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随即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几句,两人不紧不慢地聊了一会儿,余悦轻轻道了谢后才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后她没着急上楼,而是抱着臂站在原地仰头打量着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
月亮里真的有嫦娥吗?天上真的有神仙吗?神仙真的能听到凡人的祈求吗?
想着想着,她极轻地嗤笑一声,转过身打算上楼。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余悦将要动的步子顿住,因为她看到了两步远处的魏棋。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亦不知道她和姜悸的对话魏棋听到了多少。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和表情站着没动,几步远的魏棋却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他面色无异,甚至还极轻地对她笑笑,而后将手里拿着的外套绕过她给她披在肩上,握住她拿着手机的手,温声说:“兑兑,上去吧,外面太冷。”
余悦跟着他往家走,从上楼到回到家再到同前两晚一样两人将睡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样的正常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一点多。
一点多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杨登新买来的一盏小夜灯亮着,余悦在床上躺着,整个人还很清醒。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沙发上的魏棋说:“兑兑,明天你回学校吧,不用陪着我了,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他是一早就有让她走的念头了,还是因为听到了她和姜悸打电话的内容后才坚决地让她走的?
余悦不知道。
“不能不走吗?我不能再陪你两天吗?”
“不能。”
“可是魏棋,我假都请好了。”
他不再说话。
大有一副她不同意,他就不会再跟她多说一个字的架势。
他在逼她。
黑夜里,余悦面对他侧躺着,眼泪无声地没入枕头里。
过了很久,久到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她轻轻问:“魏棋,如果我明天去学校了,那我还能再来吗?来了你还在吗?你还会再见我吗?”
又过了很久,他很轻很轻地“嗯”一声,声音轻到余悦抓不住。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哭到不能喘气,却也不忘了拼命藏住自己的哭声。
可余悦忘了,魏棋只在她几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也一瞬都不曾离她。所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清。
所以他只能用力掐着自己的手,任由情绪如海水般汹涌、任由自己的内心犹如刀刺,痛不欲生、鲜血淋漓,也不让自己心软。
他一心软,她就会留下来,所以,他不能心软,不能成为她的累赘。
*
七点的时候,余悦起了床,魏棋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她的眼眶还很红,眼睛也高高肿了起来,可坐在她身边的魏棋仿佛没有看见。他盛了一碗粥给她,温声说吃完他送她去学校。
余悦用勺子舀着粥,边吃眼泪边往下落。
到最后碗里的粥还剩下好多,她的眼泪却已经止不住了。
“魏棋……我今天……今天不走,行不行……”
他用拇指轻轻给她擦着眼泪,“兑兑,你听话,好不好?我没事的,你别因为我耽误自己,这样我会很难受的。”
他铁了心要让她今天走。
余悦不看他了,自顾自抹着眼泪,然后将那一碗粥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吃完后魏棋给她戴上帽子、裹上围巾、戴上口罩,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后才牵着她往巷子里口的站牌下走。
这一路上,他们都格外的沉默。
终于到了巷子口了,他又无声地挡在她身前,给她挡着风。余悦轻轻从后面将脑袋抵上了他的背,他一僵,却还是没有说话,任由她靠着。
第一班驶向师大的公交车慢慢出现在不远处时,魏棋轻轻说:“兑兑,车来了。”
余悦不语,也还是不动。等公交车快要停在两人面前了,余悦终于将头从他背上抬起来。
“魏棋,如果我现在去学校了,那我还能再来吗?来了你还在吗?你还会再见我吗?”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哽咽。
魏棋转过身,低头看她,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苍白的面色,还有她……一滴一滴顺着眼睛滑落,像是要落到他心里的泪珠。
