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誉宣与沈时耘是发小,最清楚他的喜好。每日在垂钓之处,侯爷均会支上火炉烹上沈公最爱喝的各色极品红茶,摆上他喜爱的点心,奉上从十万八千里之外求得的珍贵钓竿,再制好上乘的鱼饵,像伺候祖宗一样几十日如一地在旁边守着。
沈公虽然每天都有侍卫丫头在一旁伺候着,却从未被如此精准地投其所好,这段时间也甚是舒心。他茶点照吃,杆饵照用,就是不搭理岑誉宣。这种碾压让沈公甚爽,十几年前积压的怨气也不知道该往谁身上撒,在这几十日里似乎卸掉了一多半。
近日来,沈公对岑沐风的印象也很是不错。沈公倒不在意他想出了多少良策,而是欣赏岑沐风进退有度,明明献上了治国之策,却并未因此居功自傲、哗众取宠,而是在新政执行思路理顺之时,即刻抽身。反倒是工部和户部的官员不断因着这几项新政邀功请赏。如此不留连于名利场还真随了岑誉宣,甚合沈公的胃口。
所以,十几年来,沈时耘终于肯开口同岑誉宣讲话了。
“誉宣。”
“在呢。”
“仪兰可好?”
岑誉宣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脑子里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多个弯,他决定还是要以卖惨为主基调,便答道:“好不了。这十几年来,我二人都没有怎么说过话,她怨我怨得深。也就是近来,她知道风儿和瑶儿的事情,心情才好了起来。她觉得是郡主泉下有知,引着这两个孩子又走到了一处。”
沈时耘还没怎么说话,岑誉宣就将了他一军。他们都知道姚郡主一直想叫自己的女儿嫁给岑夫人的儿子。
沈时耘不甘示弱:“二夫人可好?”
岑誉宣脸色一沉。这可是他多年的痛处,侯府有个二夫人至今都鲜有人知。那是姚郡主过世后,众人都把怨气撒到岑誉宣身上,他觉得自己错不至此,十分憋屈,便终日沉迷酒色,想与岑夫人赌气。但岑誉宣也只是想消遣,并未想与其他女子有过多羁绊,每每交欢之前都会喂女子服下避子药酒。
可偏偏遇到一个女子余心蕊,一心爱慕岑誉宣,就想嫁入侯府。余心蕊还有几分心计,没有喝那避子药酒,又想法子爬上了两三次岑誉宣的床,便怀上了孩儿。因余心蕊是个中郎将之女,娘家知道她怀孕之后闹将起来。岑誉宣没有办法,只有收了这个女子做二房。本来岑夫人与侯爷只是置气,这个余心蕊进了侯府之后,岑夫人便带着岑沐风搬出了侯府住进别院,岑誉宣夫妇自此彻底闹僵了。害得岑沐风少时生活得也是憋屈。
“她好不好不知道,我甚少同她交谈。不过当作管家用得还顺手。”岑誉宣答道。
“你让她管家?她生了个儿子吧?她管了侯府的钱物,那沐风娶了媳妇还得去受这管家婆的气?”
