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哲伦就说了:“你也别太在意,他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就是嘴碎,既然都聊起大学了是不是,想当初我那时候也是个阔家少爷,身边美女整天追着我不放。”
赵海生看见站他斜后方的男人,当时安静了。她支着额头说:“别说话别转头。”
麦哲伦陷入诡异沉默,程易山拍拍她肩膀让海生坐里面,她只能端着盘子让座了。
氛围依旧沉甸,赵海生盯着盘里的最后一块肉陷入沉思,所以这块牛肉究竟该不该吃。
“我们刚好在谈论大学时的爱情故事,先说一句,这件事还是林主任告诉我的。”麦哲伦清咳两声掩饰尴尬,“而且你知道,我是个乐于分享的人。”
程易山却问:“你吃完了吗。”
麦哲伦被这一问题整得懵了两秒:“还没。”
“吃完就走。”
“我这还没吃。”麦哲伦结结巴巴,端着餐盘马不停蹄走了。
赵海生心头还诧异易山竟然没找麦哲伦麻烦,毕竟他也算是有仇当场报的腹黑性子了,思考时刚把牛肉塞进嘴里,却听他来一句:“我以为你会不高兴。”赵海生默默吐了那块肉进盘里,然后问他:“刚刚麦哲伦说什么来着?”
程易山沉默地瞟着她,视线比外头大风冷多了,她哆嗦的笑起来:“好吧,我承认有些不高兴,但话聊到那份上又不能喊停,况且。”海生不自觉地舔舔稍微干涸了的嘴唇,继续回答,“我想知道你以前是怎样的。”
“我们确实不经常聊这些。”程易山瞧着她的脸静静笑起来,又拿出纸巾帮她擦掉了嘴边肉酱,“因为你说往事不堪回首,我又觉得这种时期没什么必要。嗯,趁着我们现在没事,你大可以问问当事人。”
赵海生就兴致勃勃问了:“她是不是你初恋?你们认识多久谈的?怎么分的?真是女方家长不同意?”看见他慢慢阴沉下去的脸,就知道可不能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了,她清咳两声,又喝了两口水,“林毓说你还把她照片放相册里了。”
他就这么看着她:“所以你现在真的只是不高兴?”
她的视线挪到别处,片刻后又挪回来:“不止。”又顿两秒,“回去聊吗,这里人多。”
程易山倒有些惊奇:“我昨天肯定是撞坏脑子了,你可没这么怕生的。”
赵海生看他故意的,低头咬了口他手臂。
营地后方有片空地,那里的景不错,特别适合这种暖天。原本想回宿舍躺着的赵海生被他拉到这里,她嘴上说不想散步,事实上口嫌体直。穿过绿树林是一净天空,黑鹰悬空,日照荒野,山峦重叠,前方的银湖闪烁,程易山半路背起她小跑前行,她坐在他背上,倒是挺稳,不颠。
路过的士兵看了,忍不住就地起哄。
平日里多脸皮厚的赵海生竟脸红了,她低头试探着说:“你先放我下来?”
他却说:“那张照片是刚处那会儿给夹里面的,后来办案忙,忘了。”想了会儿继续补充,“多久前的照片了林毓还能翻出来,她从哪找的。”
赵海生又汗颜地说出句:“先放我下来。”
到地方程易山才把人放下,面前是寂静黑湖,飞鸟掠过水面,扰起的涟漪导致停于岸边的破舟荡起波动,矮小的灌木丛里仍旧杂着雪,在日光照耀里闪了星星点点。赵海生随地而坐,却被湖面光芒晃了眼,走神之际,耳边发间被他戴上一朵红花,她举手摸了摸花骨朵,笑着问:“什么花?”
