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现在这种状态是因为得知自己患上轻度抑郁而产生的,所以她告诉他,告诉他别怕,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不知道,魏棋的心结不在这里。
余悦的视线里,魏棋的睫毛颤颤,随即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到让余悦有些不安,于是她求证似的去寻他的手,牵住。
他一僵,却没有松开。
她松了一口气。
坐上回去的公交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比来时还要凝重。
余悦就一直紧紧握住他的手,也不知是想给他力量还是给自己力量。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在马路上行驶,余悦听到一路上都在沉默地魏棋突然在快到站时轻轻对她说:“兑兑,我没事的,回去后我会按时吃药,也会照顾好自己,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不用担心我。”
余悦的心早在魏棋开口的那一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好在……
她不再多想,只轻轻看他一眼,随即目光避开他的视线,带着些不可更改的坚定:“魏棋,我请了三天假。”
这个时候的魏棋是最需要陪伴的魏棋,如果她都不在他身边的话,那余悦不知道还有谁能陪着他了。
更何况,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落下的课程一样,是她想补了不管过多久都还可以补、都补得上的。
她想,如果现在她和魏棋的处境对调的话,那魏棋也一定会推掉所有事情,时时刻刻陪着她的。
余悦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可她看到魏棋闭了闭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他也只是喊了一声:“兑兑……”
短短的两个字里,藏着无限的情意,又有些万般复杂的心绪。
*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杨登还在屋子里陪着魏平安,见到两人,杨登关心地问他们怎么了,去了哪里,余悦和魏棋默契地隐瞒,只道魏棋发烧了,去医院挂了针。
杨登放了心,也因为家里有事就匆匆和两人告了别。
魏平安已经吃过饭了,余悦便给自己和魏棋随便煮了一点面,就那么一小碗的量,魏棋吃了一半不到。
她想劝他再吃一点儿的,但目光触及他眼底恐怖的乌青,看到他整个人藏都藏不住的困倦后,她改了口。
“魏棋,我陪着你,你休息一下,好不好?”
他唇动动,却在看到姑娘担忧的目光时什么都没说,只顺从地在沙发上蜷缩着躺下,头枕着余悦的腿。
魏平安拿了毯子给他盖上后自己回了房间,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两人。
魏棋侧躺着,眉头紧蹙。
他不相信自己会睡着,可呼吸间全是令他心安、喜欢的气味,是独属于余悦的令他痴迷、放松的气味。
很多天以来强撑着熬过的疲惫在这一刻堆积在一起,如海水般向他涌来。
他很困、很困、很困、很困……很困,但他不敢睡。
就是在这时,一双带着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皱着的眉头,耳畔是她小声的、带着温柔的哼唱。
他的眉头一点点放松,心里的笼子再也关不住疲倦,时隔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安然地闭上眼。
他终于可以安然地,闭上眼。
魏棋睡着了。
他在一句又一句极其温柔的哼唱中,渐渐入了梦。
积压许久的疲倦来势凶猛,不知是医生开给他的药里有安眠成分还是余悦在这里会让他安心,反正魏棋这一觉睡得很沉,也睡了很久。
期间余悦轻轻把他的头从腿上挪开,起来了几次他也没醒,只在余悦离开后他的眉头会感应般地微微皱起,然后等余悦回来了,又有所感应般的放松。
魏棋太困了。
这一觉他从将近中午一直睡到了晚上,又从晚上不知不觉般睡到了凌晨。
最后一个梦境结束地时候,魏棋骤然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他睁眼看到的,不是梦里无边的黑暗而是明亮的灯光,身后也不是追着他跑说要让他死的人,有的,只有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腕上、腿上枕着他的脑袋、自己勉强地看着沙发,睡得很艰难的余悦。
魏棋轻轻起身,拦腰将姑娘轻轻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让她躺好。
这期间她一瞬间惊醒,睁开过眼,眼里全是对他的担忧。魏棋心口一闷,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兑兑,我没事儿,你睡吧。”
她这才放了心,凭着意识强撑着的清醒被困意淹没,轻轻阖上了眼。
魏棋用刚刚他盖过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裹住,又觉得不够,还给被窝里塞了一个暖瓶,做完这些后,他才静静坐在了余悦身边。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余悦放在身侧的手,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凝视着她的面容。他看到了即使她睡着后也藏不住的疲倦,他也看到了她眼里从来没有过但却因为这两天而产生的明显的黑眼圈。
“兑兑……”
他很轻很轻地叫一声,然后狼狈地弯下了自己的背、低下了自己头。
沙发上的余悦好似睡不安稳,即使睡着了也始终皱着眉头,魏棋抬头看一眼屋顶的灯,轻轻松开手起身去门边把灯关掉。
屋子里一瞬间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魏棋突然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但他依旧踉跄着、摸索着往余悦所在的方向走。等到了余悦跟前,手重新握住余悦带着温热的手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这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减弱了一点。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魏棋想。
黑暗本就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的绝佳环境,更何况魏棋的心里本就藏了太多事情,所以这一整晚,他的内心里天人交战。
他一边在心里挣扎,一边又分神地看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盼望窗帘后的光线快点出来。
可是黎明到来的太慢了。
真的太慢了。
慢到他心里起了一场海啸,又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归于寂静。
第89章 余89
隔着窗帘能看到依稀的光影时, 屋外有人轻轻敲门。敲门声带着魏棋熟悉的风格,他几乎是一瞬间知道, 屋外的人是杨登。
他松开握了一夜的手, 缓步走到门口开了门。门口的杨登提了两大袋菜,冲魏棋笑笑,“早上买的菜新鲜,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买的没, 有的话我再下去一趟。”
魏棋回以一笑,接过菜的时候轻声说:“辛苦了。”
就这三个字, 让杨登想哭。
他作势去打魏棋, 却也只是一拳轻轻锤在了魏棋的肩膀上,对上魏棋的视线,他装作无事地别开眼, 又故意恶狠狠地说:“还说什么辛苦!要再跟我这么客气,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魏棋轻轻笑了。
以往杨登送完菜都会走, 但今天他却没有走的意思, 反而往屋里看了一眼, “余悦呢?”