“是个闺女。余心蕊只是管理家务杂事,动不得钱物。府中钱物都在我手上,仪兰和风儿随时可以支取。”岑誉宣看到沈时耘开始打听起他的家事,而且这老狐狸不自觉地竟然喊风儿沐风,他觉得这门亲事十分有戏了。
“沐风这都二十好几了,此前该也有些相好的女子吧。”沈时耘都开口了,自然得扒个清楚。
岑誉宣脑子转得飞快:“我这儿子样貌随了他娘,性子也不像我。挑选女子方面简直眼光高于天,能寻着一个心仪的女子都是祖上保佑我岑家莫要绝后了。”
沈时耘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对岑誉宣露出了多年久违的笑容。
这日别了沈时耘,岑誉宣就赶紧回府禀告夫人这破冰的战况。岑夫人大喜,竟搬回了雍璘侯府,还催促岑誉宣赶紧想好送上一份能够打动沈时耘的聘礼,又催促岑沐风快约了沈慕瑶来侯府一聚。
岑沐风一直有些为难,他听闻婆媳矛盾是天下第一难解之题,因为父亲的缘故,母亲又一直不喜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沈慕瑶从小就被长辈宠着,若是在侯府受到冷落,自己如何心安。岑沐风想了多时决心不管成婚之前还是之后,母亲与公主最好少见面。
可是岑夫人却说,若再不请公主前来,自己便去国公府寻。岑沐风没办法,找了个傍晚的时间,请沈慕瑶来侯府用晚膳,计划用完晚膳便送她回府,这样她与岑夫人也不需要相处太久。
这一日,沈慕瑶好生打扮了一番,着了一套藕荷色绣芙蓉纹的锦衣长裙,头戴优昙花簪,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十分适合见长辈。
沈慕瑶比照着约定的时辰稍早些来到了侯府,还带来了一干精心挑选的贵重难得的见面礼。有给岑夫人的淡色香云纱锦缎布匹,有给侯爷的古董兵器,甚至给二夫人和她的女儿也带了礼物。
岑沐风听说公主鸾驾到了,赶紧出门迎接,却见母亲早就等在了门外。岑沐风心中一阵紧张,快步走到前面去,却被岑夫人抢先一步,牵了沈慕瑶的手扶她下鸾驾。
沈慕瑶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过来,眉眼之间与岑沐风颇为相似,便猜到这是岑夫人。沈慕瑶看到岑夫人一脸慈爱,一双眸子中似乎有泪光闪烁,便紧紧握住了岑夫人的手。
沈慕瑶不知道为何,突然想念起了自己的母亲。虽然姚郡主已经过世多年,沈慕瑶甚至都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了,但看到岑夫人的神情,她仿佛看到了久别的母亲在借着岑夫人那双眼睛无比怜爱地看着自己。沈慕瑶顿时鼻子一酸,几颗泪珠滚落了下来。沈慕瑶知道有些失态了,赶紧回过头去用衣袖小心地拭了泪珠,而后声音有点哽咽地喊了声:“兰姨。”
打小,沈慕瑶便喊岑夫人兰姨。听到这一声,岑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沈慕瑶抱住,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好像多年压抑的委屈和思念终于能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宣泄出来。
岑夫人轻轻地唤道:“我的好瑶儿,你终于来了。姨好生想念你娘亲还有你!”两人这十多年来见的第一面便弄得泪眼婆娑,这场景远远超出了岑沐风的想象能力,他在一旁已是无比凌乱。
侯爷叫了迁云涤墨苑的大厨到府里来,烧了一大桌子好菜,还特地吩咐二夫人母女全程回避,又怕人少不热闹,就喊了些岑家和钟家的亲戚过来。
落座之时,岑夫人直接坐到了岑沐风的位置,挨在沈慕瑶旁边。一顿家宴下来,二人有说有笑,互相夹菜,照顾周全,岑家父子似乎都是多余的。岑沐风一顿饭都没跟沈慕瑶说上几句话,沈慕瑶更是看都没有看他几眼。岑侯爷看在眼里,幸灾乐祸道:“这天下倘若女人能同女人成婚生子,定当没有男人什么事了。”
果然还是岑誉宣了解女人,家宴过后连着几日,岑沐风都早早离了御缇司赶往公主府,却都不见沈慕瑶的人影。府中下人说公主上午忙完沈家商行的事情便去赴岑夫人的约了,有时候还会捎上叶婧宜,总之不是去各大酒楼品鉴美食,便是去裁衣服定首饰,走街逛巷,游园赏景,很是惬意。
岑沐风觉得自己此前不想让母亲和公主见面的想法简直无比正确。往常岑沐风忙完公事,不论多晚,每日见到沈慕瑶还能温存几分,这几日别说手没牵着,看都没看上一眼。岑沐风没想到吃了几个大男人的醋,最后竟败在自己老娘手下。这一日他十分不服,生生在公主府中硬等到沈慕瑶回来。
沈慕瑶回府,见到岑沐风唤了他一声,便拉着思雨思雪去试岑夫人送她的首饰。从发簪到耳坠到珠链到腰带,三个人试来试去半个钟头过去了。沈慕瑶发现岑沐风还在一边看着,向他走了过来。
岑沐风心想,总算想起我了,刚准备伸手去搂住沈慕瑶,却听见公主说道:“大人,今日太晚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才刚到亥时,怎么就晚了?”
