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
姜亦棠抿唇:“大姐。”
荣凌意外挑眉,她和姜亦棠接触了几次,大抵知道这是个性子软的,但她和姜谙茯说话时却是拘谨了许多。
其实也不对,说是拘谨,不如说是冷淡。
荣凌从姜谙茯身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她知道她来上书房的目的,不着痕迹地护住小姑娘,调笑道:
“尚书府离得那么远,你来得倒是早。”
姜谙茯对荣凌的插话打趣没有任何神情变化,她轻轻摇头:“习惯了。”
荣凌不再说什么,拉着姜亦棠找到位置落座。
在上书房时,丫鬟都要等在外面的,荣凌低声说:“常乐离得不远,她耳力好,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我不在跟前,你大声喊常乐即可。”
姜亦棠狐疑,在上书房会遇到什么事?
荣凌点了点她,没再说什么,反正她待上几日就知道了。
上书房就是个小后宫,拉帮结派是常有的事情,哪有什么清净的地方。
今日是徐泽黔的课,他还没到,上书房吵闹得厉害,几个人凑到一起说话,姜亦棠扫了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没动。
她不动,荣凌就安心地趴在桌上补觉。
“这位应该就是姜三姑娘吧。”
姜亦棠正翻开书本,耳边传来一道清爽郎朗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着天青色织锦长袍的公子站在她跟前。
公子脸上带着和缓的笑,问话也说得不紧不慢,见她抬起头,他冲她友善地点了点头。
姜亦棠攥住书页,眨了眨杏眸,问:
“这位公子是?”
不等那位公子说话,荣凌已经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道:“顾长泽,你少和她说话。”
被荣凌怼了一句的顾长泽没恼,他只是笑:
“半年不见,郡主还是这么霸道。”
荣凌轻呵了声。
姜亦棠左看看右看看,顾长泽挑眉:“她是郡主的伴读,郡主不替她介绍介绍这里的人?总不能她来了一日,除了你一个人都不认识。”
他的话不客气,却是听得出好意。
这里每个人都身世显贵,日后几乎都是要步入朝堂,和这些相识相知,益处甚大。
荣凌哼了声,到底坐直了身子,她对姜亦棠道:
“你眼前这位,是顾阁老的独子,他是六皇子的伴读。”
顾长泽对姜亦棠点头示意:“三姑娘。”
姜亦棠也郑重道:
“顾公子。”
“日后既是同窗,三姑娘唤我表字伏安即可。”
姜亦棠愣了下,伏安,顾伏安。
她扭头朝荣凌看了眼,有点局促,半晌才说出一句:“顾公子也叫我姓名就好。”
她没有表字,至于小名,除去姨娘,她也只想听谢玉照喊她。
顾长泽没有久待,打声招呼很快就离开,只是临走前,他朝荣凌看了眼。
姜亦棠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顾长泽究竟是来认识她,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来和某人打招呼,就只能仁者见仁了。
荣凌嘀咕了声:“花孔雀。”
她的瞌睡全部散去,也知道顾长泽说得没错,拉着姜亦棠,小声地和她介绍这上书房的人。
姜亦棠虽然有谢玉照给的名单,但名字对不上脸。
荣凌介绍完,她才勉强地把这些人记在脑海中,她一张白净的脸蛋上细眉紧蹙,荣凌看得发笑:
“不用记那么多,只有几个人需要你着重记下。”
姜亦棠认真地听她说。
荣凌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她觉得徐夫子肯定会很喜欢姜亦棠。
毕竟,哪位夫子会不喜欢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荣凌轻声:“这满屋子里,论贵重,你知道是谁?”
