对的话语。村长将土烟平放在桌面上,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出声接过话茬:“婆子你现在翻旧账就没意思了,都过去二十多年,谁扯的清楚个所以然来。当时村子里谁生病不是让行脚大夫治疗,送去医院那是有钱人才干得事情。”
第16章 往事
  神婆轻轻放下茶盏,对着在场众人摆了摆手,她用一种安抚性的语气说:“我只是在回忆一下过去,老朱你也别慌。婆子我年纪大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嘴比较碎。要是不小心讲到什么你们不爱听的话,各位也请多担待一下,别跟我这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的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在座众人鸦雀无声,谁也不明白这疯婆子突然发神经翻出几十年前的旧账是要干什么,反正用膝盖想也不大可能如她所说那般只是闲聊时无意提了一嘴。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提及了旧事,必然有其深意。
  李村长虽然平时不大管事情了,但不愧是做了一辈子村长的人才,现下也就只有他敢和神婆正面交涉。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将手中的烟枪倒置在烟灰缸上,敲了敲,抖落里面燃尽的粉末。
  随后只听他开口说道:“当年你丈夫刚去世那段时间的确有些人做的不厚道,这我都清楚,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大家也都和和气气的有钱一起赚,从来没闹出过什么幺蛾子。老婆子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有刻薄过你么?虽然现在我老了不中用了,但最初的客户源头是我拉来的,账款咱们都是三七分,你七我三,我何曾抱怨过一句?那些糊涂账你早不追究玩不追究,偏要等到现在来借题发挥,是想和我们谈条件?要谈条件咱们就敞开来明说,别在那里阴阳怪气的挤兑人。”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语速不快字句清晰。神婆也没打断村长的话,边把玩着手里的茶碗盖子边低头听他把话讲完。
  直到对方停下陈述后,老婆子才撇了撇嘴角无声的笑笑。
  “三七分成么。”神婆仰起头眯着眼睛打量村长,眼角处皱起层层鱼尾纹:“您说的是好听,可是当初如果没有我,谁会和一个山沟沟里冒出的村长做买卖。您什么力也不出就摊了个好名声,便要分走三成利润。我敬你是村长,总要在乡里乡亲面前给几分面子,也从未说过什么。现在倒好,往您嘴里一过反而变成我贪得无厌了?”
  村长重重的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似的往椅背上一靠,摆手道:“罢了罢了,以后你不分我钱也没关系,总之现在先把村子里的怪事解决掉再说。”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跟您商量分账的问题。”神婆笑道:“从始至终我只是想和诸位聊聊当年的一些旧事,大家也不用紧张,我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只是年纪大了有些怀旧,好不容易今天有空把大家都请了过来,就当是唠家常陪婆子我说说话呗。”
  屋内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我听进耳里,越发觉得神婆身上有古怪。但是现在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只能屏气凝神继续观察下去,希望能获知更多有用的信息。
  神婆停顿了片刻,见没有人回她的话,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刚才说到哪儿了?瞧我这记性……哦想起来了,我刚才是想问老朱为什么不把我丈夫送医院。村长你不要插话,我想听老朱亲口给个理由。”
  “我……”老朱急得汗都冒出来了,他再次将求助的视线扫向旁人,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与他对视。
  秃顶男人“我”了个半天,终于“我”出了下文,他说:“我就是遵从村子里的习惯啊,哪家不是这样,有人磕了碰了或者发烧了都是请行脚大夫来屋子里头看病。就连我媳妇生孩子都是请的稳婆上家里接生,我当时只是按照大多数人的方法来嘛。”
  “哧……”神婆像是听见极好笑的笑话般忍不住喷了唾沫,她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捂住嘴角,抽出纸巾擦了擦喷溅出的口水。老婆子调整好仪态,反问道:“那怎么我丈夫去世前不久,你还会带着发烧的儿子去镇上挂儿童门诊呢?”
  “这……”老底被揭开,老朱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只能心虚的挠挠头,小声辩解道:“小孩子总是不同的,我以为……”
  男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理由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但神婆并不在乎对方说了些什么,她心中早有答案。
  神婆果然如她所说般没深入追究,轻描淡写的对丈夫之死做了个总结:“说到底不就是觉得医院治疗费用贵,万一人救活了却摔出个后遗症,说不定以后赔的钱更多。没事这我能理解,毕竟人之常情,而且事后你多多少少也补偿了我们娘俩一点生活费。”
  她将视线转移回之前称为大伯的中年人身上,问到:“可这笔生活费最终也没落进我的口袋里,是被谁拿走了呢?”
