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栎秋很关注殿下和姜亦棠,这也让褚栎秋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例如,姜亦棠很少回尚书府,每次回尚书府至多待不到三日,还是会被殿下亲自接回去。
褚栎秋不得不承认,姜亦棠仿佛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叫殿下离不得她。
既然如此,这一次淞骊山之行,殿下同样应该会来。
庄子中也有小花园,供人欣赏,褚栎秋出了客房,直到小花园才停下,她背对着路径,披着一身胭脂色的鹤氅,离得远了,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她姿态盎然。
谢玉照出京城的时候已经将近申时,等到了庄子日色早就暗下来,他一路风尘仆仆连饭都没吃,到庄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姑娘。
越过月洞门,遥遥看见小花园中的倩影,她弯腰折枝,宽松的鹤氅掩盖住她的身影,胭脂色是小姑娘惯爱的颜色,谢玉照下意识地朝前迈几步,但当临近时,谢玉照骤然停住,他倏然冷下脸:
“谁在那?”
也许有一时的迷惑,但谢玉照太了解小姑娘了,甚至不需要再靠近,他也认出来那不是他的小姑娘。
松翎一路紧跟着殿下,赶了半日的路,他脑子都有点昏,听见殿下冰冷的声音,他冷不丁哆嗦了一下,抬起头:
“什么?”
他顺着殿下的视线看去,才看见小花园中折枝的女子。
女子听见声音回头,露出一张让松翎二人都分外眼熟的脸庞,她仿佛也惊讶了片刻,很快收敛情绪,轻盈地上前来服身行礼:
“臣女见过殿下。”
松翎有点摸不清头脑,这是什么情况?褚姑娘怎么在这里?
谢玉照眸色沉沉地看向褚栎秋身上披着的胭脂色鹤氅,他眼神仿佛洞察一切,褚栎秋明明没露出什么破绽,却忍不住攥住了手帕。
只一件鹤氅,难道姜亦棠穿过,其余人就穿不得了吗?
不等褚栎秋想好要怎么解释,谢玉照冰冷的声音已经砸了下来:
“褚栎秋,你好歹出身丞相府,孤以为你起码还有点大家闺秀的脸面。”
褚栎秋脸色骤然煞白,她不敢置信地抬头,强忍住心中的悲恸和难堪,艰涩道:
“……臣女不懂殿下何意。”
谢玉照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语气平静而嘲讽:“织锦缎,胭脂色,十月披鹤氅,褚姑娘什么时候有的这些习惯?”
女子家爱俏,不到冷得不行时,谁会愿意披上厚重的鹤氅?
姜亦棠是曾经落水身体不好,被谢玉照强行要求必要养好身子,才会早早地十月起就开始披上鹤氅,暖玉从不离身。
但褚栎秋名动京城多年,自然有人了解她的习惯,她一贯爱云织锦缎,偏月白色,喜爱兰花,穿细腰宽袖裙,展现玲珑身段,如今一身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穿着,说她是无心,谁会相信?
至少谢玉照不可能相信。
褚栎秋骤然哑声。
她也许抱着一点这样的心思,但被人当场揭穿,仍是觉得难堪。
而且,她全然没有想过谢玉照会对女子家的这些事务这般了解,她当然不知道,姜亦棠初入太子府时,所有的一切事宜都是谢玉照亲手操办。
他记得小姑娘喜欢的糕点,喜欢的缎料,了解小姑娘的点点滴滴,两辈子的执念,岂是褚栎秋能料到的?
一想到他有可能会认错人,甚至还是当着小姑娘的面,谢玉照眸子中就闪过明晃晃的厌恶,说出的话冷若冰渣:
“谁让你在这儿的?”
褚栎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行为惹了殿下的厌恶,她强忍住惊慌,镇定地把之前的说辞搬出来:
“我路过这里马车出了故障,三姑娘收留我在此借宿一晚。”
她刻意提到了三姑娘。
谢玉照眼中的冷色依旧没有缓和,他讽刺道:
“太子妃留你住宿,你却反过来模仿她?”
褚栎秋脸上刹那间褪尽,她没有想到谢玉照会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她攥着手帕,控制不住地有点眼眶泛红,她追逐殿下这么多年,难道殿下就一点都看不见吗?
她声音中含了哭腔,眼睫轻颤:“殿下何故这般侮辱臣女?”
