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颜流珠——上汤别【完结】
时间:2023-05-02 14:34:34

  少年怔了一下,偏头颔首,随后继续往前走,把她引进里屋,最终停下。
  宋颜乐快步进屋一瞧,果然是乔越霁。
  他躺在土炕上,低下垫着草席,身上没有伤痕,呼吸平稳,可以确认性命无忧。
  宋颜乐蓦地转回头。
  少年深邃的眼眸正盯着她,脸上是病态的白。
  “那夜我在营帐里,那个跛脚进来的是村口的婆婆,是你派来的,你想让那老妪引我过来?”宋颜乐神色自若,不疾不徐地走上前,言语中却带着厉色。
  少年仍是木讷的点头。
  宋颜乐倏地抬剑,抵在少年的脖颈上,眼里带着杀意,“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颜乐看到他救了乔越霁,心里清楚伤钱进宝和碧莜的并不是他,但也定与他有干系。
  少年神色悲伤,眼珠子乌黑却没了光亮,只剩暗淡。他是如此的清瘦,着着单薄的青衫,半绾的发丝垂在背后,整个人病恹得像是即刻就要倒下。
  他抬了指,移开颈前的利剑,坐到一旁的老木桌前,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宋颜乐走近,几个字赫然显在眼前。
  纸上写的是:我是大庆人,你带我走,我助你收复西境。
  原来他一直不说话,是因为这事不好说,也怕是怕隔墙有耳。
  少年抬眸看她,端详着这张脸,像是陷入大火里无助的小猫,拼命地用希冀的眼神示意主人,想得到主人的救赎。
  宋颜乐没抬头,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少年旋即又在纸上写起来,这次写的时间长,宋颜乐也坐下,目光却不从他身上移开。
  半晌,纸张立起:家父是大庆人,家母是西境白玛部人。半年前白玛部屠了我家,家父临终前要我寻舒离将军之女宋颜乐,他曾是舒离将军的部下。我死里逃生后随那批人偷渡进大庆,在七月中得到你被派来边境的消息,我一路上引着你来到这,就是为了见你,求宋小姐收下我。
  少年随即从身侧布袋取出了一方丝帕,递上前,宋颜乐接过,不禁一愣。
  针线缝制杂乱无序,用线粗糙,更糟糕的是所绣图案根本就看不清是何物,可仔细瞧,缝制的先后次序,那条线该放哪,都像是固定好的。没见过的人定然不知道绣的是什么,见过的就一眼明了。
  梅花,确实是出自她娘的女红。
  宋颜乐很确信,因为没有人能复刻出如舒离这般世上绝无仅有的女红。
  她放下丝帕,道:“凭此还不足以让我信你,你须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少年闷声直点头。
  “第一,你与白玛部有血缘关系,你父亲是大庆人,杀了他缘由我知,可为何连你母亲也要杀?”
  少年很快提笔,亮出纸面:白玛部长相白净,可行事暴戾凶残,如嗜血猛兽,母亲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背叛族人的蝼蚁。
  宋颜乐颔首,“第二,每日来找你的人是谁,为何如此忌惮你? ”
  良久,宋颜乐得到答案: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不肯见他,他也是白玛部的人,时间紧,往后我在再跟您说清楚。
  宋颜乐:“他什么时候来找过你?”
  少年:昨日卯时。
  宋颜乐:“这村子里的人呢?”
  少年:除了我与第一户的婆婆外,其他都已经被白玛部的人屠干净了,是那个人力保下我们,他们昨日辰时出去了,至今未归。
  宋颜乐思忖片刻,那个人大抵就是少年提的救命恩人,但现在来不及细说,她不再多讨论此事。
  “好,还有,”宋颜乐倾身向前,“那个玉魅,还有吗?”
