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出门采购去了,无尽没寻着宝贵半道上却碰到了阿禹古。阿禹古正骑着他那匹高大的乌骓赛风驹,伸手把无尽拉上了马背。
“要去苍灵天池?”阿禹古问道。
“你怎知?”
“看你带的这些装备。我刚去寻了城内的老医师。他说在天池被封之前,有人从池中捞出了一种三色球藻,不仅解过热毒,还解过寒毒。我猜想那当是一味裹和药剂。你是如何得知的?”
“在一本生僻的书中所见。”
“那我便陪你去吧。”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天池里有恶龙。”
“是北辰皇室编出来吓唬老百姓的吧!”
乌骓赛风驹果然是好马,行山路也如履平地。两人很快到了苍灵天池。
阿禹古见无尽背了羊皮气囊,气囊上插着一根芦苇气管,她还捡了一些石块放到一个袋子里。
“你不会潜水?”阿禹古问道。
“不会,可是也有法子。你看我背着这气囊,在水下也能呼吸。系着这袋石头便可以沉下去。等我寻到三色球藻,我解开这个装石头的袋子便又可以浮上来。若是有危险你还可以用绳子拉我上来。”
“你自己想出来的?”
“怎样?可是冰雪聪明?”
“你为他竟可如此?”阿禹古心里很是嫉妒,他还不知道无尽晕水晕得厉害。
“那可是岑大人的性命。我下趟水若是能救了他,那才是值了。”无尽对旁人用心用情,阿禹古反而对她越是欣赏。
“你不会潜水,我代你下水。”
“不行,你手腕有伤,下了水会出很多血。”无尽这个拒绝的理由却让阿禹古心里一阵温暖。
“我不放心你,我同你一起下去。”
“我才不要和你上演那种水下度气的戏码。”
阿禹古看着无尽无奈地笑了笑:“在这里等着。”说罢一头扎进了天池之中。
无尽焦急地等了好久。终于等到阿禹古浮出水面。他朝无尽摇了摇头,并未寻得。
阿禹古上了岸,无尽看他裹着伤口的白纱布已经不见了,伤口被泡得有点发白,血止不住向下流。无尽赶忙撕了一片里裙给阿禹古包扎上。
“你的伤口不能再见水了,我怕会感染。”无尽说着,递给阿禹古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系着自己的腰,“我有这个气囊,下去的时间久一点,也许可以找到。”
一切准备就绪,无尽站在天池边。她深呼吸了几下,即便万事俱备,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幼时落水挣扎窒息的恐惧。她知道自己为了岑沐风必须跳下去,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始终迈不出步子。
“你怕水?怕水便莫要下去了。鸢尾毒现世以来便无人能解。我们尽力了便可以了。人的命数到了,便是老天也……”阿禹古话没说完,无尽一头扎进了水里。
无尽虽绑着石袋,但也背着气囊,所以下沉的速度十分缓和。天池静水流深,不像迁渔江那般惊涛拍岸,无尽这次下水也未挣扎,所以周身被平静的池水环绕,尚且十分舒适。
无尽感到对水的恐惧正慢慢退去。天池水纯净清澈,池中有少许硫磺之类健体消炎的物质,无尽鼓起勇气尝试着睁开眼睛。眼睛并没有太多不适,还能较为清楚地看清这池水中别有洞天的世界。
在平日里见不到的一些奇奇怪怪五颜六色的小鱼儿围着无尽游来游去。池底生长出各色的水草,轻轻舞动。水中还有长长的水蛇穿梭于水草之间。无尽觉得她这一跳应是把她的恐水症完全治愈了。
无尽降到了池底。她翻开水草,一点一点地寻找那书上画的三色球藻。可果然如阿禹古所言,遍寻不着。无尽的气囊支撑不了太久,她得抓点紧了。
无尽继续在池底游走,她拼命回忆此前所学。因水底泉眼会喷出有益物质,一般有药用价值的藻类便喜好生长在这附近。而湖底有泉眼之处,必会带出来一些地热,附近水流也比较大,鱼儿通常不喜前往。无尽想着便朝着鱼少的地方划去。不出所料,越向此处走便越能感受到水流逐渐增大,竟有些站不稳了。
无尽抓住池底的礁石,继续往前移动,不知不觉一柱香的时间到了。无尽感觉腰间的绳索不断地再向上提拉,是阿禹古着急了。可还有几步便到泉眼了。无尽没有卸掉石袋,又抓紧了身边的礁石,阿禹古不太能拉她上去。如是这般反复拉扯了几下,那绳索居然松卸了下来,阿禹古放手了!
