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迎面却来了一扇迅猛的风浪。
陆延舟当即拿攥住对面手腕，然后一推，直搡着那人重重抵到对面墙上，另只手顺势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声音传来，秦羽终于回神，健步冲出去：“陆延舟，松手。”她惊惧地瞧着司机的脸几乎涨红，失声，“你疯了吗？快松手啊！”
陆延舟却笑着，手底越发使劲，司机喉咙里咯啦咯啦地响，眼珠也开始上翻：“敢和我对着干，活腻了！”
秦羽扑过去：“陆延舟！”
她真怕陆延舟把人给弄得不清，拼了命地去掰他的手，可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焦急地看向他。
而这一看，秦羽却呼吸骤停。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延舟，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就算是沉稳与张扬的切换，也断不会有如此目空一切的神色，好像天上地下不会有谁能制止他的随心所欲，哪怕是他自己，也享受着失控带来的沉沦。
幸亏就在这时，附近有人喊：“你们在做什么！”
双方俱是回神，陆延舟手底虽未撤开，也稍稍松了劲，就趁此刻，秦羽一鼓作气地把他拽开。
司机靠着墙缓缓滑落，咳嗽里带着虚弱的咒骂，声音飘来，陆延舟的眼睛不由再次聚集过去――背部却倏然撞上另一堵硬挺的墙！
“你醒醒！”秦羽狠狠地摇晃他，“陆延舟，你和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陆延舟的眼睛渐渐失焦，耳畔充斥着唾骂与嘲笑。那里面，有陆家许多人的声音，更多的则是戴青云对他不加掩饰的鄙夷。
从记事起，他就明白他的出生似乎是个错误，而所谓的错误，却要让他这个无辜者背负终生。
活下来已经是高抬贵手，反正在那些人的眼里，他陆延舟与对面那个拥有犯罪欲且不计后果的中年人一样，都是垃圾。
“你不是。”却又清亮的声音穿破晦暗的过去，拼命将他打捞出沉沦，“陆延舟，在我看来，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更好的人，我吗？他终于彻底看清了眼前。
睁大的眸光带着隐约赤红色，又似乎有水花在不断闪烁，随即，一滴又一滴的液体，顺着逐渐开裂地缝隙，浸入冷硬的心中。
“别哭。”陆延舟哑着声，伸出大拇指在眼睑下方O@划过。
柔软的，温热的。
不是梦。
这才是他的现在，他的真实。
陆延舟呼出了口气：“我好了。”
秦羽将信将疑地松开他。
“你们……”老板娘在边上犹豫。
她刚撵走了司机，此刻手依然捧着托盘，诱人的菜香味争先恐后地钻进房间，秦羽肚子很没出息地叫了声。
陆延舟微微侧目。
秦羽摁住腹部，对老板娘尴尬地道谢：“真是太麻烦您了。”
这些菜一看就是当场下厨做的，她就算没怎么住过农家乐，大概也清楚这种过晚的时间点，人家在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随叫随到。
可老板娘闻言就笑：“还是多谢谢你男朋友吧。”
……男朋友？
“姑娘你真是好福气，你男朋友刚来这边就找我问你，听说你到外面去连水都不喝一口就跑了，你可别怪他来得迟啊。”
秦羽被“男朋友”震了个不轻，想反驳时陆延舟已经顺杆子往下：“是我不该让她一个人堵路上，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话时，他把托盘还给老板娘，顺势站在秦羽身边，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身影交叠，根本没有拉开距离的意思。
“没事没事，对了，房费我到时候给你们打个折，都是帮忙让这边路快点捅，总不能让好心人寒心不是？”老板娘眼睛弯弯的，“有事就打前台电话，一晚上都有人的。”
“多谢，不过应该不需要，但现在确实有件事得麻烦您。”陆延舟勾手揽过秦羽肩膀，“刚才我们和人在外面闹了点不愉快，要是待会他找过来――”
“你说老王啊。”秦羽印象里，那位司机确实姓王，而此刻听起来，老板娘与司机也算认识，“他这条路来来回回跑，有时候累了脑子容易拎不清，您别在意。”
陆延舟不在意地哦了声：“我是不在意，就是――”顿了顿，他轻道，“再惹上来，我怕他受不住。”
秦羽直接一拳捶到他肩上：“你瞎说什么呢！知不知道我刚才要吓死了！”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力气没收住，忙猝然背过手去，眼睛慌乱地眨个不停。
头顶突然被揉了把：“行，我瞎说的。”陆延舟回头冲老板娘笑，“您别在意。”
话是这么说，老板娘还是没来由地感觉到凉意，忙道：“是是是，我也会提醒他注意。”
门再次合上，陆延舟转头发现秦羽又发起呆，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不是饿了吗？吃饭去。”
秦羽狐疑：“你真不会再去打人？”单是这么想都很心有余悸，不由追着念叨，“陆延舟我先声明啊，我可不想去警局保释你，很丢人的！”
