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成武帝得到了一个宝贝,养得他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虎一归山猴子靠边站。淯王不用做别的,只需精心调理成武帝,只要让他老爹容光焕发,景王那权倾朝野的架势便瞬间偃旗息鼓。
各路官员都听闻成武帝身体好转了不少,赶着进京面圣,说是来探望陛下一诉关切之情,实则邀功的邀功,诉苦的诉苦,各有各的目的。成武帝这精神刚好一点便得应付这一众官员,相当于在寝宫处理起了政务。这赶过来诉衷肠的第一人便是徐殷茂。
徐殷茂给成武帝献了一些外邦的珍贵药材,关切问候了成武帝的身子,便开始弹起了弦外之音。徐相言,景王采纳了雍璘侯之子岑沐风的谏言,颁布了三策新政,举国拥戴。但好景不长,便有蟊蛊蛀虫侵蚀新政成果。徐殷茂列举了这几个蛀虫的名字,不幸的是这几人不是姓莫便是姓郑。
徐相话锋一转,称其也未管好自己人,这段时间徐家门徒竟如此树敌,被冤告蹲进诏狱好几个,被一个名为李奉全的酷吏屈打成招,认下了莫须有的罪名,请陛下做主。说罢,徐相还递上了都察院弹劾李奉全的奏书。一个四品官员,竟由一品大员亲自向圣上呈上了弹劾奏书,此刻真是李奉全的人生巅峰。
成武帝自然听懂了徐相话中之话。他所言之意不过是新政都是岑沐风献策献得好,景王采纳新政都是为了装点门面,他自己不管好族人根本不在意新政是否能够贯彻下去。而景王如今不仅一家独大,还开始排斥异己,竟然笼络御缇司,构陷忠良。
成武帝重伤未愈,根本无精力发火,朝堂之事他见得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也不会轻易因为一两句话便气伤了身子。但是皇亲国戚与御缇司勾结诬陷忠良确是皇帝所不能允许的,如若纵容,朝堂必将乌烟瘴气,难以维继。成武帝还是得表个态,他作出一副震怒的样子,摔了桌上的茶杯,收了都察院的弹劾奏书,令人转交大内稽事司,命大内严查李奉全。
景王在朝中已是锐不可当,但朝廷还是有些地方其无法插足。譬如大内稽事司。蔡公公一向惟成武帝命是从,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更何况如今叫他查的不过是个区区四品的李奉全,而他本身都算不上景王的人。
蔡晔奉命提了第六都尉所一干人等。大内的统领是东陵的头号毒师,第六都尉所的这几个人所要遭受的远不止皮肉苦这么简单,还有各种毒药,蛊虫的折磨。这三下五除二,不出几日,便都招供了。李奉全一生残暴,未曾想自己参不透这官场规则最后竟得了个请君入瓮的下场。
蔡晔很快向成武帝复命,李奉全不过好大喜功,想早得升迁,便妄揣上意胡乱攀咬。御缇司的官员大多平民出身,即便最后混到个高阶的官职,仍然是无依无靠的浮萍,涉罪之时都无人求情。所以在御缇司做事,小心谨慎明了朝廷形势是避免行差踏错的命门法宝。李奉全稍稍狂妄了点,便招来杀身之祸。大内稽事司最后给李奉全定了徇私枉法之罪,得了一杯毒酒了结此生。
李奉全死后,第六都尉所需要个掌门人。陆正贤大人为官还算公正,但他也明白,御缇司必须得留个能藏污纳垢的口子,如若御缇使们皆是清正廉洁秉公无私之官员,有些不太干净的事,非做不可的,便做不成,上峰一样会怪罪。一番考虑后,陆大人还是上奏力主提拔了第六都尉所的镇抚使郭嘉兴。郭嘉兴跟了李奉全十多年,得了李奉全的真传,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不过郭嘉兴比李奉全更聪明滑头一些。
第六都尉所把徐家的几个案子办砸了,魏熙荣觉得岑沐风是景王一脉的人,便把这几个案子悉数移给了第五都尉所。本来手中徐倚坤的案子岑沐风就觉得不好处理,他不想冤枉好人,也不想因此与景王为敌。眼下手中竟多了这多徐家的案子,岑沐风真是头大。