  一向暴脾气的中年人这回也哑了火,本想一言不发靠沉默糊弄过去,但神婆极有耐心的注视着他,也不催促,直到大伯自己无法忍受那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视线。
  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拔高音量对神婆叫嚷道:“是我拿走的没错,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亲弟弟保留些财产。当时你还不到三十岁,随时都可能改嫁,而爸妈年纪大了还需要钱养老。你们各位都评评理,我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的死亡补偿金被个小媳妇揣着,转头就带着钱和其他男人快活过日子去么?”
  说是让大家评评理,但还是没人敢附和中年人的话。神婆神通广大的威名流传已久,谁都不想得罪她,即使心里已经把她骂了几千遍,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我在心里设身处地的预估了下大伯所说的情境,乍听之下是那么个道理,但仔细一思量又觉得哪里不对头。
  假如有天我突发意外死亡了,保险公司赔付一大笔金额,肯定有相当一部分会留给父母,剩下的自然是归属我老婆。无论她以后是改嫁还是拿这笔钱随意挥霍了,那都是她的自由,谁也管不着。
  听大伯的意思估计一分钱都没给失去丈夫的弟媳,神婆特意强调了“娘俩”,很可能她当时还带着一个孩子。孤儿寡母在村子里生活有多艰辛,不用多说也能预见到。
  果然神婆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她说:“那我女儿就不是你们家人么?她当时才三岁,刚学会开口叫爸爸妈妈,你把钱都拿走了有想过你侄女要怎么活?”
  “你改嫁把孩子带过去不就完事了?她一个女孩总归要嫁人的,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算不得我们沈家人。”大伯有些心虚,但说话的音量依然很大,仿佛声音越大自己就越占理。
  正厅面积很大,过于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产生轻微的回声。中年人环顾一圈周围,发现除了自己站起来和神婆叫板外,没人敢帮腔,心里也没了底气,说着说着又偷偷摸摸坐了回去。
  “你说的没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真是这样。”神婆苦笑着摇摇头。“当年我从不远的村子嫁过来,没成想几年不到就做了寡妇,那个时候我手头没多少钱,日子过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只能带着闺女回去投奔娘家,只可惜那两位老人家也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亲爹亲妈也不肯接收克死丈夫的女儿。”
  “不过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神婆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前些年两位老人又上杆子想要认回我这个女儿,可这盆水都已经被他们泼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理?”
  旁边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咧着一嘴黄牙,拍神婆马屁:“那是那是,肯定不能收留他们啊,您做得对。”
  神婆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含了些许笑意,瘦长汉子以为自己的马屁派上了用场,脸上的笑容更加诚恳真切,以至于褶皱都快把眼睛给挤没了。坐在他对面的大伯眼瞅着这人一副哈巴狗的模样,不屑的呸了一声。
  “我对你也有几分印象,”老婆子沉思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用食指关节敲击了下桌子:“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跟我家那死鬼有点远方亲戚关系?”
  汉子连连点头:“是的没错,我是沈大哥他二舅家的侄子。小时候还和大哥一起去山上逮过蚂蚱,我们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只可惜大哥去得太早,当年我妈知道消息后眼睛都哭花了。”
  婆子懒洋洋的瞧着他,又端起茶碗抿了口已经冷却的茶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记得当年我男人死后,我家在山脚下的土地后来被划拨到了你家?”