  少年闻言一怔,神情疑惑不解,歪头看她。
  宋颜乐悻悻地看着他,猜他定是想歪了,“有用,但不是做坏事。若你不想在我带你回去后揭发是你害严策宁中的毒,就乖乖听我的。”
  一听到“带你回去”这四字,少年眼睛亮了,黯然的神色开始溢出色彩,他像是极其珍惜这次机会,迅速从袋中掏出了用黄纸包裹的药粉,双手还在微颤,里头就是玉魅。
  接下来不管宋颜乐再要求什么,他只有一个动作:
  点头。
  宋颜乐满意颔首,又问了少年的名字。
  他写下了“苏晟”二字,宋颜乐转了转眼珠子,心中默念这二字,总觉得耳熟。
  少年喜极而泣,不到一会儿,泪水就如线般从眼眶里落出来,满脸闪着泪光看着宋颜乐。
  宋颜乐扶额,不忍心制止,她真没见过哪个男人哭得像他这般梨花带雨的。
  他娘定是生得极美,宋颜乐心想。
  无奈之下,她叫来屋外的两人,命一人去通知守在村外的将士接应他们,一人安慰苏晟。
  接了抚慰任务的小将强忍情绪,不让自己的表情扭曲。
  宋颜乐来到纸糊的窗前,趁等待间隙,梳理着一路发生的事情。
  她现在可以确认,一路指引她来此地的人就是苏晟。
  苏晟为了寻她,在她来四军营路上改了路引,不料路上遭遇另一批人袭击,宋颜乐的救兵到达,苏晟的第一次计划失败。
  后来那批人不知出于何原因,伤了碧莜,宋颜乐跟随严策宁来到定东大营,苏晟寻到第二次机会,想用那老妪引她过来……
  ——不对。
  她之所以来到这,是因为听了纪雄的话,要来查清玉魅一事。
  可她们在第一次敲门的时候,苏晟躲着不出声,定是以为是他的救命恩人回在敲门。后来听见第二次敲门苏晟方才觉得奇怪,大抵是从门缝看见了宋颜乐的衣裙亦或是决定抱着婆婆把宋颜乐成功引来的心态试一试,想不到真的见到她,所以一开始才会如此惊讶。
  如此看来,宋颜乐能来到这,完全是因为纪雄歪打正着促成的,而苏晟并不知道宋颜乐今天会到这。
  宋颜乐回头看向坐在桌前抽泣的苏晟。他本是要用那老妪引她过去,却正好因为前些日子自己送了玉魅给纪雄还有敷衍纪雄的那番话,恰巧为他促成良机,让她更快地来到这里,是天赐良运,给了他生路。
  可转头一想,她们在来时后方一路出现的蛇呢?
  苏晟不知道她今天会来这,那这次便不是苏晟在引路,所以蛇不是他放来引宋颜乐进村的。
  宋颜乐霍然起身,她一直没有转回思绪。
  从适才知道苏晟与那批白玛部的在一起,知道了前两次是苏晟在指引她,也知道苏晟与白玛部不是同伙,所以她下意识将苏晟和白玛部的关系排除。
  现在看来苏晟与白玛部有关系。
  苏晟这一路对她的指引,白玛部的人都知道。
  白玛部在利用苏晟引诱她!
  从一开始就有两批人在引诱她,一批是苏晟,一批就是白玛部。
  严策宁如今在定东大营昏睡不醒,牧高也跟她一同出来,营里只有步老与几名小主将,出了此事营里正动荡不安,想潜入轻而易举。
  他们不可能让外貌显眼的自己潜入,所以一定是派了长相类似大庆的人潜入。
  不再思索,宋颜乐立马叫手下背上乔越霁,自己拉起苏晟,朝门外跑去。
  不知道苏晟是怎么把他要找自己的消息泄露出去的,但现在应该立刻派人回去通报。
  定东大营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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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白玛
  宋颜乐拉着苏晟往外跑,乔越霁由一名小将背着,她想赶在这处也被包围前冲出去。
  可为时已晚。
  才越出屋门槛,灵敏的双耳就捕捉到有人快速向这处移动的声音。
  不知所措间,她瞟到了乔越霁微颤的睫毛。
  “乔越霁是怎么晕的?”宋颜乐问苏晟。
  苏晟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用手指不停地往宋颜乐腰侧指,那是装着玉魅的布袋。
  “……”
  这时乔越霁手指又动了一下,不再犹豫,宋颜乐让小将放下他,吼道:“把他给打醒!”
  危急情况,小将顾不了得罪人,抬手就往乔越霁左脸上一扇,右脸紧跟着又一下,左右开弓,如此来回几下,地上人终于有了意识。
  乔越霁双颊通红,眼睛半阖,还未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宋颜乐塞过一人。
  “立刻带苏晟走,他不能出事。”宋颜乐转头又对那小将说,“你,立马回定东大营通报,有西境贼人潜入定东大营,注意粮草库和军器库。”
  声落,几人不动,宋颜乐怒道:“他们既然把我引到这,说明我对他们还有用,你们现在不走只会死在这。”
  乔越霁把苏晟推给小将,“主子,我守着你。”
  宋颜乐耳中厚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大声呵斥:“一人护送苏晟走,叫村外的将士接走第一户的婆婆和孩子,一人快马加鞭赶回定东大营。”
  她再次正声严厉道:“不准带弟兄冲回来,你们过来只会送死,牧高就在后方,给我等着援兵!”
  宋颜乐向来能使人安心的气势此时发挥到极致,绝不容反驳,乔越霁带着苏晟跳上后方围墙,小将紧跟其后,一同逃离了险境。
  —
  申时四刻,夜幕已降临,北林山下。
  “严将军!”
  大队身披战甲,头戴红缨头盔的将士排列有致地站定,后方人马相继接上,不久嘈杂的马蹄声甫歇,战靴落下掷地有声,刀枪碰撞声稳定人心。
  严策宁下马,快步走向山脚下留守的一名士兵,“牧高已经去了?”