趁着徐公呈上了弹劾奏书,景王也怕引火上身的档口,岑沐风赶紧行动,缓解一下压力。对于徐倚坤,他迫不得已还是翻出了其昔日打架斗殴收买巡捕的事,罚了他一年俸禄放了。而徐峥华,查出他曾经因为救灾款调度不力,挪用过一笔,罚官职降一级。而程语禅因工部尚书李行衍所上奏书有数处笔误,按规定退回奏书要求重改再报。主要那奏书无病呻吟,报的并非什么要紧之事,程语禅几日后竟将此事忘了,未再追踪办理,导致奏书遗失。岑沐风最后给程语禅上报的罪责是疏于职守,最后罚其半年俸禄了事。
这三件案子办得,既没有驳了景王的面子,说明徐家人入狱并非被诬告。对于徐公,虽然面子上无光,但至少门人得以保全,自己也免于身陷泥淖。此时此刻,岑沐风尚且弹了一手好琴,削减了两方的杀气。只是这琴没法照此路数弹太久。因为如果换了个形势,等着双方真的水火不容之时,用这平衡术只会两边都不讨好,最后弄得自己左右不是人。所以剩下三件徐公亲信的案子,岑沐风不敢就此草草了结,还是捏在手中再观望一二。
这些时日,岑大人心中甚是苦闷,他也想早日回到当初可以依律依规依情依理畅快淋漓办案的时候。奈何有求于人只得委屈求全,所以症结在于他这婚事何时能办了?
眼下成武帝大病初愈,沈慕瑶没有理由不去探望,她这一去探望,便没有理由不去当着淯王的面说这婚嫁之事。
这一日,沈慕瑶带了安神凝息的珍贵药香,进宫面圣。岑沐风怕沈慕瑶面圣之后皇帝传召,便找了由头跟了陆大人一道进宫拜见景王,以汇报案件为借口,等着皇帝传召。
成武帝在接见朝臣,淯王便候在延德宫的偏殿。他听说沈慕瑶和岑沐风一同进了宫,眉头紧锁道:“这雍璘侯府不声不响的还能过了沈公这一关?”
“他两人同时进宫没准只是个巧合。”萧彦钦说道。
“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到他二人一直巧合到成婚不成?”淯王怒火中烧。
“那我们该如何行事?”
“先把景王和沈家解了绑。再叫沈公和徐公一起把秦净渊给端了。杀亲之仇,离爱之痛,这两笔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淯王说罢,顺手提起了一盏灯笼,这便是恢复了成武帝元气之物。沈慕瑶就要到寝殿了,淯王叫来伺候的李公公道:“一会听本王的吩咐,过来取了这安神灯,去给父皇挂上。”
沈慕瑶来到成武帝延德宫寝殿,嘘寒问暖一番便开始伺候起这个父皇。成武帝应付了一干的大臣,甚是头痛,见到这个小女儿,才是欢心了很多。
成武帝看着这女儿都快十八了,越长越像当年姚郡主的模样,打趣道:“我瑶儿求了赐婚的圣旨都有半年了,可有选到心仪的郎君?”
沈慕瑶喂给成武帝喝下一口补药,道:“东陵这么多好儿郎,哪能选不着!”
成武帝笑道:“可还是雍璘侯府那小子?”
沈慕瑶笑而不答算是默认,刚想开口说成婚之事,李公公进了寝殿。沈慕瑶立刻闻到一股药香,这是久梦香的味道,但却没有久梦香那么激烈,而是柔和了很多,香力持久绵长。
沈慕瑶心中直觉不好,她抬头一看,李公公挑了盏灯笼挂在了龙床床尾。那灯笼似透非透,仔细看去,灯罩上竟有些皮肤细腻的纹路。灯罩内里,久梦香制成的药香油料在徐徐燃着,透过灯罩发出蓝色的幽光,有些阴森。灯罩上绘了一个仕女提着一只灯笼露出了瘆人的微笑。
仕女掌灯!沈慕瑶脑子一震,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东陵皇宫中怎么会出现人皮灯笼如此阴邪之物?而这灯的出现不就意味着千年炎珀也不远了?沈慕瑶心脏砰砰砰地跳着,盯着那只灯笼眼神都移不走。
成武帝见沈慕瑶异样的表情说道:“这灯是闽州府丞献上的,安神效果极好。每日点此灯,朕估计不久便可以临朝了。”
沈慕瑶赶紧回了回神道:“闽州确是个好地方。父皇身体康健乃万民之福。”
成武帝:“叶咏音今年被派去闽州做了府丞,表现不俗。前两天朕还听闻,叶咏音在闽州一带发现了野生的什么草,建议大量种植此草,称可以戒了那些吸食百乐散之人的毒瘾。孺子可教也!”
