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垂落的目光里多出了几双鞋子,魏棋才怔怔抬头,然后他看到,刚刚那个笑得温和的前台正喘着气,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用手指着他,随后对身边的两人说:“就是他!”
她的身边,是两个面容严肃,一身正气的警察。
魏棋抱着余悦的手紧了紧,听其中一个警察问:“小伙子,你怀里抱的,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女朋友。”
“那你女朋友这是怎么了?看着意识有点不清啊。”
“她喝醉酒了。”
“所以你是带着她来住酒店?她家在哪儿?”
“……家在云江。”
两个警察的表情并没有随着几句问答轻松下来,“能让我们看看她吗?”
魏棋轻轻将盖着余悦的棉袄拉下来,其中一位警察走近几步,俯下身叫了余悦几句:“姑娘?听得见吗?姑娘?”
怀里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醉的太厉害了,根本不会回答。
警察退开,神色又凝重了一些,“小伙子,近期这边发生了不少下药、捡人事件,我们不得不警惕一些,眼下这姑娘也醒不来,没有人能证明你们真的是男女朋友,所以只能麻烦你配合我们一下了。”
所谓的配合无非是跟他们一起去警局等着余悦醒来弄清事实。
魏棋仰头,“我朋友知道我们的关系,能让他来帮我证明吗?”
不等警察说话,那个前台先愤愤开口:“你朋友是你朋友,我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前串好口供啊!”
两个警察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魏棋轻轻说,“好,我……配合你们。”
好像跟他沾边儿的事情都会倒霉,魏棋自嘲地想。他抱着余悦起身,步伐有些不稳。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往门外走,这短短的一段路他收获到了无数鄙夷的眼神。
魏棋全当做不知道,他只牢牢护住余悦,将她盖的严严实实,确保别人不会看到她一丝一毫的脸。
几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魏棋抱着余悦避让的时候被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怀里盖着余悦的衣服不小心滑落了下来,他立马要给她重新盖好。
就是在这时,迎面走来的那几个人停了下来,魏棋听到有人用清冽的嗓音熟稔的语气问,“宋叔,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答话的是魏棋右边的警察,他没多透露什么,只道:“有点事儿就不跟你多说了,改天来家里坐坐。”
说完他就打算带着魏棋离开,就是在这时,魏棋听到那个清冽的嗓音说:“宋叔,你身边的这两人我都认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就这一句,让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抬起过头的魏棋一下子抬起了头。
一群五个人,都穿着同款式的黑色长棉袄,说话的人是最中间的人,也是一群人里最显眼的人。
身姿欣长,剑眉星目,面容俊郎。
魏棋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
此刻,魏棋和他对视,他淡淡朝他颔首算作打招呼,而后目光下移,移到了魏棋怀里紧紧抱住的人身上,两秒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宋叔,这两人我真的都认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被他叫做宋叔的人此刻的表情也有些严肃,他看一眼聚在这里的几人,然后冲人群里招招手,“于锡,你跟我过来。”
男生跟着那个警察走了,两人走到一旁,警察的手搭在男生的身上低头跟他说话。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两人再回来的时候,警察的眼里带上了歉意,一直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下来,对着魏棋说:“实在抱歉啊小伙子,怪我们弄错了。”
魏棋看一眼警察身后直直站着,目光不知望向哪儿的男生,轻轻说了句没事。
一场闹剧就到此为止了。
两个警察再三表示歉意后匆匆离开,这里只剩下了他们。
魏棋的目光落在那个出众的青年的面上,郑重道了句谢谢,只是他还是没忍住疑问,轻轻问:“你认得我吗?”
男生轻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怀里安静的余悦身上,嗓音很淡,“我舍友跟她的舍友挺熟的,我见过你们俩。”
他说完,魏棋多看了他几眼。
男生恍若不觉,只似闲聊道:“你们还住在这里吗?还是需要重新找一个地方?”