他别开眼,声音有点沙哑,“嗯。”
公交车停了,面前的姑娘几步上了车。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通红的眼睛隔着玻璃一直在看着他,直到车子走出了很远,她再也看不到了。
魏棋也再也看不到了。然后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一点点的走向巷子,走向寂寥,走向黑暗。
*
一整天一共三节课,整整三节课余悦都心不在焉。
第三节 下课后,有一个活动需要余悦参加,但余悦着急忙慌地交代了姜悸一句,然后整个人一秒也不能多等地往校外跑去。
她拦了一辆出租,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到了永安巷,车子开不到巷子里,她就打算自己跑过去。从车里出来,她几乎是慌慌张张地往里跑,那一段不远的路程,在此刻就像无边无际的海,怎么也到不了尽头一样。
等她终于走到海的尽头了,却发现那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门后已经人去楼空了。
屋子的门大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了。用旧了的茶几、窄小的沙发、笨重的二手电视……还有那个会温柔地喊她兑兑的人,都不见了。
他走了。
不要她了。
原来那天在医院里,不是她的错觉,原来这几天以来,都不是她的错觉。
魏棋是真的想要离开她了,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离开的决定做了千万遍。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窗帘被风吹起打在玻璃上的沙沙声。
许久过后,又多了一阵不再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久久不绝。
*
余悦再从永安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
她的喉咙像吞了刀片一样疼,说话声也变得沙哑难听,但是她不在意。她在巷子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一路上,她出神地盯着窗外。
车子没有停在余悦家的小区门口,而是停在了距离她家小区不远处的一栋很老旧的居民楼前。她打开手机,确定了就是在这一片位置后径直朝居民楼的大门走去。
她没有出入卡,所以毫不意外地被保安拦在了门外。她没办法了,只能着急地干等在原地,等了很久,终于跟在一个小朋友身后混了进去。
从第一层到地十二层,余悦一家一家地敲门找人。一共十二层,一共一百多户人家,她挨个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想找到的人。
她不死心,还想从头再来一遍,但有业主烦她,觉得她有病,叫了保安上来,两个保安一脸不耐地撵她离开。
余悦被撵出了小区。
保安防贼似地站在门口,生怕她再惹出什么事端。可她能惹出什么事端啊?
她只是……她只是想找到相见的人啊……
余悦蹲在小区门口,缩成了很小的一团,隔着老远,只能看到她的肩膀都在隐隐颤抖。
从天亮到天黑,她全身都冻到发麻,但却固执地不肯离开一步。身后的保安在小声讨论说她是不是疯了,她听到了,但她没管。
过了很久,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安静,连门口的保安也回了保安室,余悦终于信了,信她的魏棋真的不要她了。否则他知道她在这里,一定不会舍得看她生生在这里冻好几个小时的。
定位显示他在这一片,余悦知道他在这里,可是她还是找不到他。原来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如果一个人存心想躲起来,那谁也找不到他。
她哭了。
哭着说魏棋是骗子。
他明明答应了的,答应她还能再来,来了他还会在的,他还会再见她的,可是他食言了,他骗她。
他不仅将家搬了个干净,连人也躲起来了,躲起来不见她。
要不是……要不是她一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不确定他会不会真的这样做,但还是为了力求心安所以在平安的电话手表里设置了定位,那他是不是真的就打算让她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真狠心啊……
魏棋真狠心。
可你说,他如果是真的狠心的话,为什么偏偏就藏在了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呢?
魏棋也舍不得她的,对不对?
余悦哭着哭着,突然听到身后的居民楼前的电子门一响,然后有人走了出来。
“刚刚差点吓死我了!乌漆嘛黑的,一个人突然从门里冒出来,差点没把我魂吓没!你说那破地下室八百年都没住过人了,这下怎么突然多了个人啊……”
“谁知道啊,这年头怎么有人上赶着住地下室啊……”
两人边说着话边从余悦面前经过,余悦听着两人的话,脑袋里忽然闪过什么。
“您好。”
“啊啊啊啊啊……”
两人被她猝不及防出现的声音吓到了,一阵尖叫后终于看清了余悦的面容,这才捂住心口松了口气。
“姑娘啊,大晚上的你怎么不回家,蹲这儿干嘛呢?吓死我了!”