“山海。”程易山坐在她旁边,身躯侧倾,手臂搂住她身躯,还用脸蹭了蹭她的脸,“我们明天离开,得去趟科舍,再回塞尔勒,大概需要三个月。科舍有费诺将军的踪迹,我们不能让他继续南下。”
赵海生想着他把所有事情给说了,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想了想才回答:“你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注意安全这些话,我不会多说。你也不用担心我,到地方我就给你发信息。”
他笑着嗯声,大手已覆住了她后脑勺,头碰着她额角磨蹭,最后吻住了她唇角:“到地方打电话。”
赵海生小声嘟囔:“得了,就怕你一直忙。”
“那就留言,我想听你的声音。”
驻地正式被当地部队重新接管的那天,守卫军相继启程,赵海生也告别萨科他们,准备乘坐列车回到久违的塞尔勒。这天,赵海生站在车站,背上的行囊鼓鼓囊囊异常方正,这要归功于程易山。今天她起床时,只见刚训练完的程易山正坐地上勤勤恳恳地叠衣收物,得清楚赵海生也算是个强迫症性子的人,但面对如此方正有形的背包,不得不面无表情地拍手夸赞一番:“程哥真棒。”
程易山听出了她话里的挤兑嫌弃,双臂将人一把抱离原地。当时烈阳高照,人们在周围走来跑去,他就那么昂首瞅着她笑,光明正大地问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旁几个路过的士兵直接投来吃狗粮的无语视线,至今单身的奥凡德还差点冲过去抢人了。
可惜军务繁忙的缘故,两人当时没能好好告别。前方的阿沙朝她招手呼喊,周围即将面临分别的人们抹泪哭诉,她听觉逐渐恍惚、屏蔽,嘴唇表面仍余留着他的温度,心脏却有种两个人会分开很久的错觉。
阿沙喊着:“奈尔!我们会赶不上这趟列车的!”却见她往反方向跑去,阿沙望着人影,当场无奈双手一摊,“我还是买下一趟吧。”
部队搭乘自己的军事卡车往东行驶,士兵陆陆续续跳上车,程易山安排完最后一部分伤兵,大车接连启程,车尾冒出浓郁的黑烟变浅了越过他的眼,赶来的麦哲伦吐槽今天车站异常拥堵的人群。程易山也同时望向前方站台,憧憧人影都堵在那里,挂念着海生该走了,又想起那些没能说的安心话又或者是没能给她的那枚戒指。
眼神略过时捕捉到前方一道熟悉身影,他迅速回望,只见海生正朝着他跑来,程易山不自觉地迈开脚步,展开双臂后她已经直面冲进他温暖结实的拥抱,这一路上赵海生连走带跑,程易山见她喘得厉害,左手抚顺着背脊,还不由得说起她:“都说了别跑这么快。”
她抬头看他:“要走了吗?”
他能清晰看见海生因为大跑而微微冻红的脸:“嗯。”
海生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跟后吻住眉心:“我在塞尔勒等你,程易山。”
这句话反复在他梦里循环着呢喃,他看着她那双眼一时陷入沉沦,眼前的人竟霍然震裂,他天生不太喜欢将负面情绪表露而出,却在她倒下的瞬间,嗜骨疼痛直击心脏,这种感觉恍若当时她遭遇的那场大爆炸,一个人时,所有的沉稳镇静会全然崩溃,他在梦里跪地低吼,全身神经紧绷,内心的空洞直捣灵魂深处。
炮击声呼啸而过,程易山猛然睁眼,盯着乌云密布的空,黑烟漫天烈火着地,飞洒的泥土溅在脸上,眼前的麦哲伦正在紧张唤醒他的意识,梦里所有无力的绝望被现实消耗殆尽,他推开麦哲伦,抓紧枪把,将其对准战壕左侧拐角处冒出的敌人连开五枪,麦哲伦立马抓着人躲到其他掩护线,麦哲伦心抖地看着他胸前衣服冒出的大片血迹:“待在这里,医护人员马上来!”
