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谣言。
可是根本没有人信。
根本没用。
没有一点用。
每一条为魏棋解释的评论都会被立马围攻,然后他们不仅会骂她, 骂完她后又紧接着会产生一轮新的对魏棋的攻击和辱骂。
余悦不怕自己被骂,可她怕魏棋被骂。
所以她不敢再发表任何的评论了。
从魏棋被网暴开始到被网暴的第三天, 哪怕余悦再忙, 也要每天都陪着他, 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情绪,逗他、开导他。
舆论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生怕魏棋有个好歹。
可魏棋从始至终表现得没有半点异常。
他该上班上班, 该接送平安的时候接送平安, 该笑就笑, 甚至还会在余悦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让他开心的时候, 若无其事地弯唇跟她:“兑兑,我没事, 你别担心。”
余悦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但也好歹宽心了一点。
她想, 真相总会大白的,热度总会散去的。
*
周四下午七八节有一节课,这个老师是个快要退休的男老师,上课从来没有点过名。课上会来多少学生他也不管,更不会随机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这一天,看着网上各种人对魏棋的各种辱骂的话,看着一个又一个用着把魏棋的照片p成黑白照片来当图像到处活跃的人,余悦的心闷疼。
她逃了上大学三年来的第一节 课。
她要去找魏棋。
这一刻,她迫切地想陪在他身边。
是这么想的,她就这么做了。五六节下课后,她跟姜悸几人说了一声,背着书包就往校外冲去。
嫌公交车太慢,她还特意拦了出租,一路上都想着快些、再快些。
一刻也不想多等。
终于,她来到了魏棋工作的那个超市的大门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低垂着眉眼,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青年。
余悦看着现在的他,想起了两年多前在师大食堂里的他——好像他从不曾变过,时间也一直就停留在那个时候。
她看魏棋正低头给顾客找零钱,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余悦扬起笑脸,就要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魏棋将手里的零钱给柜台前那个年轻女顾客递过去的时候,那个女顾客突然拿起她买的鸡蛋,隔着很近的距离,狠狠朝魏棋砸过去。
紧接着她还觉得不够,在所有人都没缓过来的时候又拧开一瓶饮料,使劲泼向了魏棋。
粘稠的蛋液、发腻的饮料弄了魏棋一身,破碎的蛋壳甚至还挂在他的身上。
那个女顾客猖狂大笑,眼露嘲讽,面目狰狞地指着魏棋骂。
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目光始终很淡,态度始终很平静。
余悦却是再也忍不了了,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挡在魏棋面前,红着眼眶颤着声质问那个癫狂的年轻女顾客:“你是不是有病?!他干嘛了你这么对他?!”
那女顾客怒睁着眸子想要对她动手,被迟来一步的保安及时钳住,魏棋也第一时间把她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女顾客被保安拉走了。
走的时候她还十分不甘心的咒骂着魏棋,说魏棋作孽太多,欺负谁谁谁,抢谁谁谁的资源,诅咒魏棋不得好死。
余悦红着眼睛咬着牙要追过去,被魏棋温柔地喊一声“兑兑”,随即被拉着手从一群看好戏的人群里离开。
他们走了很远。
等到一条空巷子,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们了,余悦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来。
明明她的魏棋这样好,明明她的魏棋什么也没做错,可为什么被网暴被污蔑被诅咒被谩骂的是她的魏棋?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魏棋想把她抱进怀里,哄她,让她别哭,可他身上一片狼藉,连想要揉一揉她脑袋安慰她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上都是甜腻的饮料。
他的手伸过去,
又缩回来,
来来回回数遍。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不顾地一把将纤细脆弱、满脸泪痕的姑娘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用仅干净的袖子给她擦眼泪,再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的发顶,一遍又一遍的轻哄着她:“兑兑,没事了,你别哭……”
余悦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魏棋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她不想哭的。
可是她替她的魏棋委屈。
“好了兑兑,不哭了好不好?”