“我今日要早些歇息,明日还得早起。”
“明日何事?”
“明日要同兰姨一同去檀香寺,我们要去抢着烧第一柱香,所以需要很早很早很早就起。现在便要沐浴歇息了。”沈慕瑶很神秘地说道,“你知道吗,檀香寺求姻缘最为灵验了。”
岑沐风听着沈慕瑶这语气,她口中的兰姨还有她所求的姻缘似乎都与自己无关。女人变心的感觉估计大抵如此。
岑沐风有些气急,道:“胡闹!你还需要求什么姻缘!”
“自然要求。要求我和夫君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恩爱一生!”
“这自然能够实现。我心中怎还能容得下旁人?”
“那可不好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像你爹一样,成婚之前甜言蜜语,成婚之后招蜂引蝶。我想想兰姨就觉着难过,若你像你爹那般,莫要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绝无原谅你的可能!”
岑沐风终于知道这几天公主为什么对自己爱理不睬的,他不知道他娘在公主那里倒了多少苦水,叫沈慕瑶都怀疑起自己的一片真心来。岑夫人这是自己亲娘吗?
岑誉宣这几天去凌波湖钓鱼与沈时耘攀谈得越来越多,两人似乎找到了一点少时一起玩乐的感觉。岑誉宣通过闲聊,大约感觉若是求亲聘礼能够体现雍璘侯府的诚意,能够体现侯府对裕桢公主的重视,他沈时耘应当是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可是如今府里最贵重的宝贝,那个镯子已经被他娘俩当作定情信物送出去了,眼下倒是要谈婚论嫁了,还有什么可送的?
雍璘侯府中,岑誉宣这几日都在为聘礼的事情发愁,他写了多少个礼单,岑夫人均觉得太过普通没有诚意。岑誉宣实在技穷,把毛笔往桌上一扔:“这沈时耘太磨人了!我把侯府端给他行不行?”
岑夫人:“人家国公府加上公主府那么大还稀罕你的侯府。没有诚意,显不出我瑶儿的矜贵。”
岑沐风看了眼他娘,只感觉岑夫人现如今是沈慕瑶的亲娘,自己不过是要倒插门的赘婿罢了,便没好气地说道:“侯府都看不上,那把迁云涤墨苑送给他算了!”
侯爷和夫人异口同声:“对啊!我们怎么没有想到!”
岑沐风惊呆了,他爹娘这一定是被沈公给下了降头。
可是,岑夫人却对这个想法十分满意。侯爷也毫不吝惜,将迁云涤墨苑的地契装在一个红信封之中,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便准备登门提亲。
倒是二夫人听说此事十分心疼,她娘俩一直在岑府不受重视,想着攒些钱财傍身。如今这府中的少侯爷攀上个公主,整个府里恨不得砸锅卖铁攒聘礼去提亲,这架势着实也是把她吓坏了。
这一日便是岑誉宣选的黄道吉日,一大早,他穿戴妥贴便到了国公府。
沈时耘听说岑誉宣来了,猜想他是来提亲的,特地问了下人,岑誉宣带了多少东西来。沈时耘想象之中,他女儿的聘礼,怎么也得十里红妆。可下人答道,空手来的。沈时耘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把岑誉宣请进了府中。
岑誉宣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踏入国公府,国公府的设置还如当年一般,古朴典雅丝毫不见铺张浮夸的痕迹。岑誉宣不觉感叹,岁月如梭,早已是物是人非,今日故地重来身份和心境已全然不同了。昔时,年轻气盛,还想着与沈时耘在朝堂之上一决高下,如今,只能低三下四地求他同意把宝贝女儿嫁给自家儿子。不然回了府,儿子夫人那里都交待不了。所以,迁云涤墨苑可以再建,但是裕桢公主全天下却独此一个。
