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悦姐姐,你回去吧。不然的话,我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余悦是知道魏平安的身体有多虚弱的,别说陪着她在这儿冻一晚,就是在这儿冻上大半个小时,他也一定会感冒发高烧的。
她没办法用魏平安的健康冒险。
魏棋也笃定她不舍得用魏平安的健康冒险,所以他让魏平安出来。
他在逼她走。
“余悦姐姐,太冷了,你回去吧,好不好?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照顾我哥的……”
这一句过后,余悦终于沉默点头。
她站了起来,将被子轻轻放在了魏平安腿上,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好,我回去,平安你也回去吧。”
说完后她目光看着门,她知道里面的人能听到。
“魏棋,我明天还会再来的,你可以选择不见我,但要是明天我来的时候,你不在这里了……那,那我就一定会去找你,你不是就是怕自己耽误我的事吗?如果你走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用平安逼她走,她就用自己逼他留在这里。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离开时的背影连魏平安一个小孩子看了都觉得难过。
等余悦的背影刚好消失的时候,魏平安身后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屋里的人定定地顺着黑暗尽头看去,仿佛能看到离开的人似的。
过了一会儿后,魏棋一直拼命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
魏平安从来没有见过他哥哭过。
可这一晚,他印象里无所不能的哥哥失力般地靠在墙上,望着唯一一条通向地下室外的通道,泣不成声。
*
余悦大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余爱国和李云霞还在睡梦中。到了早上两人看到了门口的鞋,敲她的屋门无人应,觉得不对劲进到房间后,这才看到了她已经烧到酡红的脸色。
两人赶紧想办法把她往医院送,这期间余爱国背她上楼下楼她都没醒过,一直浑浑噩噩的。
等终于挂完针了,李云霞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模样,眼眶都红了。余爱国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还搂住妻子的肩膀耐心宽慰妻子。
三瓶吊瓶打完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的事,余悦早在中途就醒来,看到父母眼里浓重的担忧时,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爸妈,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你这孩子,跟你爸妈还说什么客套话?好好休息,别多想……爸妈在呢。”
在他们充满爱意的目光里,余悦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很累。
吊瓶挂完后两人带她回了家。厨房里余爱国正在给她熬清淡的粥,李云霞则陪她坐在房间里,时不时要摸一下她的额头给她测温。
再一次被自己母亲温暖的手轻柔的触碰时,余悦轻轻出声,语气里带着些哽咽和不解:“妈,你说他为什么躲着我啊?”
李云霞用自己的手将她的一只微凉的手包裹住,字字句句无一不显得柔和。
“阿秋啊,他只是太爱你了。”
姑娘的爱太真挚直白,而青年的爱又太克制隐忍。一个想着陪伴,一个想着不耽误。
谁也不比谁爱的少。
谁也都没错。
*
从昨晚余悦回去开始,进了屋子后的魏棋就陷入了一种失了魂的状态,他又一晚都没睡,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方向,虚无的目光看着门,似乎是要透过门看着谁,又或者,他是在等着在谁。
魏平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但看着他哥的样子,他又说不出来一句重话,只能小声问:“哥,如果余悦姐姐还来的话,我们能不能别不让她进来了啊……”
魏棋的目光这才起了一点波澜,“好。”
然后他等着,等了一个白天。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魏棋等不来要等的人,他扭头问魏平安:“平安,她是不是生气了?”
魏平安不知道怎么说,他又已经自言自语了起来,“她该生气的……都怪我…昨天不生气,她今天也一定会生气的……一定会的…”
极轻的脚步声就是在这时候从门外传来的,听到声响的两人反应各不相同,魏平安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魏棋的情绪则要复杂的多。
种种情绪压在心头,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要见她,于是他开了门。
开门口没有魏棋预想中埋怨的话语、没有他预想的生气,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令两人都颤栗的拥抱。
像是一个跨世纪的拥抱。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他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就被她伸手抱住,她紧紧贴在他怀里,他则下意识地将人搂住。
魏棋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样不好,所以他松手想要推开她,可他还没有动作,就听到了来自于自己怀里的极轻的哽咽声。
她哭了。
他又把她弄哭了。
他真的,真的是一个很烂的烂人。
余悦没有抱他太久,两分钟过去后她松开了手,仰头看他。看他难掩疲色的脸、苍白无血的唇、落魄失意的眉眼,还有瘦了很多的人。
分开的日子,他们谁都不好过。
余悦的心口一窒,望着他那双闪躲、黯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魏棋,骗子。”
“说好我还能去找你,找你的时候你还在原地,去了你还会见我的,你骗我。”
无论她说什么魏棋都反驳不了,也无法反驳,更何况,他的关注点在她沙哑的嗓音、虚弱苍白的面色上。
他把一切的弄得很糟糕,最爱他的人被他伤的最深,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不曾放弃爱他。
他何德何能。
他魏棋……何德何能啊。
魏棋别开眼,不敢看她,忘记过了多久,在这昏暗破旧潮湿的狭小的空间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余悦,咱们就到这里吧。”
声音轻得像棉絮,仿佛风一吹就散了,但魏棋的内心却又一把刀子,一句话九个字,他的心总共被捅了九刀。
鲜血顺着他的心脏往下淌,他快要没命了。
“你再说一遍。”
余悦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不可置信,她不信他今天终于肯见她了,却只是为了跟她说一句分手。
“余悦,咱们就到这里吧。”
可他真的又重复了一遍。
“魏棋,你非得这样吗?你知道你有多爱我吗?”她咬着牙,继续颤着声问:“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凭什么算了?你告诉我凭什么到这里就要散了……凭什么啊?”
