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一遍又一遍地说:“别怕……别怕,咱们回家……”
黑夜里,只有几人的身影穿梭在寒风里,穿梭在寒风下。
从这一天起,魏棋给魏平安请了假,他暂时不再去学校。
可网上对魏平安和魏棋的造谣者却越来越猖狂,于是魏棋尝试着联系联系律师。
事实上,这种事情无论怎样都无法彻底、有效的解决,再者上法庭岂是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应该告谁?
成千上万几万十几万的人,他告的清吗?
所以魏棋在律师的建议下,开了一个个人账号,针对几个舞得最欢、捏造事实最多、对大众的误导最大、粉丝量也多的个人账号进行律师函警告。
有成效吗?
也许是有的。
那几个个人账号纷纷注销了。
可是还是有很多的跟风者丝毫没有因此感到害怕,他们甚至觉得可笑,甚至把这种迫于无奈只能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行为当成了笑话。
这场网暴历经这么多天,丝毫没有要结束的趋势。
那群自诩正义的人,他们想用言语杀死一个无辜的好人。
可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一点也不觉得。
*
周内的时间,魏棋还是不许余悦在有课的时候过去。
所以哪怕她再担心,她也只能忍到晚上。
距离魏平安从学校回来已经五天,这五天里,余悦每天都要去一趟永安巷,但一直都是晚上。
好不容易到了周六,她一大早就从家里坐车过来。过来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慌,却又告诉自己没事,强撑着提着熬的汤往魏棋楼下走。
可等快到魏棋楼下,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时,余悦被面前的场景惊到了。
很多个花圈。
大大小小的花圈。
堆叠在魏棋窗户下的门口,而现在,穿着一件黑色棉袄的青年低着头,苍白着面色,十分熟练地把一个又一个的花圈从门口挪开,再一一折碎,堆在一堆,一点一点把它们往垃圾桶里扔。
垃圾桶都满了。
被这些拆下来的花圈装满了。
这些事情,发生多久了?
她站在原地,如坠冰窖。
看着青年弄完一切后眉眼疲倦地上了楼。
余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里经过的,亦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半掩的屋门门口,轻轻推开了门的。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客厅里紧紧拉着的窗帘。
亦看到了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魏棋,还有他身边沉默着的魏平安。
看见她,少年的眼里才带了些光亮,只不过一瞬间,那些光亮就被担忧所代替,他无声指指沙发上的魏棋,目露祈求。
余悦强撑着冲他安抚一笑,魏平安便轻轻推着轮椅回了房间。
客厅里,余悦轻手轻脚地走到魏棋身边,她欲俯身去触碰他的眉眼,却无意看到了他身旁亮着的手机。
只一眼她就不敢再看。
只因屏幕上,全都是会要人命的谩骂诅咒。
骂他,骂他的家人,骂他的朋友。
魏棋本就没有睡着,他只是陷入了自己的一个可怕的幻觉里,所以当脸上落下一点冰凉的时候他立马睁开了眼睛。
却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对上了一双不断滚落着泪珠的眸子。
“魏棋,你和平安去我们那里住好不好?我们家还有一套空的房子的,你和平安住在那里,先住在那里,咱们不在这里了好不好……”
好啊?
怎么不好?
住在这里他不敢睡觉、不敢出门、不敢拉开窗帘。
换一个地方住怎么能不好?
可魏棋动动唇,那个“好”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啊。就像很多年之前,她说要带他回家一样,他分明是想的,可是他没办法点头一样啊。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灾星。
他在哪里,哪里就不得安生。
他怎么……怎么舍得去祸害他的兑兑啊。
所以对上那双甚至带上了祈求的眸子,魏棋哑着声说:“兑兑,不好……”
毫无意外的答案,可听到他的回答后余悦依然哭的很大声。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啊?
我和我们,过去和未来。
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
第88章 欢88
许多年前在岭南的时候, 任由十岁的余悦怎么黏着十一岁的魏棋他也不曾松口说要跟她一起回去。这一次,和许多年前在岭南时一样, 任由二十一岁的余悦从嚎啕大哭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二十二岁的魏棋也始终没有松口答应要和她回家。
余悦没办法了。
真的没办法了。
在她心知改变不了魏棋的决定, 搂着魏棋的脖子整个人哭到失声时,魏棋无措地一声声轻哄她。
他的声音轻的要命,可他的眼睛红的要命、心脏痛的要命——于魏棋而言, 余悦的每一滴眼泪都像刀子, 这些尖锐的刀子会一把把插进他的心里,刺得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他希望他的兑兑开心, 可现在让他的兑兑一滴一滴掉着眼泪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不, 不是像。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
这一天余悦在这儿待了整整一天,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洗菜、包饺子、聊天,他们也拼命想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现在就是现在,从前就是从前。
从前客厅里是明亮的, 窗户大开, 有阳光会从窗户外斜射进来, 坐在客厅里能听到来自于窗外的热闹喧嚣,人坐在客厅里, 心情是惬意的。现在客厅里虽然也是明亮的, 可这些明亮不是来自于阳光, 而是来自于头顶的灯。
会透光的窗户被一层厚厚的窗帘遮住, 与其说是屋子, 不如说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一个密闭的盒子。街上的动静依旧会传进他们的耳朵里,可这些像往常一样的动静和说话声在现在却已经成了让他们提心吊胆的存在。
假装若无其事地包完饺子后, 余悦跟着魏棋来到了厨房。
锅里的水冒着欢腾的泡泡,他垂着眸安静地注视着沸腾的锅。
“魏棋, 要不咱们换一个地方住吧?换一个安静点的房子住。”
魏棋身子一顿,随即偏头轻轻对她笑笑,说:“没事的,兑兑,你别担心。”
其实他早都这样想过,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哪里也去不了——他怕自己去哪里哪里都不得安生,因为他而不得安生。
余悦低头沉默了很久,难过了很久。
她知道魏棋的顾虑,懂魏棋的担忧。
他怕自己连累别人,况且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现在的房东一样和善、通情达理。也许换做别人的话,看到自己的家门口因为魏棋而被人天天放满了不吉利的花圈、堆满了垃圾,可能早已将魏棋赶了出去。
所以,这个让魏棋没有安全感的屋子,却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上天跟魏棋开了一个很可笑很可笑的玩笑。
·
吃完晚饭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魏棋在厨房里收拾残局,余悦在魏平安自己看书的时候坐在他身旁,偶尔出声帮他辅导一两句。
距离少年从学校回来已经好几天了,他却始终没有问过一句“我什么才能回学校”,而是同余悦最开始认识他时的那样,懂事地自己看着书、打扫卫生、做家务。
他不想给魏棋多添一分麻烦。
这份懂事和乖巧,是让人心疼的懂事和乖巧,也是让人痛惜的懂事和乖巧。
魏棋收拾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魏平安正在写自己的练习册。所以他们谁也没有出声,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只有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外突然嘈杂了起来,就是在这么一瞬间,余悦感受到了与她胳膊贴着胳膊坐着的魏棋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连呼吸也开始不稳。
她惊的偏头去看他时,他却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自己,温声问她:“兑兑,怎么了?”