  一瞬间瘦长汉子的脸色如浸水的蜡像般迅速褪色,他讪笑着解释道:“那真不关我的事情,地是村子里划分过来的。当年的规矩就是这样,谁家里没了男丁自然就没法分到土地,这规矩老早就有又不是我定的,不信您可以问村长。”
  “他说的没错,你家的地是我按照规矩划走的。”沉默好半天的村长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第17章 果报
  村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神婆打断了。她先是扫了眼瘦长汉子,又笑着看了看村长,随后目光在所有人中间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到面前的茶碗上。
  婆子漫不经心的抠着茶碗掉漆的缺口,指甲缝里藏着黑黢黢的淤泥,她说:“我好歹也在村里住了几十年,这规矩怎么可能会不清楚?我只是想告诉在坐的各位,当年我男人出事之后,参与过分田的可不是少数。分田也就罢了,毕竟是村子里的传统,我对此无话可说。”
  神婆吹了吹残留在指甲里的瓷釉,继续说道:“田被分完了,不少人大白天又跑来我家蹭吃蹭喝,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本事,只能拿出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但这些客人吃好喝好了还不满足,一抹嘴巴就在我家随意挑选看得上眼的家具物拾,问也不问主人的意见便直接搬回自己家去,我拦不住他们,也没地方说理,只能一点点的看着他们把家搬空,难不成也是传统?”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还带着上了年纪特有的沙哑声。但听在我耳朵里却是一阵心惊肉跳,我躲在窗沿下面大气不敢出,脑子里几乎能描绘出当年神婆丈夫意外去世后,她们孤儿寡母艰难维生的景象。
  死亡赔偿金被侵占,土地被分割,就连家里仅剩的一些吃食用品也被平日里那帮称兄道弟的亲戚搜刮一空。
  我以前只在新闻里听说过吃绝户这个词,现在听这女人平静的描述,才生生体会到那种恐怖与绝望。那是不给人留一点活路,要把孤儿寡母往死路上逼的意思,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我不清楚他们当中有多少去神婆家搬过东西,或者打秋风蹭一顿饭,又或者只是在背后指指点点……
  或许只有少数几个,或许是全部。
  他们每一个人都穿着完好的衣衫坐在椅子上,可是看着这些人我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仿佛屋子里的那些并不是人,而是披帽戴冠的禽兽。
  村长略带烟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对神婆说:“如果你对当年分田的事情不满,可以私下来找我。我也活够了岁数,你想怎么样都行,只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揪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撒泼打诨,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神婆微笑着说,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有些话憋在肚子里二十多年没法吐露,现在能把心里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全都倒出来,我觉着轻松了不少。”
  抽着土烟的李村长轻轻一“哂”,对神婆的话不以为意。
  神婆冲村长抱怨了句:“你不要老是打断我的话,婆子我上了岁数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你一打岔,我都不记得刚才说到了哪里。”
  “既然不记得就不要说了。”
  “你赶紧闭嘴吧。”神婆有些嗔怒的瞪了村长一眼,扭过头对众人说:“刚才我是想问问大家当年有谁来我家拿过东西,有人愿意承认么?我保证不为难各位。”
  结果当然是没有人愿意承认,除了村长外所有人都安静如鸡般坐在原地,和我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这婆子神通广大,一身邪术足以震慑乡邻。即使无视她会的那些把戏,屋子外头还站着一帮全副武装的打手。天晓得老婆子从哪里雇来的这帮人,都是个顶个的亡命之徒,万一这她哪根经搭错了发起疯,挥手让打手全部进场“突突突”,那谁也活不了。
  好在神婆并没有立刻清场的意思,见没人勇于承认。她善解人意的笑笑,给在座诸位找了个台阶:“也怪我,二十年前的事情各位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没多久我那屋子便被搬空了,最后连几间破房也被大伯收了去,你说是不是大伯?”
  大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沉默了半晌后小声嘀咕道:“那本来就是我们老沈家的屋子,而且村长不是又帮你介绍了一门亲事么。”
  村长从袖子里摸出一小撮烟叶,仔仔细细塞进烟头里,专心捣鼓起从不离身的烟管,仿佛将烟叶严丝合缝填进烟头里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神婆瞥了坐在窗角下的李村长一眼,见他专注于手头上的活计,也没喊他解释解释。转而收回视线,自顾自讲起了当年的事:“这可真是一门好亲事,你们把我嫁给了村子里那位包治百病的行脚大夫。他老婆死的早,我正好补上空缺,也算是捡漏吧。”
  “把你嫁给他是我的错。”村长终于点燃了烟丝,他没急着去吸上一口,而是把烟管握在手心里默默看着烟叶燃烧。零星的火光亮起,很快便湮灭在厚厚堆叠的烟叶之间,一缕白烟袅袅升起,缓缓朝着屋顶飘去。
  “当年我看你一个女人家没地方去,怪可怜的,便想着拉一把。行脚大夫虽然年纪不轻了,可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指着他看病,手里有两个钱,你嫁过去再不济也总能混口饭吃。”
  神婆冷笑道:“他之前的婆娘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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