岑誉宣作揖行礼便开门见山道:“时耘,今日前来,是为我儿说一桩亲事。我儿岑沐风倾慕裕桢公主久矣,以公主为此生挚爱,惟愿与公主系月老赤绳,定白头之约,结红叶之盟。时耘兄为公主生父,不知意下如何?”岑誉宣说完。便递给沈时耘那个红色信封。
沈时耘未作声接过了信封,当他看到信封之中为迁云涤墨苑地契时,不禁有些吃惊。这份聘礼,果然有十足的诚意,迁云涤墨苑近百顷,能算做百顷红妆了。沈时耘原本只是想试探岑家的诚意,没想到他们拿了这么大的一份礼过来,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思索了片刻,沈时耘道:“这礼我可不能收。迁云涤墨苑乃天下第一园林。我沈家未有这管理经验,若是折损了这名苑,可成了园林史上的罪人了。”
“迁云涤墨苑虽然珍贵,却远不及公主在我儿心中的贵重,我们岑家唯有献上这迁云涤墨苑方能显出求娶公主的诚意。还请时耘兄笑纳。”
“心意到了即可,这礼便免了吧。”
“那不成。这是聘礼,不收下岂不是不答应这门亲事。若是时耘兄担心管理不好迁云涤墨苑,不如侯府继续管理。”
“迁云涤墨苑的维护费用极为高昂。若是只管理不取收益恐怕侯府过不了几日便会被掏空。不如,我代瑶儿收下这地契,迁云涤墨苑一切照旧,由侯府继续经营收益,我们沈家不干涉。”
“那这婚事,我便算时耘兄应允了。”
沈时耘点了点头,又道:“不过,瑶儿为公主,还有个父皇在宫中。虽然圣上颁了允瑶儿自择驸马的旨意,但还是先得圣上首肯为好。圣上点头之前,我们今日定亲之事先莫要外传,以免逾矩。”
“时耘兄考虑得是,侯府定会遵行。”
岑誉宣满心欢喜地出了国公府,看见了等在大门口的宝贝儿子。岑誉宣朝儿子笑着点了点头,岑沐风即刻转身离去。
岑沐风转个弯就进了公主府里。等了一会,沈慕瑶从国公府过来了,像小燕子般轻快地扑进了岑沐风的怀里。沈慕瑶用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十分可爱。显然,公主是知道她爹答应岑誉宣提亲的事了。
岑沐风搂住沈慕瑶唤了声:“瑶儿。”
“今日为何不唤公主了?”
“公主是整个东陵的公主,成婚之后,瑶儿便是我岑沐风一人的娘子。”
“看把你得意的!”
“那是!我也没想到人生巅峰这么容易便达到了。可是瑶儿去求那姻缘奏了效?”
“那改日待父皇精神好些了,我们便去面圣,向他禀明。”
南昱秘术
第五十四章 南昱秘术
转眼冬月过了两旬。
沈慕瑶披了件暖暖的狐裘披风,坐在府邸鱼池边的台阶上,看着那几只丹血鱼游来游去又陷入了沉思。
岑沐风体内余毒未除之事目前知情人寥寥无几,都没有告知御缇司。所以即便寒冬已至,他也没有理由就不出门查案了。可这一出门受了寒,毒又发了当如何是好。
沈慕瑶琢磨着,横竖没有人知道这千年炎珀是为岑沐风解毒用的,不如多发动些势力去寻。她决定再拿千金去平京的承栾阁求千年炎珀的消息。沈慕瑶很快便把想法付诸了行动。很多帮派势力听说有千金悬赏,也开始投入到寻药的行动中来。
没几日,药还没有消息,沈慕瑶倒是收到了北辰使者捎来的一个小包裹。她打开包裹,滑出来一封信,信上字迹清丽飘逸。信上写到:“沈慕瑶:在北辰遍寻千年炎珀尚无果。不过在一个老嬷嬷留下的故纸堆里翻出来了一本介绍南昱秘术的古书。古书用南昱迦南古文所写,我已译好,誊抄给你,望有所助益。阿禹古”沈慕瑶把信折好放在了一边,开始看包裹中的小册子。
翻开小册子,看到“南昱十大秘术”几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不妨试试饰容回春术。毕竟作为东陵第一美人,你稍微有点欠缺了。”沈慕瑶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