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异常,身子也不再僵硬,余悦几乎都要以为刚刚那一瞬间是一场梦了,可她在魏棋的眼里看到了竭力伪装也遮不住的惶恐和慌乱。
所以那一瞬间,魏棋因为窗户外突然出现的嘈杂而变得僵硬是真的,哪怕他装的再若无其事,那一瞬间的僵硬也是真的。
她的魏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惧怕突如其来的热闹和嘈杂了。
余悦死死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她说:“没事,窗户外是有人在聊天,没事……”
她的心,真的快要被捏碎了。
魏平安写完作业回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了两人,余悦握着魏棋的手,魏棋紧紧反握住她,他们谁也没说话。
“兑兑,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吧。”
良久,魏棋轻声说。
“魏棋,今天我就在这里,在这里陪着你,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他没有直白的拒绝她,只是用那双好看的眼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祈求,“兑兑,你回家好好睡一觉吧,好不好?”
她拗不过他。
等魏平安睡着以后,魏棋轻轻锁了门,带着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的余悦出了门,往巷子口走。
冬日里的夜风太冷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怎么也变不暖,始终冰凉。
快到巷子口的时候,余悦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猝不及防出声道:“魏棋,过些天我带你和平安去一趟我家好不好?”
魏棋张口想要说话,她轻声制止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去我们家咱们一起吃个饭,叫上姚佳和程野望一起,咱们一起好好吃个饭,然后我跟我爸妈郑重地介绍一下你,好不好?”
她一直都想叫他去家里和父母吃一顿饭,以前想这样做是因为她想正式把魏棋以自己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父母,今天想这样做,除了想把他郑重介绍给父母外,她还想叫魏棋安心。
余悦想让魏棋安心。
她想告诉他,不管怎样,她都喜欢他、都爱他、都期望着永远和他在一起、都期待着和他结婚。
她想告诉魏棋……告诉他别怕。
刺人的寒风里,这一句后魏棋始终没说话。时间越长,余悦的眼里已经慢慢带上了水光,却也固执地一句话都没再说,只用那双泪水越来越多、水光越来越盛的眼执拗、无声地看着他。
“好,咱们一起好好吃一次饭,我都听兑兑的,兑兑不哭……”
魏棋再也忍不住了,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沙哑着嗓音重复着,轻哄着。
他什么都知道。
真的,他什么都知道。
他的傻兑兑啊。
太傻了。
·
因为魏平安还一个人在家,所以哪怕魏棋坚持要送她到家余悦也不同意。
出租车停在路边的时候,她一个人上了车,锁了车门,催促着车子快点离开,然后不舍地透过车窗看着路灯下那个高大又寂寥的身影一点点缩小,直到消失。
“姑娘啊,和男朋友吵架啦?”
开车的司机突然和善地问。
余悦勉强笑笑,“叔叔,我们没有吵架。”
“没吵架啊?我看你哭了,还以为是你男朋友惹你了……”
司机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余悦听完他的话后这才愣愣地去摸自己的脸,她摸到了一脸湿痕,然后怔怔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原来她真的哭了啊。
她用手抹着眼泪,开车的司机还在温声开导她,过了一会儿,到小区门口,司机突然听到一路上都在沉默的姑娘问:“叔叔,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即使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也能有那么大的恶意呢?”
司机沉默,余悦也没执着于听他的回答,她关上了车门,轻轻说:“叔叔再见。”
收到余悦报平安的消息时,魏棋已经在家里了。
客厅里静的要命,只有头顶的灯亮着,无声地陪伴着他。他颤着手回了余悦的消息,确定她不会再发消息过来后,一秒也不能等待地将自己的手机扔在了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手机落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随着这一声响,魏棋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了掌心里,手肘撑着膝盖,背塌着,沉沉地喘着气。
他不敢,不敢多看手机。
这些天手机但凡多响一声,哪怕只是一个官方号发来的通知短信都会让他莫名的慌乱、不安。仿佛手机里有什么比妖魔鬼怪还可怕的东西,只要他多看一眼,那些恐怖的东西就会从手机里跑出来将他吞噬,吸他的血,吃他的肉。
可事实上,手机里没有妖魔也没有鬼怪,有的只是数不清的谩骂、诅咒,多难听的话都有。
他以为自己无所谓的,可是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