眼前碗筷落下，似乎同时带了声笑，可看过去又是一片沉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知道，不会耽误你回家。”陆延舟夹了筷子菜放入秦羽碗中，眼睛平平淡淡地撩起，“等路通了，我送你。”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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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 秦羽睡得很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仿佛一张随时逼近的血盆大口, 这个时候，所梦之景倒已经不值得记住。
最后一次坠落袭来, 她终于挣脱着惊醒, 眼前天花板暗沉沉的，却有金色的微光从边上的窗帘缝隙里溜进来。
天已经亮了。
秦羽扭过头, 脸颊蹭着并不算松软的枕头, OO@@地往床边上探。
视野里渐渐出现的, 先是白色的床单, 随即浅咖色的地板，接着……
裹成一团的被褥里，人形隐约可见。
秦羽盯着那边半块露出来的后脑勺，大概也是睡不安稳，有几缕黑发不羁地竖起来, 伴着轻微的呼吸声不停抖动。
明明可以在陵州过他舒服的好日子, 偏要跑到这里睡地板, 不是有病吗？她愣愣地想, 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很轻的声音，那边却一下子支起身体, 顿了顿，脸缓缓转来：“醒了？”
秦羽已经在他扭头的前一秒迅速弹起, 装作刚醒的样子不停揉眼睛：“哦, 刚醒。”可等再看向边上, 却发现陆延舟脸上并无半点睡意。
她不由奇怪：“你没睡？”
陆延舟撇了下嘴：“这地方能睡好才怪了。”一面说一面爬起，很利落地把铺盖对折卷起,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下来，不过眨眼功夫，看得秦羽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
“你还要睡一会？”见秦羽不动，陆延舟抓了下脑袋，“那我待会叫早饭上来。”
“不用，我不困。”秦羽忙蹬腿下床。
陆延舟猝不及防她突然来这一下子，忙把脸转去看窗，余光扫过因为动作迅速而蜷起的牛仔裤腿，入眼一抹发亮的白，喉咙不由自主地滚了下。
其实昨晚从陆延舟入住开始，秦羽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身装束不说是睡觉，直接拎包走人也挺合适。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准备了，她的心也大起来，完全没有与男人共处一室的警惕感，又或许是因为陆延舟的出手相助，让她在潜意识里觉得，这个人值得交付信任。
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告诉他的的地方？还有，之前带你华丽听到陆欣仪怒斥他的原因……
昨天事发突然，秦羽没来得及问，早饭的时候干脆一口气问了个遍。
陆延舟正一口一个荠菜肉包，仿佛饿了好多天的样子，听到问题也不舍地抬头，直到被秦羽又重复问了几遍，才勉强撩起眼睛，却是神色莫测地盯着她。
秦羽心一毛，搞不懂自己哪里惹了他，干脆强作镇定地扯大旗：“我是为公司着想。”
不知道哪个词触及了陆延舟的笑神经，他腮帮子抽动了一下，似乎要说话，可碍于食物勉强含混了几个音节，又没了声。
“你咽下去再讲？”秦羽左右找水，这时候老板娘端着两杯豆浆过来。秦羽谢过要给钱，老板娘一掌给推回去：“送你们的。”
“那怎么行？您已经把房费免了。”秦羽还想挣扎。
老板娘见劝不动，干脆扭头冲陆延舟笑：“陆先生，您要的车已经订好了，十分钟后到门口。”
“车？”秦羽手里捏着只包子，愣住了。
“是啊，不是要回家？”陆延舟合着豆浆把食物一气顺进肚子，随即站起来朝秦羽伸手。
冷不丁的黑影兜头罩下，秦羽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就被捉住了手腕，随即唇边碰上软塌塌的温热，带着氤氲的青菜香气。
“快吃。”
她愣愣地张开嘴，咬下第一口的时候，神智归位，却只来得及抓住陆延舟往外走去的背影。
这算是，被他逃了？
昨晚抢修工作效果显著，原本堵塞的公路已经疏通，陆延舟一脚油门就往那边冲，很快便把零星几栋楼给甩在身后。
秦羽双手握紧安全带，在副驾驶上缓了一会才看向身边。陆延舟正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背向后随意地靠，下巴也嚣张地昂起起来，看架势不太像是赶路，反而莫名有种兜风的闲适感。
她的视线从车顶移向四面，老板娘帮忙订的SUV内装簇新，有些一看明显就是近段时间才增添的新设备，随即目光重新落在方向盘上，醒目的银色LOGO昭示着此车就算属于租赁，价格也十分喜人。
……估计是陆延舟自己提的要求。
正想着，耳边啧了声：“这车开着没劲。”
怎么还挑剔上了？
陆延舟另只手播着车载电台，嘴上道：“速度起不来，没手感。”
秦羽默了默：“那个，我们不是在赛车吧？”
陆延舟扯着唇要开嘲，车身倏然颠簸了一下，他顿时拧眉，看着前方咬牙：“真想给你们整整路况。”
既然提到这个，秦羽就来劲了：“那你也可以不来嘛，我记得我们公司在东川也没什么业务，难道你还自己跑来做拓展？”
这说的等同于废话，就算是公司大老板亲自下场开辟市场，也不用往事故多发地跑，又不是嫌命长。
“谁叫你非得回去？”陆延舟气上来就下不去，语速跟钢G似的，“不是你，我至于大晚上赶过来？”