  “是,宋军师命令牧参将晚半个时辰上去,此时应该早就碰面,可还未见有兄弟传报回来。”
  严策宁眸色一沉,语气稍显急促,“宋军师带了多少人上去?”
  “回将军,五十人,牧参将也已上去接应,应当不会——”
  话被打断,此刻山脚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批人,严策宁打眼一看,是乔越霁和一名定东大营的小将,身后零零散散跟着一部分身着便服的将士,还有一位老妪和一名男童。
  他疾步上前,问道:“你家主子呢?”
  乔越霁拖着气喘吁吁的苏晟,恍惚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严策宁会出现在这,朝后扬指,“主子还在上面,方才回来的路上撞见白玛部的其他人,他们——”
  只见严策宁毫不犹豫转身,疾步走到一名士兵面前,抄起自己的刀就朝山上奔去,“一队跟我走。”
  “将军!”乔越霁冲上前阻拦,“将军,主子让我交代,若是见您来了——”
  “我不是在这吗?”严策宁打断道。
  乔越霁:“……让您带着弓箭手和步兵,记住要把重甲都卸了。”
  严策宁一愣,又迅速朝后方喊道:“弓箭手和步兵跟上,重甲都卸了,带上刀!”
  留在山脚下的一众人见状,都有短暂的错愕。不是因为第一次在这种山林环境下出兵,也不是因为形势焦灼,而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严策宁向来有条不紊的安排在这次意外的出兵乱了序。
  暮色一上,幽蓝天空挂满繁星,青月打下一片幽光,林里显得格外森冷。
  土房院子里,两扇木门自内向两边敞开。
  宋颜乐丢了剑,两手空空的立在门前,今夜起了大风,要开始入秋。
  宋颜乐很久没进食,这会儿胃里不适,脸庞却还是明艳动人。披散的乌发扬在身后,她静若美玉,又如稠丽的花瓣,经历过风尘的洗礼,从头到脚都生着风情。
  “谈谈?”
  在对面的,正是把宋颜乐耍得团团转的白玛部。
  一片人群都是肤白体壮,虎背熊腰。而为首的男人,身形修长挺拔,五官深邃,生得比其他人俊朗,棕发卷曲,一半编成小辫,一半披散。
  男人自报姓名,叫乌日森。
  宋颜乐没见过他,却莫名对他有熟悉感。
  今日出门应该看黄历。
  乌日森从宋颜乐现身就一直盯着她。听到邀请,他抻了抻脖子,手上泛着寒光的弯刀丢给手下,竟自大步跨过门槛,路过宋颜乐时刻意觑一眼。
  什么仇什么怨……
  宋颜跟着进去,看到乌日森坐在堂屋的唯一一把老旧太师椅上。他穿着西境特制的缎袍,一动身子,衣上的银链装饰就发出细腻有致的声响,浑身散发着高贵的气息。
  她在距离乌日森七步以外的空地站定。
  “站这么远做什么?”
  闻声宋颜乐一怔,并不是因为乌日森让她站近点,而是他说的是西境语。
  跟人打交道,开口就说家乡话的,那定是知道对方也懂西境语。
  宋颜乐深沉的眸子直直看着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示意自己听不懂。
  “站近点。”乌日森再次开口,仍是用西境话。他一手搭在太师椅上,撑着脑袋,右腿横架在左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宋颜乐,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
  宋颜乐没动,她静静的站着,面上的疑惑之色尤为明显。
  她会说西境话,可她演技很好,这是她从舒离身上学到的。
  乌日森神色有些变动,差点就信了。
  可终究演出来的东西不是真是的,更何况是面对熟人。乌日森起身,走向宋颜乐,嘴角噙着一贯俊俏的笑容,用大庆话说:“不认识我了?”
  他在仅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宋颜乐下意识往后挪步,闻言又是一脸疑惑,这次确实是不解。
  今日是真的奇怪,看着谁都像旧人,却谁也不认识。
  “不浪费时间了,你想跟我谈什么?”乌日森道。
  宋颜乐暗自翻白眼,心里想着“没有正常人这样谈话”,嘴上还是老实地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乌日森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过的好吗?”
  “……”
  什么人是这么看的?
  “看来不太好。”乌日森没得到回答,自己下了定论。
  宋颜乐眉头快皱成团,正想让他有事快说有屁快放,没想到他竟说:“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去大境玩,怎么样?”
  “……我不认识你。”宋颜乐再次退后一步。
  乌日森收了笑,“你不是装的?”
  他似乎把宋颜乐从一开始的反应也归类为“不是装的”。宋颜乐干脆顺水推舟,“我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不跟你回去,我家在大庆都城。”
  乌日森上前一步。
  “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你,还想……想带你回去。”乌日森语气诚恳又热切,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
  宋颜乐未明情况,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挚到眼含星光的眸子,她甚至怀疑这是舒离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她捡了个哥哥……或是弟弟。
  她不知作何回答,可转头一想,她自从回到都城后就总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如果这一段空缺面前这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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