姜亦棠朝丘荣公主看去。
荣凌颔首:“没错。”
“别看这里有七位皇子,但论贵重,还真的比不上丘荣公主。”
“皇上有了五位皇子后,才得了这么一位公主,本来就疼着宠着,她母妃又是掌管后宫的邱贵妃,她是这满屋子最不能得罪的人。”
姜亦棠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细眉。
见状,荣凌安抚了句:“你也不用多想,你是堂哥送进来的,她再仗势欺人也欺不到你身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至于她的伴读,我就不多说了,相较而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
姜亦棠抿出一抹笑,她没说,其实她对姜谙茯了解得不多。
“丘荣还有一位伴读,你应该也知道。”
姜亦棠抿了抿唇,才点头。
丘荣公主有两位伴读,一位是她长姐姜谙茯,另一位就是明满京城的褚栎秋。
话落,荣凌就轻哼了声:“不过,褚府最近有事,她这几日应该不会来。”
褚倰旭贬职,褚栎秋和他是一母同胞,难免会受到牵连。
荣凌继续道:“除去这三人,你要记住的是六皇子的伴读,就是刚才的顾长泽,他父亲的顾jsg阁老,朝堂上几乎大半的文官都是顾阁老和丞相的学生。”
太傅辞官在家。
文官中,只有顾阁老能够和丞相分庭抗争。
丞相府的立场不明,堂哥又决心不会娶褚栎秋,那么顾阁老的立场就会格外重要。
人多眼杂,荣凌没有说得太透。
文官中如此,但荣凌却没有太多的忧虑,因只堂哥的母族仲孙氏,即闻公府手握兵权,哪怕闻公封地不在京城,朝中武将也隐隐以闻公府为重。
父王曾说,争储中,兵权在谁,谁则重。
荣凌深以为然。
“除却这四人,你还得记住一人。”
姜亦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端坐着一位男子,他和顾长泽相对而坐,不知在说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似察觉到什么,他偏头朝这个方向看来。
剑眉星眸,锋芒毕露却不显凌厉,他鼻梁高挺,唇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浑身慵懒地侧头看来。
撞上姜亦棠的视线,他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过头继续和顾长泽说话。
姜亦棠呼吸稍顿,半晌回神。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容貌和谢玉照不相上下的男子。
“祁王,岑行简。”
“祁王是朝中唯一的异姓王,老祁王在他年少战死,他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王位,不过他在世子时就被选为伴读,所以一直在京城,未回封地。”
说完,荣凌掩唇,偷偷地说:“他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姜亦棠有点臊,她是不敢轻易议论男子长相的,含糊不清地点头。
荣凌摆摆手:
“没事,谁都知道岑行简生得好看,不过我记得岑行简先前告病了一段时间,我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不过回来了,也好。”
姜亦棠不解,却见荣凌冲她笑了笑,眼中闪过戏谑:
“你等着瞧,日后有好戏看呢!”
姜亦棠被这句话引起好奇心,不由得又朝岑行简看去一眼,谁知岑行简这般敏感,几乎在她刚看过去,岑行简就回了头。
视线相撞,姜亦棠尴尬得慌忙收回视线。
岑行简轻挑眉,忽然勾唇笑了笑,和他说话的顾长泽看见,不禁道:
“你这段时间一直告病在府,可能不知道,她是殿下看重的人。”
岑行简:“哪位殿下?”
顾长泽朝东宫的方向稍抬头。
岑行简意义不明地偏了偏头,他忽然站了起来,朝姜亦棠的方向走去。
第38章
姜亦棠吓得一跳, 埋头作翻书状,但慌忙的动作仍是暴露了她。
岑行简不着痕迹地稍顿。
觉得她活像个鹌鹑。
门忽然被推开,徐泽黔姗姗来迟, 扫了一眼:“岑行简,你在干什么?”
岑行简身份摆在那里,但他也跟着徐泽黔学习了数年, 对徐泽黔颇为恭敬, 闻言, 他轻笑了声:
“前排坐久了, 换个位置。”
徐泽黔没拆穿他,摇了摇头:“坐好。”
姜亦棠只听见身后有凳子被拉开的动静, 她几不可察地抬手捂了捂耳朵,把掩耳盗铃诠释得彻底。
岑行简是五皇子的伴读,他忽然坐到后面,惹得五皇子根本无心听讲, 一节课,他时不时回头去看岑行简在干什么。
“五殿下。”
姜亦棠正在翻书,徐泽黔没有因她而放缓教学进度,她听得一知半解,艰难地啃读书上的文字,忽然听见夫子喊人,她吓得心尖一颤, 立刻把头埋下去,生怕夫子会叫到她。
岑行简坐她后面,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得勾了勾唇,心底有点纳闷。
殿下怎么舍得把她放出来的?