无尽终于挪到了泉眼,她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礁石这才不会被水流冲走,一只手便扒拉开水下松动的石块。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大块礁石的背后找到了一片三色球藻。她将腰间的绳子拴在礁石上,采下了这片球藻放进她带过来的皮囊中。
大功告成,无尽满心欢喜,该想法子上去了。无尽卸下了带着的石袋,这才发现在泉眼处做此举动非常不明智。她很快被水流带得不受控制地漂舞了起来。无尽想抓住个什么东西,却是一直扑了空。那种被水流裹挟的恐惧感又上来了。此时,气囊也用尽了。
难道希望又要在刚能看到曙光的时候熄灭?无尽强撑不住,快要丧失意识的时候,一只手臂揽腰抱起了她,将她带出了天池。
阿禹古拉不动无尽,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又跳下天池将无尽给捞了上来。
两人上了岸,浑身已经湿透。无尽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下水前放到了岸边。只是阿禹古在此处,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给换了,便取了干净的布巾给阿禹古重新包扎了伤口,又用干的衣物擦了擦两人身上的水。阿禹古本欲再生把火烤干了衣物再走,却见到天边一片铅灰色,这是有雷雨要来了。两人没敢在这苍灵山上耽搁,便骑马返程。
到了住所已是傍晚,天越发的阴沉。阿禹古把无尽送到了就离去。无尽收拾了收拾,便按照记忆中萧楠楠书上记载的法子开始处理三色球藻。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阿禹古又来了,他不仅换了一身行头,还抱过来一只小羊羔。
“这次别在岑沐风身上试了。”阿禹古说道。
无尽点了点头接过了羊羔便拿出一把匕首。
阿禹古:“取血的时候小心点。”
“放心。”无尽取出一双肠衣制的手套戴上,用匕首在岑沐风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伤口太浅,血都流不出来。
阿禹古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无尽又划了两刀,这才流了血出来,流了小半碗伤口便凝住了。无尽给岑沐风伤口上了药,又包扎好了才来处理这毒血。
小半碗毒血颜色深得发紫。无尽用一支小勺舀了点毒血洒在菜叶子上。小羊羔吃了沾血的菜叶子很快倒下了,奄奄一息。无尽换了根勺子取了刚刚配好的三色球藻药汁喂进了小羊羔的嘴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小羊羔。
不消一会功夫,这只小羊羔开始冒汗,很快,全身的羊毛都被汗水浸湿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小羊羔抖了抖身上的皮毛,站了起来,活泼如初。
居然成功了!
“我们把鸢尾毒攻克了!”阿禹古都有点不敢相信。
“谢谢你!”无尽看向阿禹古,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无尽。”
“嗯?”
“如果我有一天也和岑沐风这般遇到危险,你可会来救?”
“当然会!”
“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
“那之前你说你愿意嫁给我那些话是真是假?”