沈慕瑶的心跳得更快了,叶咏音居然还发现了还灵草!还灵草和人皮灯笼居然同时在闽州出现,这其中一定有鬼!风雨欲来,此时哪里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月下瑶姬
第五十六章 月下瑶姬
沈慕瑶心事重重也没心情久留,直到又有大臣来访,沈慕瑶便起身作别,转身进了偏殿。
沈慕瑶瞪了一眼淯王没有行礼便直接说道:“皇兄好生健忘!”
“瑶儿,好久没见你了。”即便沈慕瑶语气不善,淯王依然温和回应。
“皇兄此前答应过我,以后有话直说,不下套来着。怎么话说完便忘了!”
“瑶儿,我日日在这宫中伺候父皇,哪有功夫去设局下套?倒是那御缇使,一股脑拜倒在三哥脚下,仰其鼻息,残害忠臣,你不去教训他,反而来责怪这殿门都不曾出的我?”
萧彦钦也在殿内附和道:“是啊,徐峥华、程语禅两位大人均是朝中一等一的清廉官员,口碑人品无可挑剔。岑沐风却为了攀附景王,鸡蛋里挑骨头,定了这二位大人的罪。朝中对此莫不鄙夷。公主,你一向爱惜自己的羽毛,今后莫要再与这趋炎附势之小人为伍。”
“岑大人的为人我自是清楚,用不着你们置喙。对这二位大人小以惩戒,一来并未冤枉他们,二来未免不是对他们的保护,也好过无罪放了过两日再被抓回来的强!”
沈慕瑶朝这二人发了一通邪火才走。出了门才想起来岑沐风也在宫中等着。今日未向父皇禀明要成婚之事,这该如何向他解释呢?
沈慕瑶已出了宫来,皇上没有传唤他,岑沐风便知道公主没有说成婚之事,自然有点失落。沈慕瑶挽住了岑大人的胳膊,一脸无辜地说道:“今日有朝臣觐见,触怒了父皇,我便不好再提成婚之事。再有数日要过新年了,宫中定当喜气,我再去说可好?”
岑沐风心中虽然不甚畅快,面上仍然和颜悦色,他握住了沈慕瑶挽过来的手道:“成不成婚,何时成婚,自然都听瑶儿的。”
沈慕瑶一听岑沐风还说成不成婚这种的话,就知道他不开心了,连忙说道:“后日便是大人生辰。瑶儿会把生辰礼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大人散值之后若是寻到了便回侯府吧。”
腊月二十五,是岑沐风的生辰。沈慕瑶把备好的生辰礼藏好之后好生打扮了一番,只身到了雍璘侯府东门。
隆冬时节已经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雪,红墙碧瓦衬着皑皑白雪,十分明艳。红墙的飞檐上挂着一根根晶莹的冰棱,墙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化成了雪水又被寒风一吹冻成了冰凝,滑腻无比。
纵使沈慕瑶轻功好得如飞鸿一般,这翻墙之时也差点一个跌咧摔进了侯府东苑的雪堆里,险些白瞎了她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精心的打扮。不过还好,虽然她在墙檐上滑了一跤,但是落地的时候扶住了攀在墙上的藤蔓,还算站住了。
这东苑似乎好久没有人来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也无人清理。不过这雕梁画栋之中有瑞雪铺地,玉琢银装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慕瑶踩着积雪走到东苑中的一座阁楼前。阁楼上挂着“凉晴阁”的牌匾,岑沐风的卧房便在此处。沈慕瑶想着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进屋等着吧,没想到这阁楼的大门上还上了锁。岑沐风怎么连门都不留着,沈慕瑶有些嗔怪,她打开了窗户,干起了老本行,跳窗进了屋。
这还是沈慕瑶第一次进岑沐风的卧房。她关上了窗户点了灯,待屋中亮起来,沈慕瑶看见,这卧房布置得古朴又不失品味。她点燃了一排炉子,去院子里打了井水洗了茶具便用屋里的炉子烹了一壶热茶。
沈慕瑶捧着茶碗喝了几口热茶,不多会,浑身就暖和起来,她解了披风脱了盘金彩绣貂绒长裙,剩下一身粉霞锦绶白玉兰散花丝缎裙,贴身垂顺,显出身材玲珑有致。
公主有些无聊,竟沾着枕头睡了过去,醒来时两个多时辰都过去了,岑大人居然还没有回来。难不成是没有寻到她藏着的贺礼?