魏棋不想刚刚的闹剧再重新发生一遍,他说:“就在这儿吧。”
男生颔首,不再多问,和其他几人一起进了酒店里。
魏棋后一步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办好了入住,一群人正在往电梯走。
此刻刚刚的那个前台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现在再看见魏棋,她满脸通红,连连冲魏棋道歉。
魏棋没觉得她做错了,隔着口罩勾起一个很浅的笑,对她说:“你很好,也做的很对。”
宁愿弄错也不愿错过,如果世界上多了很多像前台这样的人,那世界上一定会少了很多被伤害的女孩子。
前台没错,她做的很对,也很好。
在前台带潮的目光里,魏棋拿上开好的房卡上了三楼。
刚到三楼,他就看到走廊外背对着他们,手持着电话正在和人打电话的高大青年。
青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冲他点头示意,然后又在看到魏棋动作艰难地开着房门时大步走过来接过魏棋手里的房卡,替他开了门。
魏棋想要道谢,青年先他一步开口。
“需要醒酒药吗?我这里有。”
魏棋:“需要的,谢谢你。”
男生将口袋里的药掏出来递给他,然后没有再多说,径直走进了他们隔壁的房间。
魏棋凝视着男生高大的身影,而后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人走到了床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让她躺好。
他烧了热水喂她喝了药,用湿毛巾给她擦了脸和手,然后高大的身影静静坐在了床前,贪婪地、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这一夜,他枯坐于床前,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她的脸,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从前。
可惜夜太短了,梦太长了,她太好了,他再也忘不掉了。
第90章 悦90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 窗外漆黑的夜空里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
魏棋就坐在亮着灯的屋内,轻轻握住床上姑娘的手, 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大雪覆盖了整个云江,放眼望去, 满世界的白。
魏棋动作很轻地给床上的人压了压被子, 然后松开自己握了一夜的手,起身走到窗前。
玻璃上倒映出他苍白无神的模糊面容, 自一小块玻璃往外看, 雪花在狂舞的冬风里旋转、降落。
魏棋的目光落在了路边的树上。
树的枝丫本是光秃秃的,一片萧索,但这一场初雪过后, 原本空落落的枝头被大团的白雪覆盖,远远望去, 像春天时开满了枝头的繁花。
只不过一阵冬风呼啸而过后, 树的枝头被寒风吹的颤动几下, 那些花就尽数落下了。
像一场梦,一场美梦。
做美梦的时候总是会被轻易打扰, 但做噩梦的时候却怎么也醒不来, 现在, 花落了, 他的美梦醒了, 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魏棋将那棵树凝望了许久,直到树枝重新变得光秃秃时, 他突然轻声开口。
“兑兑,我想回岭南了。”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像依旧陷入沉睡,而他既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对床上的人说着缱绻的情话。
没有人回答他,可是魏棋就是知道,她醒了,很早就醒了。
他还看着窗户外,只是没再看那棵树了,虚无的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兀自轻轻说着。
“兑兑,云江的花期太短了,我想回岭南了。”
沉默,还是沉默,直到过了很久,屋里有很微小,像是压抑不住的哽咽声响起。魏棋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然后慢慢走到床前,轻轻拉开了被子。
果然,被子里的人醒着,身体蜷缩成一团,手遮住眼睛,一脸泪痕,在他没看到的时候,她不知道偷偷哭了多久。
他的心犹如刀割,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时隔这么多天,他第一次褪下可笑的伪装,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兑兑,像以前一样一句又一句地轻哄着她。
可他这样做,却是因为他想离开。
余悦控制不住自己不去哭。
她已经醒了很久了,可感受到轻轻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听着坐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似乎是在克制着的呼吸声,她只能装没醒。
她怕,怕陪在她身边的魏棋是一场梦。她怕,怕知道她醒来后他又要变回那副固执冷漠的样子。
可她没想到,他早就知道她醒来后在装睡,可她没想到,她醒来后还能听他喊一声兑兑。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醒来,他温柔地叫着她只他会叫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说,他要离开。
余悦将脸埋在魏棋的怀里,手紧紧搂着他,他再一次轻轻喊着她兑兑、哄着她时,她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来一些,哽咽着问:“魏棋,不走行不行……”
他温柔地给她擦着泪,温柔地轻轻吻着她的眼角,温柔地呢喃着:“兑兑,留在云江太累了,我的爸妈都在岭南,我想回岭南,想回家了。”
这一刻余悦就知道,无论如何她也留不住魏棋了。她将头埋在魏棋怀里,泣不成声。
天色大亮的时候,屋里的哭声终于停了,但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胳膊,蜷缩成一团,怔怔看着窗外的雪,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街道都热闹起来,偶尔一两句说话声能传到屋子里时,余悦背对魏棋,沙哑着嗓音问他:
“魏棋,回岭南后你还会再躲着我吗?还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吗?还愿意见我吗?我打电话你会接吗?发消息你会回吗?我还能去找你吗?你还会…还会…爱我吗?”