无尽微笑着看向阿禹古:“世子殿下智勇无双又阅女无数,真话假话殿下怕是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了。”
阿禹古表情有些凝重:“安达王军的军务刚刚交到我手里,有些事我还要处理。先回王府了。”
“等等!”无尽说着用一根筷子沾了毒血便朝阿禹古脸上划过去。阿禹古向旁边躲了躲,筷子刚好划过了他的脖颈处,一不小心撩过了他的喉结,留下了一道血痕。
阿禹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刚刚无尽那一下子似乎触动了他的命门,他立刻感到一股热流从身体里自下而上涌来,一股邪念在腹腔里翻江倒海。阿禹古盯着无尽好像要吃了她的感觉。阿禹古赶紧握紧了拳头,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屋里的气氛十分紧张,无尽盯着阿禹古的表情僵在了一旁动都不敢动弹。
片刻之后,阿禹古忽然感到一股凉意从颈部传递下来,迅速浇灭了那股子冲动。不仅如此,平日里常常感到的心绪烦乱也被安抚得平静下来。许多年了,阿禹古第一次感受到全身心地畅快淋漓,好似一淙清冽的山泉水将他整个烦躁的魂魄洗涤了干净。阿禹古看向无尽,心中暗自感叹,她真是个神奇的姑娘。
阿禹古紧张的表情舒展开了,无尽也松了一口气,他的残毒当是解了。
“世子殿下感觉如何?”无尽问道。
“前所未有的舒适。就好像丢掉了一个陈年的包袱,轻快无比。”
原来这点点的鸢尾毒可以解千年炎珀的余毒,反之却不行。应当跟鸢尾毒的构成和毒性有关。难怪说鸢尾毒是天下第一奇毒。
涤除心魔
第三十六章 涤除心魔
阿禹古走了后,无尽解开了岑沐风的上衣看看红斑的情况,一颗新的红斑刚刚浮现。
无尽有些紧张,数了数,十一颗!难道数错了?数了好几遍都是十一颗。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九颗,这才过去了四个时辰,怎么竟多了两颗?!
难道是阿禹古的血不仅解不了鸢尾毒还加速了血液流动,致使毒发的时间缩短了?无尽顿时心慌得厉害。还好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法子,现在有十一颗红斑,离毒发还有差不多四个时辰,应该来得及,不,一定来得及!
无尽望了望窗外,看这天,乌云厚得很,一会估计还有雷电。无尽害怕自己又会出失神之症,那一定要在雷雨大作之前给岑沐风喂下解药。无尽赶紧将今日取回的半数三色球藻和着配药制成的药汁盛了半碗给岑沐风喂了下去。无尽放下药碗,给岑沐风擦了擦嘴,便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他。
岑沐风躺在床上,没有什么反应,那红色的毒斑也没有一点褪去的迹象。大滴大滴的雨点已经开始轮番敲击着房顶,吵得无尽心烦意乱。无尽紧握住岑沐风的手,念道:“大人你快快好起来。”
不多时,岑沐风身上开始渗出大量的汗水,整个衣襟、被褥都湿透了。和那只小羊羔一样,这出汗应当是在排毒,岑沐风可能就快要好了。
汗水太多了,无尽索性将岑沐风的衣衫褪下,换了干爽的被子,不断地给他擦拭汗水。就这样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岑沐风上臂的第十一块红斑渐渐淡了下去,紧接着第十块、第九块、第八块、第七块也都退了。太好了!无尽高兴得眼眶里泛出了泪花。
就在这时,岑沐风突然显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他虽然双目紧闭,但是眉眼已经拧成了一团,似乎在忍受着强烈的痛楚。无尽将岑沐风扶起搭上了衣衫,紧紧抱在怀里,急迫地问道:“大人,你怎么了?一定要挺住啊!”
一会儿汗止住了,岑沐风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痛苦了,无尽便把他放回到床上。可是刚刚退下去的五颗红斑又浮了出来。
无尽几近崩溃,泪水夺眶而出,一片一片打湿了被褥,沾到了岑沐风的手臂上。猛然间,无尽感到岑沐风的手指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岑大人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岑沐风已近毒发,全身无法动弹,痛苦无状,不少人到此便放弃了。岑大人不但一直坚持着,还费尽力气做出这动作,定是想告知无尽他还没有放弃。无尽意识到了岑沐风所想所念,立刻握起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道:“大人,我知你在坚持。大人都没有放弃无尽更不可能放弃。大人放心,此次即便是要逆天改命,无尽也当一往无前,定救你回来!”