“嗯……”
等哭够了,余悦将头从魏棋怀里抬起来,他温柔地给她擦拭着眼泪,余悦一边任他动作,一边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那个鸡蛋砸到了魏棋的头上,现在他的额头上还存留一片红痕,除此以外,他身上的工作服上一片狼藉。
魏棋专注给她擦眼泪的时候,余悦踮脚想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着脸、衣服。只不过她刚一动作就被魏棋握着肩避开,他不让她把衣服弄脏,只弯唇看着她说:“不用擦兑兑,我跟老板请个假,今天就干到这里,咱们回家。”
“好,咱们回家。”
两人坐公交车回去,回去后魏棋也没回家,而是先跟她去了姚佳那里。
姚佳跟程野望出差去了,余悦自己用钥匙开了门、找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收拾自己。
魏棋脱了工作服,穿着自己的衣服,一身狼狈但面色从容地等在楼下。
等余悦刚上二楼不久,她留在这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魏棋看一眼来电人,是姜悸。
他没有打算替她接电话,可姜悸连打了三个电话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怕耽误她的事,在手机第四遍响起的时候,魏棋按了接通。
“余悦完了完了,这个老头在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突然点名了!点一个名字走一个人的那种!我们三个想帮你答到都不行!他说这次点名就当做这学期的平时成绩,占百分之五十!这下你就算期末这门课考一百分也一定挂了!气死我了,谁知道这么巧啊!你这辈子第一次翘课他就点名!啊啊啊啊早知道中午我们就抱住你不让你走了……”
姜悸语气焦急,一口气说完不见这边有所反应,她迟疑了一下,以为自己按错电话了,可她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看,备注是“余悦”没错啊。
“余悦你在听吗?余悦?”
魏棋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挂断电话的。
他只知道,他好像很差劲——差劲到不仅自己什么都干不好,还要让他的兑兑被连累。
……
余悦简单冲了澡、换了衣服下楼后,就见魏棋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背微微塌下去。
她呼吸一滞,走到他跟前,用手揉揉他低下的脑袋,声音带笑,“魏棋,我好了,咱们回去吧,回去后你再收拾一下自己。”
魏棋抬头,用一双微红的眼睛仰视她,“兑兑,姜悸给你打电话了,你先给她回个电话吧。”
她不动,他便用这种湿漉漉的目光催促她。余悦拗不过他,拿了手机坐在他身旁,拨通了姜悸的电话。
拨通电话后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余悦下意识看一眼魏棋,随即面色无异、不经意地往一旁走了几步。
等挂断电话,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走向魏棋,“好了,现在咱们回去吧。”
她去拉魏棋的手,魏棋却没动,他目光落在她的与刚刚相比丝毫没有差别的笑脸上,轻声问:“兑兑,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
“没有!姜悸让我去玩呢,我说我没空,今天就不跟她们一起去了,下次有机会再去。”
她说的跟真的一样。
真到——如果不是魏棋自己接过姜悸那通电话的话,他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兑兑为了来找他逃了第一次课;他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兑兑因为他,挂掉了大学里的第一门课。
他这样差劲的一个人,凭什么会遇到这么好的余悦啊。
魏棋问自己。
可看着面前的姑娘伪装得毫无破绽、只为不让他觉得有所歉疚的笑,魏棋闭了闭眼,随即站起来,牵住她的手:“兑兑,咱们回家。”
回到家里时,余悦坐在客厅里,魏棋去卫生间洗头、换衣服。
再从卫生间出来时,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问她:“兑兑,你吃不吃米饭?”
余悦:“吃,那我帮你。”
他没推脱,两人便一起进了小厨房。余悦淘米的时候,魏棋在认真摘菜洗菜。
她细细打量着他毫无异色的表情,终于,没忍住对他说:“魏棋,你答应我,觉得不开心了就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去关注网上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的,好不好?”
他洗菜的动作停下,关掉了哗哗响的水流,转过身来安抚地看着她,温声说:“好,我答应我们兑兑。”
她松了一口气,弯唇正要对他说什么时,就见他的面上换上了一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表情。
“那余悦,你也答应我,不要因为我的事耽误你自己,好不好?”