秦羽奇怪：“我请了假啊。”
虽然没有得到陆欣仪的直接反馈，但剧组和小张那边也都是同意了的，没道理公司层面卡一道，她又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请假？”再开口时，陆延舟的情绪更坏了，仿佛秦羽点着了某根引线，就是不清楚这根引线有多长，燃起的火势会有多旺，“陆欣仪批了你就走啊，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哦，所以陆总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直接和你说？”秦羽也有点生气，“算了吧，你现在都这么不高兴了，到时候真和你说，你不得把我开了？”
她确实存着不服输的心思，也坏心眼地想看看对面会不会因此跳脚，可原本想象中应该沉不住气的陆延舟只是沉下脸，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会。”
秦羽正上挑的眉头一滞：“……什么？”
不会因为她的要求不给好脸色，更不会因此像现在这样生气，秦羽不会知道他真正愤怒的点在哪里，而他自己……
陆延舟紧抿着唇，胸腔里来来回回撞着气，偏偏又不能真的说出口，等回过神，他的手指已经摁上了车载电台的开关键。
“听歌。”陆延舟嘟囔。
不等秦羽反应，电台打开，激昂爆裂的鼓点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
“陆延舟，好吵！”她捂住耳朵。
“我乐意，你管得着？”伴着猎猎风声，扬起的回答向后飞逝。
秦羽瞪大眼睛，被陡然拉起的速度压在椅背上。
陆延舟要做什么？她不免惊恐，可待看向身边，却怎么也读不懂他变幻莫测的脸色。
而也是在同一瞬间，陆延舟仿佛置身于很久以前驶过的盘山公路，那是在国外念书时记录下他最为疯狂时刻的地方。
生命，对那时候的他而言，远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来得重要，轮胎嗡鸣着摩擦路面，重金属摇滚乐仿佛无形的催促――
死亡，也是一种完美的解脱。
“能不能……小点声？”刻意放软的请求另他心脏一紧，扭头，秦羽紧张地揪着安全带，脸上写着不情不愿的委屈：“我就这一个要求。”
看吧，活着，还是有点意义的。
他沉默片刻，倏然勾起嘴角。
之后，在平稳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终于乘着天空最后一缕阳光，进入了标有目的地的收费站――
秦羽阔别多年的家乡，回来的天色一如她离开时那样，阴沉的云朵叠在头顶，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往哪边走？”陆延舟转着方向盘驶入市内车道，却半天听不到回答。
余光过去，秦羽正对着手机入神，于是他干脆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等踩下刹车，对面好似一个激灵，抬眼与他对视的时候，眸光闪烁不定。
“怎么又怎么紧张？”陆延舟无奈，“我就是问问你，怎么走？”
“哦，就这，这里。”秦羽把手机递过去。
他随意瞟了眼，愣住。
酒店？
陆延舟无奈：“不是说我――”
“我知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大约是眼中的疑惑过于外显，秦羽顶着他的视线沉默片刻，还是不得不干巴巴地笑：“这样安排，对谁都方便。”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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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方的酒店标准自然够不上陆延舟挑剔的需求, 但他又不肯听秦羽的劝原路折返，整个人别扭劲爆棚，最后秦羽惯不下去了直接瞪他：“你到底去不去？”
此时他们正停在城里唯一一家据说五星级酒店对面, 可依陆延舟的眼光直接断定比陵州的三星级都不如。
秦羽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位的挑刺，毕竟说是五星级酒店, 但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 外墙红砖已经褪色成了棕色，看起来要多老气有多老气。
但, 小地方就是这样, 只能由人来适应。
“……行行行。”陆延舟听出她的不悦, 忙应下, 不过转动方向盘是余光掠过外墙俗气的烫金字样，又忍不住吐槽：“这――”
“喂！”
他咻地一下子闭上嘴，等车沿着通道开进地下车库，嘴里才小心嘟囔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秦羽耳朵里，她暗自握起拳, 但理智又在默默地安慰――
算了, 忍着。
这一路心理疏导确实有用, 等踩上大堂的大理石地面时, 秦羽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淡定了，却没想到在订房间时又出了点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