无尽说完,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了这次用药的种种细节。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用三色球藻救活了小羊羔,这味裹和药剂定是有用的。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尽又查看了下岑沐风手臂上的毒斑,虽然开始退下去的红斑又现了出来,但是却比之前淡了一些。可为什么退了还能再现出来呢?无尽又想到了发汗排毒这个细节。三色球藻裹和了鸢尾毒毒素之后,通过汗液排出体外。但人发的汗量有限,如果裹和药剂一次性用的剂量过大,人体发汗量来不及排毒。未及时排出体外的那些裹和药剂失效之后又重新释放了它们事先捕捉的毒素,导致了中毒之人症状的反复。
因为大人发了许多汗,总归排出去了一些毒素,故再次浮现的红斑便没有那么深了。所以一次性使用大剂量的裹和剂不仅会大量耗泻病人的体力,增加病人的痛苦,浪费了药剂不说,排出的毒素还十分有限。应当……对,应当小剂量持续给药。
无尽思考了一番,茅塞顿开。还好今日采回的三色球藻还有半数未用,无尽准备先将刚才制好还剩下的三色球藻药汁稀释了喂给岑沐风服用。还得多喂他一些水,再给一些支持体力的补药。
确定了方案之后,无尽即刻着手准备。她需先去院子里打些井水。屋外已是大雨倾盆,也没空去寻雨伞了,无尽端了个木盆子一头扎进了雨中。
空中已是黑云压顶,狂风乱作。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砸在身上都有些疼。四周暗得只能模糊看见似群魔乱舞的树影,一口水井矗立在院子中央,井口上方的雨棚被暴雨敲击得噼啪乱响。
无尽打上来一盆井水时浑身已淋得湿透了。她端着水盆刚准备跑回屋去,忽然看见一束强光划过头顶,顿时把整个院子照得煞白。
白光之下,无尽从水盆里竟看到了一个张惶失措的面孔,那是自己吗?怎会如此狼狈?无尽迟疑的瞬间,一声惊雷正在头顶炸裂开,宛若天神刚刚劈开了天地,即将要撕毁这四野。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劈将过来,无尽望着被照亮的水盆凝神,仿佛那是一面镜子,正放映着过往的种种。她看到了母亲过世的那一夜,母亲在雷电中痛苦挣扎;她看到了父亲因为母亲离世过度悲伤,哥哥执意要把自己送走的那一夜也是电闪雷鸣;她看到寄人篱下之时,小小的自己在雷雨交加的深夜,躲在宽大幽森的楼宇里无人庇佑,胆寒得瑟瑟发抖从此落下病根……又一声惊雷滚过,无尽的脑子嗡地炸开了,四周开始响起了无数虚幻的声音。
“如果不是你总缠着娘亲要糖糕,你娘亲便不会中毒!”
“如果不是你任性妄为,岑沐风便不会中毒!”
“放弃吧!鸢尾毒无人能解!”
“你命中注定要尝受痛失所爱之苦!你终将被人厌弃!”
无尽听着这些不断在脑海里回旋着的声音,泪水已顺着雨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她握住水盆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水盆重重地砸在了脚上她却全然没有痛感。
无尽使劲地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挥之不去。她蹲在雨中,全身瑟瑟发抖。“你骗人!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骗人!”无尽呼喊道,却无法驱赶这心魔。
无尽已无力反抗,她闭上了眼睛任由这心魔撕裂自己。在黑暗之中,一阵悠悠的木质药香味传来。无尽好似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星小火苗。那个小火苗越烧越旺,她借着亮光,看到岑沐风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看到深秋的夜晚,那个将自己从深潭中救起的小哥哥,他的眉眼像极了岑沐风。看到岑沐风中毒在身卧床不起手指微动的画面……无尽脑海中骤然响起一个声音——“岑大人自己都没有放弃,你怎么可以就因为这小小的雷电便怯懦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