沈慕瑶抬眼就注意到了床边的屏风。她绕过屏风,赫然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美女图。这画中的女子玉骨冰肌,出尘脱俗,着了一身淡粉色的绢丝广袖流仙裙,淡雅如兰,好似仙子一般。
沈慕瑶一下子愣住了,这画中的女子……不是自己吗?这穿的不正是那日在迁云涤墨苑的衣裳。她再仔细看去,这画中美人的背后有影影绰绰的群山,山脚下是蜿蜒流转的河水,天空中还高悬着一轮明月。画的左下角,题了一首诗:
月下神女
瑶姬纤指摘玉簪,
乌发垂瀑气如兰。
万千情丝化碧水,
沐风浴雨伴巫山。
落款拓的印章是岑沐风。
沈慕瑶轻轻抚摸着这副画,就这画工,若不是十多年的苦工,便是天赋异禀。倒是不知为多少女子画过像才得练出如此功力。沈慕瑶盯着这画看了许久,心中的惆怅竟多过了欢喜。
此时,她眼神又注目到了一旁挂在墙上的佩剑。这把佩剑的剑鞘是青月剑的剑鞘,那插到剑鞘之中的剑是什么?沈慕瑶好奇地一把抽出了这鞘中之剑,一阵寒光闪过照得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沈慕瑶寻了半天,看到了院子里水井旁有一条用来吊住水桶的粗粗的铁链子。她披了披风提了剑就出了院子,一把砍向这铁链子。咔嚓一声响,铁链子断作了两截。沈慕瑶毫无内力,便砍断了这铁链子,所以……所以这把是真的青月剑!
这青月剑岑大人是何时寻得的?放在此处不用也不告知一二,这便是想叫自己一直觉着亏欠于他吧。果真如坊间传闻,雍璘侯府的子弟,最会玩弄少女心。如此才情如此心机,何人求不得?此般夫君可还能守得长久?
沈慕瑶本就缺乏安全感,岑大人又一直不来,公主这一通胡思乱想当真就要哭了。
岑沐风那边,这几日一直忙着结案。因为一位大人涉案数目巨大却疑似被诬告,他老母亲近日病重,离世就是这一两日。岑沐风想赶紧结案,叫这位大人赶回去见老母亲最后一面,即便自己今日生辰,公主在府中等着,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岑大人带着第五都尉所的一众兄弟们,忙了好几日,总算在今日散值之前把案子结了,那大人感激涕零出诏狱时都差点给岑沐风跪了。
岑沐风今日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核对好了最后几份证物,回到御缇司时,身上都寒透了。沈慕瑶前些时候告知他冬日不可在室外久留,还嘱咐他冻着了一定拿了药材去汤池泡暖和了再出门,否则身上便会寒如冰霜。岑沐风想着一会见公主,身上这么寒凉怎么行,赶紧拿了药材准备去汤池泡好了换身衣服再回侯府别院。
坐在汤池里,岑沐风就抓紧想着沈慕瑶会把贺礼藏到什么地方。她定然不会藏到有很多人去的地方,不然丢了怎么办。不会藏到公主府,那处毒物太多,找东西风险太大。也不会藏到侯府,因为沈慕瑶说的是找到了再去侯府。
自己散了值找到了再去侯府,按照这个顺序捋下去那便应该是藏到了御缇司的某处。而御缇司,只有他二人去过的地方,不就是这汤池吗?岑沐风起身换好了衣服。环顾了四周,这汤池能藏东西的地方……他敲了敲四下的墙壁,没有发现。他把手伸进汤池的出水龙头龙嘴之中,没有发现。岑大人又看向了汤池边的石凳,他摸了摸凳子,凳子面上竟然还有些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