魏棋没说话,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没法保证,所以他没说话。
而她也似乎并不在乎这个问题,所以在他沉默时候,她又问:“魏棋,回岭南后,你会照顾好自己吗?会过得比现在好、比现在开心吗?”
望着她颤抖的肩,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即使魏棋不确定,他还是说了会。
那就好,那就好,余悦想。
他可以躲着她,可以悄无声息的消失,可以不愿意再见她,可以不接她的电话、不回她的消息,可以假装不再爱她……只要他能照顾好自己、能比现在开心那就够了。
她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开心。她也希望他能好好的,而不是跟现在一样,看起来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一场网暴,杀死了他的灵魂。
如果回岭南能够让他一点一点变得更从前一样的话,那就回去吧。他躲着她也无所谓。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还在,她就总能找得到他。
余悦把这些话在心里跟自己说了无数遍。
窗外又一阵说话声响起的时候,余悦转过身来,唇角牵起一抹笑,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魏棋,你什么时候回岭南?我送送你吧。”
魏棋别开眼,沙哑着嗓音,说:“等雪消了吧。”
这个冬天他不能陪她走到最后了,那就陪她看完一场雪吧。
看完一场雪,这一个冬天,就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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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初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雪才堪堪止住,这时候地上的雪已经一脚厚了。
余悦和魏棋回了那间地下室,这一次她再没有被人拦在门外。
两人回去时,拥挤的屋子里只有杨登和魏平安两人。见他们回来了,杨登和魏平安明显松一口气。尤其是魏平安,少年的目光在无意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时,一下子亮起了光。
余悦注意到了,可她不仅没有开心,心脏还似重重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疼得厉害。
“有没有头疼?”
被她紧紧拉住手的人温声问她。
余悦虚虚扬起一抹笑,“不疼。”
魏棋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挣开她拉着他的手,在余悦错愕受伤的目光下,魏棋察觉到了不妥,他轻声对她解释:“酒醒后会头疼,胃也会不舒服,我去烧点热水。”
说完他似乎不敢再看她的反应,匆匆从拥挤的客厅里进了另一扇小门,魏平安推着轮椅跟了过去。
留下的余悦垂下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
现在这种状况和气氛,连一向粗枝大叶的杨登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小心看一眼她,“这是怎么了?”
余悦抬起头来,眼眶有些红,“他说要回岭南了,你知道吗?”
杨登默了默,“魏棋没跟我说过。”
半响后他叹一声,语气里也多少带上了些哽咽,“余悦,回岭南咱们就让他回吧,那儿网络没云江发达,也许他回去的话,会比留在这里好。起码……起码他出去的时候不会连脸都不敢露,也不会跟在这里一样,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被很多张嘴骂着……回去也好,回去也好……”
余悦垂下头艰难地笑一声,“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