魏棋:“她昨晚守了我一晚,刚刚才睡着。”
杨登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就听屋里的人对着门口轻声喊:“我醒了, 你们进来说话吧。”
这下, 两人少了顾忌, 关上门往客厅里走去。
客厅里没开灯, 只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整个屋子都偏向昏暗。这样的昏暗让杨登呼吸一窒, 他的呼吸都不受控制地变得艰难了起来,正当他要清清嗓子, 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魏棋啪一下按动了门口的开关,屋子里一瞬间亮堂了起来。
明亮的灯光下,杨登通红的眼睛藏无所藏。
魏棋的身型一顿,轻声问他:“怎么了?”
杨登别开眼,忍住嗓音里的哽咽,“没事。”
魏棋不信,仍旧紧紧看着他。
被魏棋以这样的目光看着,杨登再也忍不住了,他握紧拳头,咬着牙但嗓音哽咽地问:“魏棋,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们当兄弟?不然的话,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知道自己扛?”
魏棋张张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杨登已经哽咽了起来:“也怪我们,口口声声说是你的好兄弟,但一天天他妈的什么都不操心,不然……不然怎么连你生病了都看不出来……我他妈真该死啊……”
“杨登。”
魏棋轻轻喊一声。
杨登哽咽的话语这才停了下来。
“杨登,你们别觉得自己不好,真的,你们别觉得自己不好,因为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会比现在差十倍不止,真的,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会比现在差十倍不止……”
就是这一句话,叫杨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平复好情绪以后,三人沉默地坐在了客厅里,气氛有些沉重。良久,魏棋轻声问:“杨登,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生病了的?”
昨天他和余悦以感冒打针的理由将杨登瞒了过去,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按理来说杨登不应该知道的,可一想到什么……所以其实在刚问出口的那一瞬间,魏棋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果然,说到这个杨登整个人就变得愤怨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有个缺德的孙子拍到你和余悦去医院的照片传到网上了,然后……”
然后之后的话,杨登没能说下去。可其实,即使他不说,魏棋和余悦也知道网上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必然又是一轮新的“腥风血雨”。
他们一定会说魏棋在卖惨博流量。
他们一定会说魏棋又在作妖了。
他们一定会说要开始洗白了。
……
这么长时间的网暴足以让魏棋将人性的丑陋一次性见识个够。所以无论现在网上的态势如何发展,他也不会意外了。
反正,反正他们根本不介意自己恶毒的言语会不会白白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内心会这么这么难受呢?难受的,像是要死过去了一样。
他的呼吸不稳,整个人如坠冰窖。
直到放在身侧的冰冷的手上突然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紧紧握住,魏棋颤颤抬眼,对上了一双坚定温柔的眼睛。
——是他的余悦。
他的余悦告诉他:“魏棋,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别怕。”
原来冬天也可以很温暖啊。可惜这点温暖,很快就被彻骨的寒意冰封了。
魏棋埋下头,将头埋在余悦的颈间,很小声地问她:“兑兑,是不是我现在连呼吸都是错的?都是不应该的?”
余悦捧起他的脸,看着他失去光彩的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是的,不是的,错的不是你,错的一直是他们……”
现实生活里披着伪善的皮,比谁都要乖巧,可一旦到了网络上仗着有了一层防护,他们的真面目就开始显山露水。满口恶言、伤人的话张嘴就来,说出的话像刀子,毫无顾忌地、猖獗地刺伤着一个又一个何其无辜的陌生人。
世界有他们,是世界的不幸。
无论如何,错的从来都不该是无辜者。
*
这次,网络上的新一轮腥风血雨发展到何种地步魏棋一概不知,因为在杨登走后,余悦就“没收”了他的手机。
她不许他看网上的所有消息,魏棋自己也不敢看网上的消息,所以这两天他就像与外界隔绝了一样,只守着那一方安逸自在的天地。
虽然会忐忑,但看不见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什么也没发生,更何况这两天余悦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旁,所以这两天魏棋的状态稍微好了一点,也只是一点。起码有余悦在他身旁再加上药物的作用,他不会整夜整夜的失眠而是能浅眠一两个小时了。
这是这个样子会让魏棋觉得自己像个寄生虫或者吸血鬼,仿佛离开余悦他就活不了了一样,然后余悦就只能这样被他拖着。
可她的生活那么美好,不该只围着他转啊。
他真是个累赘。
*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到了第三天晚上吃完饭的时候,余悦坐在沙发上给姜悸发消息。
她说想再请几天假,几乎是她刚说完,姜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坐在她身旁的魏棋以目光询问她,余悦用口型说了“姜悸”两个字,然后拿着手机去了门外,走到楼下的门口。
“余悦,你确定又要请假?咱们都大三了啊,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你不是说自己也要考研吗?时间已经非常非常紧了……”
余悦往身后看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后才轻轻“嗯”一声,随后说了几句话。
电话那边又说了一长串,着急的语气透过电话,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余悦始终静静听着,等姜悸说完了,她才说:“可是姜悸,这个时候除了陪着魏棋,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了。而且,如果现在我不在魏棋身边的话,那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