在她的质问下,那个温柔了很久的人时隔两年多再次换上了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他面色比鬼还要苍白,人却变得同两年多前一样散漫、漫不经心。
他说:“余悦,我真的太累了,感觉这样很没意思。而且我发现我是一个烂人,所以我不和好姑娘谈恋爱,也不该和好姑娘谈恋爱。你是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
似是而非的话语真真假假,余悦的指甲掐在手心里,到这时候,她奇异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反而很平静。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意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渣男,想以此让她失望,可是余悦还不知道他吗?
余悦不打算就这样让他演下去。所以她看着他,嗓音很平静地问:“魏棋,你知道自己只要一说谎语气和表情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么?变成两年多前我们刚认识的那样。”
他身型一滞,果然少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还是不肯看她,也还是那句话,“余悦,你太好了,所以别跟我这么个烂人待在一起了,好不好?”
“所以你今天终于不再躲着我我,其实是因为早就想好了要跟我当面说分手对不对?也因为你为了跟我说分手,不惜把自己贬低到跌进泥里。”
“可是魏棋,烂人是什么样子啊?好姑娘是什么样子啊?你告诉我,你怎么就是烂人了?你凭什么说你是烂人啊…凭什么说我好…凭什么觉得耽误我了啊………”
“魏棋,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你说你是烂人,好,那我也是烂人,还是你觉得不够?那你跟我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变成跟你一样的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你没有但耽误我?
他明明知道她最不喜欢听他什么他耽误她、配不上她这类妄自菲薄的话的。可他为了跟她分手,偏偏跟她说了。
果然越彼此深爱的人越知道怎么往对方心上捅刀子。可是捅刀子的同时,真的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重伤吗?
狭小的屋子里,一时只有余悦沙哑的嗓音在空气里回荡。
魏棋说不上话,说不出话,她就始终看着他,等着看他还能用什么劣质的谎言骗她。
魏棋的心里有一场海啸,可他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不看她,自始至终也没看她。
只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和好姑娘谈恋爱,但是余悦,你要是敢因为我这句话变坏,就别再来见我。”
寂静的空气里,说完这句话后魏棋听到了自己的心脏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鲜血的声音。
可他没办法了。
他不想、真的不想像个寄生虫和吸血鬼一样依附着余悦、耽误着余悦了。
没有了他的拖累,他的兑兑会更好的。
空气里安静了太久,余悦已经在尽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可她不知道,不知道如果她还继续留在这里的话,魏棋还有多少刀子要刺向两人,她也不知道如果她还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两人等会儿会不会像没有分寸的疯子,爆发激烈的争吵。
她不敢再留下来了,起码现在,她不应该留下来,这样,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无事发生。
她唇动了动,看向那个一直都不敢看向她的身影,踉踉跄跄地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
“魏棋,我没有上帝视角,所以……你别对我说狠话。”
她走了,走的时候面色很苍白,或许她还是哭着走的,魏棋不知道,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敢多看她一眼。
他只知道他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只知道,他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
从魏棋那里出来后余悦回了家,哪怕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余爱国和李云霞两人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以为父母会问她,可他们给足了她私人空间,什么也没问。
余悦回了房间里就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一动不动,这一躺就将近到了晚上十一点。十一点多的时候余悦还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这时候她听到屋门被人轻轻敲了两声,随即有人走了进来。
床边塌陷下去一点儿弧度,来人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地跟她说:“阿秋,不哭了,有什么难过的跟妈妈说说。”
巨大的委屈泉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余悦淹没,这一晚她强忍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倾泄而出。
她揭开被子,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的母亲,头埋在母亲怀里,像小时候跟最在乎的朋友吵架后那样哭着跟母亲倾诉:“妈,魏棋偷偷瞒着我搬了家,我找到他后他不见我,好不容易见到他了他又说要跟我就到这儿了……可明明,明明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啊…”
李云霞用手安抚地轻拍着女儿背,叹一口气,温柔道:“阿秋啊,你有没有想过,你心甘情愿的接受魏棋的糟糕和平庸对他来说也许也是一种负担?这种负担会让他觉得自己耽误了你、会让他自卑。”
“阿秋,喜欢一个人是想看着她更好的。他也许很喜欢你,很爱你,但他也是真的不想让糟糕的自己阻碍你。所以他骗你,说自己不喜欢你。
“阿秋,你说过相信他不会永远 这么糟糕的,所以给他一点时间好吗?给他一点时间成长,给他一点时间变好,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
李云霞一句一句温柔地开导下,余悦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妈,谢谢您。”
李云霞用手将她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别在耳后,“能开导到你,妈妈很高兴。很晚了,快睡吧,晚上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
“好,您也早点休息。”
屋子里只剩下余悦一个人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魏棋。可这一次,她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她知道的,知道魏棋很爱她,也知道魏棋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不拖累她,她从来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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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时候,余悦去了学校。
她本来是想在去学校之前再去看看魏棋的,但她又真的怕魏棋再说一些伤她一千自损八百的话,所以她最终还是没去,只是在小区门口独自停留了一会儿。
站在那儿的时候她想给魏棋打电话,但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属于魏棋的铃声从她自己的包里响起来。余悦这才记起,为了不让魏棋再关注网上的消息,她没收了他的手机,一直没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