他知道了。
知道她因为来找他逃了一节课。
知道她因为逃课挂了一门课。
所以他十分认真地对她说:不要因为他耽误她自己。
怕她不答应,他甚至叫了她的全名。
你说,她的魏棋怎么能这么傻?这个时候也不忘为她考虑?
余悦又想哭,但她强逞着笑了,弯唇看着他,轻轻说了好。
接下来厨房的气氛很沉默,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饭做好后魏平安从万鲤家回来。
沉默的气氛这才开始被温馨所替代。
一顿饭吃完,魏棋送余悦回学校。这次,他直接将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临进宿舍楼,魏棋长长出一口气,握住她的腕把她带到了路灯灯光微弱的地方。然后,他把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颈间,闷闷说:“兑兑,你别担心,也别难过,更……别生我的气。”
她不回他,他就一直抱着她。
余悦感受到,他抱着她的身子随着她的沉默越来越僵、越来越僵。
她还是没忍心,手搂着他的腰回抱他,轻轻说:“魏棋,我不生气,我只是难过,替你难过。”
他的身子不僵了,闻言微微抬起头吻她的唇角。
“兑兑,没事的。”
他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难过,但他永远不会因为数都数不清的诅咒和谩骂而惧怕。
他相信清者自清。
魏棋怕的,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兑兑不开心,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兑兑对他失望。
所以,只要有他的兑兑好好的,只要他的兑兑在他身旁,他就无所畏惧。
*
又过去了两天,网上的形式较最开始时好了一点,但也仅仅是好了一点。
数不清的谩骂依然存在,喷子依然猖狂。
余悦白天的时候没有再去找魏棋,因为她这两天是满课。也不是说是满课她就不愿意去找魏棋,而是魏棋拿到了她的课表——他不许她在有课的时候去找他。
他怕,怕她因为他的事耽误自己。
而余悦怕的,是她继续逃课去找魏棋的话,会让他愧疚。所以余悦能怎么办?哪怕再不放心他,她也只能忍到晚上上完课了再去找他。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五,余悦四点下课后直接跑去了魏棋工作的超市。
往常热闹非常、顾客来来往往的大超市在今天却显得格外冷清,余悦心里存了疑惑,抬脚往超市里走去,她围着收银台齐齐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魏棋的身影。
只有另一个女收银员。
难道魏棋拿东西去了?
她等在一旁等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是不见魏棋的身影,余悦呼吸一紧,忙跑到那个女收银员跟前,问她:“您好,请问前几天在这里收银的那个高高帅帅的员工呢?他去了哪里?”
女收银员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辞职了。”
“什么时候辞职的?为什么辞职?”
女收银员哐一下拉开抽屉整理零钱,表情里带上了愤怨,“大前天呗,他在这里工作,我们整个超市都不得安生,又是被拉横幅又是被放花圈又是有人来闹事的,害得我们好几天都没有顾客,晦气死了,老板本来想把他开除的,结果他自己有眼色,当天就辞职了……”
余悦的脑袋嗡嗡响。
拉横幅。放花圈。闹事。辞职……
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道。甚至于她这两天每晚过来的时候,魏棋也只字未提,还表现得无比正常。
他甚至还说,已经好多了。
可原来……原来他都是骗人的啊。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怎么可能会好多了呢?他该有多痛苦多难过啊……可……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啊……
余悦跑着拦了车。
无声地哭着去了永安巷。
走到门口时,她擦掉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屋里的窗帘半掩,光线昏暗,魏棋塌着背坐在沙发上,唇紧抿着,视线紧紧地盯着手里发出亮光的手机。
似乎有所感应,他一下子抬起了头。
看清她的那一瞬间,他先是无措,再是慌张地把手机一把扣住,动动唇,声音沙哑地喊她:“兑兑……”
余悦几步上前将他抱住。
他甚至还轻声问:“兑兑,怎么了?”
她没事,她一点事都没有,有事的是他才对。
余悦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她哽咽地说:“魏棋,咱们报警吧,报警吧……”
很久之前魏棋被人在巷子里打了,医院里,她哭着说报警,被魏棋用温柔的目光和语气制止,他说:“兑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