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长途客运站也减少了许多班次, 已经开售的全部满员,也没有安排后续车辆跟进, 秦羽在门口广场转来转去, 最后找到了辆私家车。
“八百,不讲价。”司机是个中年大汉, 脸色黑压压的, 怎么看都不是个善茬。
秦羽犹豫了一下, 就听身边有人问道:“师傅, 你真能走啊?”
司机咧了口大黄牙:“我家就那地方,现在也赶着回去。”顿了顿,又似乎意有所指,“现在像我这样敢进去的没几个,赶紧决定啊, 不然到时候想花高价都走不了。”
眼前颇有年头的四座车确实容量狭小, 秦羽眼见着来了两三个人围着司机讲价, 咬咬牙, 忙插进去表明自己一定要去的决心。
“扫码,先付一半钱, 到地方再付剩下的。”
“好。”她点头,掏出手机时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 眼底不经意地撞进了陆欣仪的名。
这次请假来得突然, 虽然剧组那边正好没事可以放行, 但领壹那边尚不知晓,陆欣仪大约在忙电话不通, 秦羽便给她留了消息,顺便让小张代为转达,之后就是在外奔波到现在。
等坐进车里,秦羽侧过身子背开外面的司机,将手机很紧地贴近耳朵,又拿掌心捂住屏幕,小心翼翼地给陆欣仪把电话拨回去。
电话一直响到濒临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却是男人的声音:“秦羽?”
秦羽一愣:“魏金利?欣仪呢?”
魏金利平静道:“她现在有事,走不开,你和我说就行。”
她绕着手指:“她什么时候有空啊?”
“说不准。”那边顿了顿,“你跟我讲好了,不然还不知道耽误多少时间。”
其实也不算耽误,况且,她还不想把请假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想到这里,秦羽就要开口拒绝,却听电话那边砰的一声,随即陆欣仪的咆哮直冲耳膜:“陆延舟我是疯了才来和你浪费时间!”
什么情况?
可惜魏金利没有给秦羽提问的机会,匆匆忙忙地去叫陆欣仪的名字,很明显,他也被陆欣仪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秦羽就听手机那边的声音忽近忽远的,最后干脆不知道被谁给挂断。
忙音嘟嘟作响,她一时间难以回神,直到身边也重重凹陷下去才陡然一惊,手迅速抬起压低了帽檐,同时紧挨着椅背缩成一团装睡觉状。
车很快发动。
前面司机和坐副驾驶的乘客侃大山,略显刺耳的乡音不停灌入耳朵,还有坐身边的阿姨不住叹气,秦羽脑子顿时有种被生拉硬拽的错乱感。
不过,她原以为自己会就此倍受折磨地一直挨到目的地,不想脑门靠着冰冰凉的玻璃一下一下地磕,居然还给磕出了一段悠长的睡眠。
秦羽的入睡其实并不安稳,但思绪趁机乘风乱飞,回跨过千山万水,钻入一段埋藏至深的记忆里。
她的过去。
秦羽高中时意外参加过一次市里举办的歌唱比赛,原本只是兴趣使然过去凑个数,没想到被点拨出了别的想法。她在唱歌上确实有些天赋,比赛获奖的消息传到学校,也有老师愿意教……只除了家里不同意。
在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地方出生长大,家长的观念大多十分传统,走艺术的路子被认定为不学无术,秦羽好说歹说才让家里同意,如果高三艺考分数足以进入心仪的学校,那家里就同意放她这么走下去。
那时候秦羽真的拼命了,可凡事不能兼顾,当重心放在艺考上时,成绩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好在艺考结果没有辜负她的努力,剩下的就等高考结束填报志愿。
但谁都没想到填报志愿也会出现“意外”,当秦羽拿到普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才惊觉被家里暗自换了学校,可为时已晚。
对此家里自有另一套说辞――走艺术毕竟烧钱,也不确定以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不如上个普通大学,唱歌就当个兴趣,诸如此类。
说的很有道理,也很坚决,秦羽不由沉默。
而在沉默了三天之后,她做了生平最大胆的决定。
走。
在秦羽的设想里,这一年不去入学去复读,靠复读可以,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错失了机会,到头来在陌生的城市四处游荡。
也许是命不该绝,在她以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无望的时候,容岁出现了,然后带她签约新河,从此走上了一条拥有期待、却更不受控的道路。
直到现在,秦羽都无法确定那时候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她迷迷糊糊地在回忆里打着转,冷不丁传来昀的一声长调,四周景色倏然扭成麻花,同时肩膀被重重摇晃:“姑娘,醒醒!”
秦羽睁开眼,就算蒙着层生理泪水,仍能清晰分辨出邻座阿姨凑近的焦急之色:“前面走不了了!”