谢玉照没有半点动容,他眼中冷意越来越盛,他厌恶有人利用小姑娘的心软而伤害小姑娘:
“叫管事的来。”
松翎意识到殿下真的发怒,不敢耽误,赶紧去把管事的叫来。
松翎刚离开,小花园就迎来了泡温泉回来的一行人,姜亦棠有点糊涂地看向眼前一幕,茫然地喊:
“谢玉照?”
当小姑娘出现时,那个异样感就越发明显了,在场的只有姜亦棠和褚栎秋穿了鹤氅,同是胭脂色,姜亦棠拎着裙摆朝谢玉照靠近,但视线不由得被褚栎秋吸引,等看清褚栎秋的穿着时,她脸色有点古怪。
她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觉得眼熟岂止她一个人,陈钰磬扫了现场一眼,乐了:
“褚姑娘这一身,乍一看和棠棠的倒是一模一样。”
陈钰磬不怵褚栎秋,说出这话时也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等看清褚栎秋脸色难堪时,她也只是和荣凌对视一眼,好笑地挑了挑眉。
谢玉照脸色越冷了些,等小姑娘走近,他神情才缓和,拉着小姑娘靠近,将她的衣襟拢了拢,扫了一眼顾长泽和岑行简,心中有点憋得慌,扣紧了小姑娘的手,他闷声直言道:
“知道你心软,但也要擦亮眼,有些人不值当。”
姜亦棠怔了怔,陡然意识到谢玉照话中何意,她再看向褚栎秋,当即恼红了脸:
“褚姑娘这般行事是不是有点不合礼数?”
褚栎秋今日命人准备这件鹤氅时,想过诸多姜亦棠的反应,唯独没有想过刁难她的会是谢玉照。
她伤神地攥紧手帕,如今她只能否认到底:
“我不明白三姑娘的意思。”
姜亦棠也没那么好脾气,她气恼地咬唇:“到底懂不懂,褚姑娘自个儿心里明白,我这庄小,容不下褚姑娘这般心思活跃的人,还请褚姑娘赶紧离开吧!”
有谢玉照在,她撵人也格外有底气。
褚栎秋不敢置信地抬头。
此时,管事的正好被松翎带来,谢玉照冷声吩咐:“送褚姑娘离开。”
姜亦棠意外,原来不管她怎么想的,谢玉照压根就没想让褚栎秋在这里借宿。
褚栎秋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主人家不留她,她也没法厚脸皮继续留下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管事的把她东西都收拾出来,然后恭敬又不容拒绝地请她上了自己府中的马车,不卑不亢地请她们离开。
等马车离了太子府的庄子,褚栎秋仍是没回过神来,她这是被赶出来了?
讨厌的人一离开,小姑娘杏眸都亮了几个度,她转身欢喜地软声问:
“你怎jsg么这么晚啊?”
不等谢玉照回答,她的问题一连串地抛出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来时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是不是你说她了?还有,你是不是把她认成我了?”
问到最后一句后,小姑娘蹙起细眉,嘴唇噘得老高,杏眸眯起,就等着谢玉照的答案。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向她,十分有危机感地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没有。”
姜亦棠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却是在谢玉照回答的时候就忍不住地弯了弯杏眸。
在二人对话时,眼中仿佛看不见四周人,荣凌早就有眼力见地拉着陈钰磬等人离开了,只有岑行简离开时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时,岑行简终于明白,在和不在殿下面前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仰头看向男人的小姑娘肉眼可见地乖顺可人,让岑行简甚至有一刹间对殿下生出一抹类似嫉妒的情绪。
他从没见过姜亦棠这般模样。
谢玉照一手搂住小姑娘,不着痕迹的抬头朝岑行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眯了眯眼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色。
他没有问姜亦棠为什么会把岑行简带来,而是一一回答了小姑娘的问题后,抬手按了按眉心,仿佛有点疲倦:
“还有膳食吗?”
闻言,姜亦棠赶紧吩咐人准备点吃的送来,然后她才小声地和谢玉照告状:
“我本来还想看看她要和姜霜鸢做什么呢。”
谢玉照眉眼一点点冷下来,他抑制心底的怒意,仿若平静道:
“不重要。”
既然不安分,就让她安分下来。
第83章
翌日谢玉照沐休, 这也是姜亦棠特意挑选的时间,庄子中只有一个正院,其余的都是客房。
谢玉照当然不可能让姜亦棠住客房, 而且,姜亦棠的行李早都搬进了正院,于是谢玉照就入住了小姑娘隔壁的院子。
荣凌不由得朝小姑娘看去一眼, 除去当今圣上, 她可从未见过堂哥屈居于人下。
姜亦棠不知道荣凌在想什么, 知道了也只会欲言又止。
谢玉照俯身于人下的次数不少, 但都是荣凌见不得的场面罢了。
天明后,小姑娘昨日车马劳顿, 赖床到辰时后才起来,其余人都不见了,她睡得有点懵,听到常乐说的话后, 并没有在意,等在前厅没见到谢玉照时,她才茫然抬眼:
“谢玉照呢?”