余悦艰难地站起来冲两人歉意地笑笑,“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忘了带小区大门的钥匙。”
“啊,那你怎么不让你家人给你送呢?或者跟保安说一声啊。”
“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我刚搬来不久,保安看我面生……”
“这样啊,这保安也真是的,那我帮你刷一次卡吧,下次记得带钥匙啊!”
“谢谢谢谢,真的太感谢您了!”
那人摆摆手,和另一个人挽着手走了。
长久蹲在寒冷的黑夜里的缘故,余悦的手脚早就没了知觉,但她恍若不知,只坚定地往地下室的方向走。
这栋居民楼是很老的小区,环境本来就不好,更别提地下室这地方了。
一股子阴冷,越往里,湿气越重,难闻的气味也越来越重。连个灯都没有,又黑又静,胆小的人也许都不敢一个人过来。
曾经余悦也算是胆小的人,但是今天,她什么也不怕。
她用手机打着手电筒,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地下室的尽头,终于,她在地下室的尽头看到了一扇小小的门,那扇门的缝隙里,流露出淡淡的、让她喜悦和心安的光芒。
余悦一秒都不能多等,她小跑了过去,颤着手敲响了那扇掉漆的门。
敲门声响起后不久,屋里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可在她希冀地等待着门从里面被人打开的时候,里面微小的动静又重新归于平静。
里面的人知道门口的是她。
这扇门不会打开了。
可余悦还是不死心,她继续敲着,一声又一声,到最后,整个地下室里都是一声又一声的敲门声。
“魏棋,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魏棋,你骗我,你说过我来你会见我的……”
“魏棋,你开门……”
一声又一声,屋子里始终没有动静。
余悦敲了很久,冲里面的人喊了很久,他通通不理。她没再敲了,而是慢慢蹲了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头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一门之隔的屋子里,灰败、狭小、拥挤、昏暗。
门口的地上坐着一个高大但颓废的身影,他低垂着脑袋,弯着背,双手紧握成拳头,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拼命着压抑喉间的腥甜。
几步之外的魏平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看着他哥痛苦的样子,他流着眼泪轻声问:“哥,你明明是想和余悦姐姐在一起的,你明明很爱她,也很想和她多说说话的,那你为什么不让她留下啊?”
寒冬腊月的天气,冰封三里,冬风刺骨,魏棋却莫名想到了他和她重逢那一年夏天里温度灼热、太阳火辣的时候。
他闭上眼,眼角溢出一点晶莹,极轻的呢喃道:“因为她穿的是白裙子。”
因为她穿的是白裙子,
纯洁无暇的白色不该被玷污。
*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外,屋子里始终没有动静。余悦就坐在那扇小门门口,蜷缩成一团,静静等着。
终于,破旧的小门嘎吱一声响,屋里的灯光一瞬间照亮了一小片天地,余悦一下子起身,红肿的眼睛都亮起了光,可她眼里的光又在看清出来的人后一下子熄灭,整个人都被一层落寞笼罩。
“余悦姐姐……”
魏平安攥着手里的被子,通红的眼睛里盛满了不知所措。
余悦勾起唇勉强冲他笑笑,“我没事,平安别担心,快回去吧,等会儿冻感冒了。”
“我……不冷,余悦姐姐,你先回去吧……”
余悦揉一揉他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又坐会了原地。
魏平安踌躇着将被子往她身上盖,余悦伸手去挡,但是对上少年那双带着泪意的眸子,她只能收回手,任由他用被子把她包裹住。
被子从她背后将她牢牢裹了个严实,久违的温暖将余悦包围,被这样的温暖包裹着,她莫名觉得十分难过,也觉得十分委屈,她将下巴缩进了被子里,带着微弱的哭腔,对魏平安说:“平安,你回去吧,别在这里了,我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