山体滑坡还在继续,暴雨虽然减缓,却仍挡不住泥沙滚滚而下,将好不容易疏通的道路再次堵了个大半,虽然不至于过不去,可为着安全以及抢险的时效性考虑,社会车辆暂时不予通过。
秦羽被迫落在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踩着泥土走了好几公里才找到了家农家乐。
农家乐的客房不算多,但秦羽还算幸运地定下了一间房,等进去稍作休整才想起来看手机,里面倒是有新的未接来电,但不是陆欣仪,她灾点进微信,也只有小张一个人在疯狂发消息。
小张:秦羽姐,我刚看新闻说路上走不了了,你现在在在哪里啊?
秦羽把电话拨过去:“对不起啊,刚才忙着找地方住,没看到你电话。”
小张闻言,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不过你不回来吗?那边我看新闻说路都通不了G。”
“不是通不了,是暂时先让救援车辆过去。”秦羽纠正,她大概清楚小张在担心什么,直接问,“是剧组有事情?”
“也……没有。”小张拉长声,似乎在犹豫,但最后还是说道,“那你给我留个地址和座机电话吧,方便联系。”
秦羽于是下楼去找老板问电话,结果正与站在收银台前的司机打了个照面。
她此时没有戴帽子,一把长发随便在脑后竖起来,整张脸在灯光的照射下素得特别透亮,司机看见她就笑起来,招呼道:“美女,也来吃饭啊,一起呗。”
“不饿。”秦羽礼貌摇头,去找板娘问地址和电话,低头记的时候,听老板娘在边上嘀咕了句:“我看你有点眼熟……”
手微微一顿,她没有抬眼,嘴里糊弄着:“大众脸吧,大家都这么说。”余光恰好扫到一边,看见店员推着小推车出来,上面满满当当地摆着盒饭,“这是?”
老板娘看过去:“哦,给外面抢险的人送的,忙了一整天都没顾得上吃饭,要饿出个好歹怎么办?”
她默了默:“我也来帮忙吧。”
老板娘一愣:“啊,这怎么好意思,再说你个小姑娘――”
秦羽听着,想法倒是越来越坚定:“没事的,我反正现在空着,就是您这儿有雨衣吗,麻烦给我一件,一次性的那种就行。”
老板娘张张嘴还想劝,毕竟一同来住的其他人都没这个想法,但秦羽说完就继续拨弄手机,显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也只能作罢。
好在这天夜晚,雨势渐渐消减。
秦羽把盒饭帮忙摞好后其实就没事了,但她不想回去,就转到远离人群的一边发呆。现在这片路段仿佛一个临时工地,照明设施,挖掘设备,还有数不清的人头,都让一向寂静无声的此地喧闹非凡。
而她脚踩泥泞,目光冲着黑暗的另一侧,杂乱无章的树枝影影幢幢,像无数挥舞的鬼手,誓要将人的心给勾过去。
只是,如果知道回去会遇上这样的意外,她还会义无反顾地去往多年不曾涉足的家乡吗?可惜时光不可倒流,而就算可以,恐怕也难以坚定地做出选择。
秦羽沉闷地呼出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深秋的夜,已经有了寒气侵袭。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她回头,不期然对上一张咧开的嘴,借着远处隐约的光,大黄牙的造型一下子撞入她的脑中。
秦羽忙后退几步,要走,眼前却横过来一只胳膊。
“哎哎,美女,一个人想什么呢?”故作热络的语气让她油然生出一种恐慌,可嘴上还要镇定地回:“抱歉,我得回去了,有人等着。”
对方却嗤笑:“少来,你当我记性不好啊,一个人住哪来的同伴?”说着话锋一转,眼珠子打量肉似的上下转,“我看你姑娘家的一个人也不安全,要不让哥哥陪你一晚吧。”
秦羽给恶心得不行,跨着脸就往前冲,结果胳膊被狠狠一拽:“哎,别走啊。”
“放手。”她冷声。
“装什么装,我可都听见了,老板娘说你眼熟,我瞧你这样子估计就是什么平台的主播吧,不卖?”
卖你――个头!秦羽火腾地一下子窜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其实对陌生人很少会这样冲动,可此刻不同于以往,或许是越靠近家乡心里的情绪越复杂,让她本能地对一切意外都生出外露的抗拒。
啪的一声,时间仿佛静止。
掌心火辣辣地疼,瞬间拉回了秦羽的神智,她转身飞奔,身后也回过神紧追。
泥泞在脚边四溅开去,脚底也是滑溜溜的,仿佛下一秒一切就会失控……
果然,她不留神地绊了一下。
身体直挺挺地往下坠,重击与泥泞混在在一起,足以把人摔得五迷三道,而不等秦羽鼓足力气爬起,头发就被一把薅住了。她被迫扬起脖子,眼前手掌大张,光线从指缝直直地刺进眼中,然后――
“嗷!”倏然一声惨烈的嚎叫,同时脑后力气消失。
半仰的身体惯性向前坠下,不过这一次,脸却砸到了另只胳膊上面,耳边传来嘶的一声呼痛,她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听到了隐约恼怒的指责:“你怎么还惹上事了?”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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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舟?秦羽睁大眼睛。
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感觉却在贸然丛生,她能感觉到腰间有手臂渐渐缠绕,仿佛藤曼一般, 力气与热度从肌理丝丝渗透,直达内心。
现在, 头顶是风雨延绵的夜, 脚下是泥泞湿滑的路,周围本该全然陌生, 却因为落入了熟悉的拥抱, 让一切冷漠坚硬变得无比温柔。
秦羽的心不由软下, 一瞬间, 努力构生的强硬土崩瓦解,后怕涌上心头,呼吸开始急促抽拉,仿佛要把熟悉的气息尽数收入肺腑,才好为身体给予出一点安心的感觉。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动静, 后背有手轻缓抚下, 不吝时间流逝, 直到感觉她紧绷的背脊终于有了松泛的痕迹, 才渐渐止住动作,随即热流吹过耳畔:“能动吗?”