打一开始,她就把谢玉照算在其余人中的一员。
常乐呃了半晌,倒是青粟一脸兴奋:
“殿下和祁王在后山赛马,姑娘快点吃,咱们也去看看。”
姜亦棠一头雾水:“赛马?”
谢玉照和岑行简?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凑一起比赛了?
小姑娘不解, 她囫囵吞枣地吃了点早膳,就和常乐、青粟二人急匆匆地赶到了庄子后,说是后山, 但这处有一大片的平地,闲暇时踏春放风筝都是好的去处, 如今自然也能用来赛马。
姜亦棠到的时候,二人好像已经要开始了,她一脸懵地凑到荣凌跟前:
“这是干什么?”
荣凌多看了眼小姑娘,她往日总觉得岑行简对小姑娘有点特殊,但岑行简什么都没做,她也只当自己想多了,而现在堂哥忽然和岑行简要比较一番,她才恍然大悟,她之前的猜测完全是正确的!
荣凌难得见堂哥这幅模样,明明能有其他方式解决,却亲身下场,她掩唇笑了笑,意味不明道:
“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天气好,让他们起了一番比较的心思。”
姜亦棠狐疑,须臾,她轻恼地撇了撇嘴,只觉得荣凌敷衍她,谢玉照才不会是这么无聊的人呢。
她不再问荣凌,而是抬起头看向二人,姜亦棠很清楚,岑行简的骑射功课有多出众,他本就出身边关,在这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小姑娘有点担心,谢玉照能赢吗?
场上,谢玉照面色冷淡,岑行简惯挂着的漫不经心也消失不见,马蹄声践踏而起,尘土飞扬,两人绕圈而行,彼此一左一右紧逼对方,不相上下,场外的人不由得紧绷住呼吸。
岑行简直视前方,余光瞥见谢玉照要勒马转弯时,他忽然轻勾唇,一脚勾住脚踏,侧身弯下,缰绳倏然绷紧,马驹受困得吁叫了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迫使马匹不得不极限转弯,刹那间,在众人惊呼下,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谢玉照前面。
他分毫不让,彻底挡住了谢玉照的路,直到尽头,也没让谢玉照有机会反超。
比赛结束,现场气氛有点奇怪,陈钰磬和荣凌对视一眼,都有点面面相觑,她们很少见到殿下输,也很少见到有臣子会步步紧逼殿下。
岑行简赢了比赛,但似乎也没有很高兴,他抬头看向拎着裙摆跑向殿下的小姑娘,她仰着白净的脸蛋,高高地举起手帕,轻软的声音心疼道:
“谢玉照,你快擦擦汗。”
岑行简轻扯了下唇角。
他和殿下心知肚明,这场比赛比得是什么,后半场,他明显感觉到谢玉照压根没有拼命和他争道的迹象,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这场比赛的输赢。
殿下只是让他看清——小姑娘的心意——然后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谢玉照慢条斯理地停下马,接过小姑娘的手帕,就见小姑娘偷觑了眼岑行简,悄悄地和他小声嘀咕:
“我不是和你说过他骑射很好么,人家都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倒好,居然反过来,笨不笨呀。”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着谢玉照笨,但谁都听得出她话音中的偏颇,与其说她是在觉得谢玉照笨,倒不如说她是在安慰谢玉照来得真切。
谢玉照没忍住低头笑。
岑行简轻啧了声,他翻身下马,漫不经心地笑道:
“殿下承认了。”
谢玉照不紧不慢地擦了额头的汗,收好手帕,才冲岑行简颔首:“祁王不必谦让,岑家一直常驻边关,若朝中官臣人人都如祁王勇猛,孤才能安坐高堂。”
岑行简猛然抬头,谁都看出他现在的情绪动荡。
他没听懂谢玉照的话,或者说,希望一次次被破灭,他早就不敢再抱有希望。
岑行简早就及冠,按理说,早在老祁王去世,他就该返回封地主持大局,但他一来是五皇子的伴读,被这个身份绊住了脚,而且,边关久无战事,圣上一心收拢兵权,意在削藩,他只能被迫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