姜亦棠根本不知道岑行简在想什么, 她偷偷抬头,却见徐先生撂下书,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地问:
“近来朝堂上有关陕州知府的弹劾数不胜数,五殿下,你觉得此事该何解?”
五皇子听清问题后,脸色骤然煞白。
不仅是他,整个上书房都瞬间噤若寒蝉,上书房不仅教六艺,而且会结合时事,这般夫子忽然出题,早是寻常。
出题没错,但让众人噤声的是这道题背后的含义。
明眼人心知肚明,事关朝堂弹劾陕州知府一事,是太子和三皇子在打擂台,说是打擂台,都有点抬举了三皇子。
中秋宴,三皇子醉酒讨让一事可才过去了不久。
五皇子下意识地转头去找岑行简,岑行简轻飘飘地抬眼,但距离太远,二者根本传递不了答案。
姜亦棠偷偷看了眼岑行简,而且,她觉得岑行简也没有传递答案的意思。
半晌,五皇子讪讪回答:
“学生惭愧,无法作答。”
徐泽黔淡淡看向他:“坐下,认真听讲。”
五皇子不觉得有什么,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年近二十,即将入仕,他一点都不想得罪太子。
但是,他母妃在宫中受淑妃娘娘桎梏,他也不敢得罪三皇子。
岑行简毫无意外地收回视线。
徐泽黔未停,他转头看向众人:“这题,有谁可解?”
满室寂静,气氛有片刻凝固。
姜亦棠不明所以地左看右看,荣凌勾头和她小声道:
“陕州知府是三皇子的舅家,近来御史台弹劾他纵子行凶,霸占民田,但陕州水提坍塌,陕州知府有效治理水患,朝堂上一直对如何处置陕州知府争论不休。”
姜亦棠知道陕州知府和三皇子的关系,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拖了这么久。
姜亦棠有点犹疑。
徐泽黔仿佛看出她的神情有异,点了她:“姜三姑娘可有解?”
荣凌一惊,下意识就想站起来替她回绝,但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荣凌皱眉扭头,就见岑行简冲她颔首。
但手上的力道未松,耽误这片刻功夫,已然晚了。
荣凌惊疑不定,纳闷地看向岑行简,往日岑行简是从不参与皇子间争斗的。
姜亦棠攥着书本的手颤了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来上书房的第一日,就会接触到这么敏感的话题。
她拘谨地站起来,是个人都看得出她不自在,女子低着头,声音很轻,却也让众人都听得见:
“小女不敢妄议朝事。”
徐泽黔眼中闪过不明情绪,他坐了下来,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此处无君臣,也不分男女,只有夫子和学生,三姑娘但说无妨。”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姜亦棠身上,姜谙茯不着痕迹地皱眉,依着她的立场,她自是不希望姜亦棠接触这个话题。
哪怕姜亦棠如今的立场早就和殿下绑在了一起。
但事情还未有定论,明哲保身才该是正确选择。
姜亦棠脸红如潮,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这种场合说话,压着声音中的颤抖,竭力道:
“学生拙见,该罚。”
众人哗然地看向她,姜亦棠甚至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问题都敢回答。”
“她是那位的人,自然偏向那位。”
言论种种,但姜亦棠在这种议论声中居然镇定下来,她越发冷静。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谢玉照的苦心。
她居家百日,都不如出门这一刻钟的所见所闻。
她都死过一次,害死她的人还在逍遥快活,她只想缩在后宅,哪怕再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手刃仇人。
她忽然想到谢玉照,他日日在朝堂上要经历多少这样的风风雨雨?
哪怕说的是真心话,只怕也会被人认为是私心。
姜亦棠紧张得手心有点糯湿,她强迫自己出声:
“国有国法,陕州知府触犯律法,理应按律处置。”
徐泽黔又问:“依本朝律法,行凶者当问斩,占民田者株连三族,你还觉得该罚吗?”
小姑娘孤身站在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