陆延舟声音很低, 似乎带着点小心翼翼。
秦羽抿了下唇,也低声:“可以。”
腰上倏然一紧, 身体被使劲地往上拔, 她下意识地去抓对方衣袖, 手指触碰的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极重的抽气:“放松点。”
声音沉得近乎喑哑, 撞得秦羽脑袋嗡嗡作响,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开始迟钝。
“你――”她仰起头,却见眼前下巴绷得很紧,不由一个愣神,想询问他是否还好的话术也卡在嗓子眼。
就在此刻,身后突起风声,脚步纷乱靠近。
声音落到耳边也就是眨眼的功夫,秦羽根本来不及出声,却又听见砰的一下,沉闷的撞击声令她错愕回头。
目光先是掠过了陆延舟板正的肩角,随即是大肆舒展的长腿,深色的西装裤在路灯照下的边缘晕染出深浅不一的冷硬色泽,而就在身前,虚浮的肉身再次砸进脏污的泥土中。
“小兔崽子……有本事……给老子等着……”叫嚣断断续续,却不依不饶。
秦羽敏锐地听到一声冷哼,来不及思考一把抓住身边胳膊:“陆延舟!”
眼前,脸缓缓转回,却是落下冷峻嗜血的眸光,她的心顿时漏跳一拍,本想劝人不要冲动的话语霎时咽了气,只剩下强撑睁大的眼睛,睫毛颤颤巍巍地晃,最终还是不堪受力似的往边上飘。
“我们走吧,我――”秦羽咬牙,“有点累。”
她的身体确实在抖,这点动静瞒不过陆延舟,他反手将她的掌心包裹住,感受着微薄的体温流逝,突然间,心中原本难以按捺的躁动消失不见了。
“好。”他低声,大半身影拢住秦羽,仿佛一堵严丝合缝的墙。
秦羽被陆延舟一路送回到房间,直到彻底跨进房间的那一刻,她的腿终于控制不住地软了,又被陆延舟眼疾手快地架住肩膀。
“先坐。”陆延舟半拉半拽地把人往椅子上拖。
秦羽呆呆地目送他离开又折返,手里拿了个矿泉水瓶子,边拧盖边冲她皱眉:“不舒服?”
“……啊?”她迟钝地应了声,眨眼时瓶口已经凑近唇边,“还好。”冰凉的水流抿进嘴里,又顺着喉咙倾泻而下,终于将漂浮的神智拉回原位。
“我没事。”秦羽又抿了口水,清清嗓子,“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说着站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却又止住步子,扭头奇怪:“你不走吗?”
陆延舟正坐在她刚才的位置,背靠椅子向后仰,腿随意翘着,脚尖在她的疑问声中晃来晃去:“我住这里。”
秦羽:“?”
她以为自己脑子还在迷糊,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住我这里?”
“嗯。”
秦羽一下子破防了:“你怎么不再开一间?”
陆延舟仿佛看白痴一样看她:“你觉得这里还有位置?”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进门时的所见――大大小小的纸箱凌乱堆叠,还有人干脆支了行军床在大厅休息,不由沉默。
确实,这里大概率是不可能有空余的房间了,但……
“你怎么来这里?”秦羽后知后觉。
“你自己看看多少个未接电话。”提到这茬陆延舟就肉眼可见的暴躁,但到底还是忍住了,翻了个显而易见的白眼,“赶紧去洗洗,病了我可不管。”
本来就不用你管……秦羽想瞪他,但又累得不愿浪费力气和他一般见识,便一股脑地把干净衣服裹进怀里,砰地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与框不留余地的大力冲撞,让整间屋子都回荡着巨响。
陆延舟揉着耳朵,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渐渐收拢。
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而他所想的,却是秦羽在他眼前直挺挺地扑下,仿佛失去了引线的风筝,脆弱得几乎随风飘去。
心脏倏然停跳,随即,手指越发地攥紧扣住。
幸好,来得还算及时……
他垂下眼,深深地吐着气。
秦羽以最快速度冲完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出去,正碰见敲门声。她本就没有从之前的惊吓中完全回魂,闻言受惊地看向陆延舟:“谁?”
“刚叫了饭。”他淡淡回望,伸手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