4月15日,这场战役僵持了太久,敌方同样被长期消耗,但他们必然不能撤离这道防线,安鲁军占领着北方与塔哈间十分重要的铁路枢纽站和军方公路。甘纳军团已正面认知到由联合国建立的守卫军,他们不畏生死的和平奉献。双方进行了长期合作,接下的时间里,先遣部队反复掐断了敌方偷袭,主力军乘胜追击,轰炸敌方防线,他们反复卷进了激烈的战火,身体康复五成的程易山投入了最后的战争,那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战友,奥凡德・瑟,汉斯・卡博尔,卓尔阿达,萨科・木齐,麦哲伦・乔普拉。
安鲁军却犹如长在肉心里的毒刺似的拔也拔不了,待战火稍作停息,新兵雷将黄油面包递到他面前,又从包里掏出半颗苹果,切了四份,给了其他三人。雷却见他不吃,沾血的五指捏着照片,半月前新拍的,是和故去战友们的合照,雷也难受极了,低头抹泪。
威尔连着苹果核吃进肚子里:“憋在肚子里,这里可没空让你伤感。”威尔在这个连队是待了最长七年时间的老兵,平日没少甩别人横脸,很多士兵都被他骂过,奥凡德也是,麦哲伦也是,但威尔就没找过里兰麻烦,要说原因,前三年里程易山救了他四回命,威尔佩服他拼命的狠劲。
雷没敢继续哭,威尔却叹了口气,谁都没想到麦哲伦也死了。半小时前还在和他们并肩作战,没想到天打一颗炮弹,当时程易山趴在距离不到五米的防线,眼睁睁看着战友被轰得半空翻腾一圈后落地不起,麦哲伦没来得及留半句话,临走前只是握紧了程易山的手。
天知道他们还要失去多少战友,天知道这场战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威尔抽了口烟,粗糙面孔上的那道刀疤由左至右清晰且狰狞:“听说杰西卡快生了。”
程易山沉闷地靠着土墙:“麦哲伦说预产期是下个月,他连孩子名都想好了。”
威尔自嘲地笑起来:“真可怜。不像我,死了没人惦记。”
程易山没再吭声,他将照片塞进钱包里,这钱包是麦哲伦掉的,他得一同寄给杰西卡。
听闻塔哈的战局很是不好,赵海生担心起来,近段时间的电话同样是无人接听,她留的那些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只希望他平安健康。
今天晴空万里,等她到达城北的学校,罗伯特老人家正在授课,莉莉也在今年入学接受教育。下课后和罗伯特的谈话,他忽然惦记起里兰中尉。
“里兰在科舍。”
“是吗,那里现在可真是危险。”罗伯特竟也看出了她的担忧,“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位中尉生命力顽强,毕竟当年遭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能被你救活过来。”
赵海生点头:“对了,听说昨天布莱恩记者采访过你。”
“是啊,罗恩・布莱恩,那位英国记者,他刚从科舍回来,待会儿还来,你如果有事找他,我就可以抽空去批改作业了。”
她笑着回答:“我确实有事找他,所以你可以放心去批改作业了,罗伯特校长。”
“真是感谢,我最头疼采访了。”罗伯特戴起老花眼镜。
迟来的罗恩见采访被她半路拦截,不由得唉声叹气,将设备放在桌上坐在旁边喝了口水:“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和新闻里说的那样,科舍的情况很糟糕,我没法继续拍下去。”
赵海生问:“你有没有见到里兰中尉?”
“见过两次,后来仗打激烈了就没有见过,我被领导调到后线采访去了,怎么说也不给上前线。你应该不知道麦哲伦的事,他前两天战死了,敌军来了大批战斗机,人没躲过炮弹。”
赵海生有些缓不过来劲,当时被动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先回去了。”
回到家里,赵海生看着桌面杂乱无章的文稿,旁边隔着盘没吃完的午餐,转身打开电视看起了实时新闻,可惜只有粗略的伤亡人数,至于具体细节没播报太多。她熬夜将最后一篇文稿译完,天已经明亮,赶在八点前收拾东西,联系阿沙后,再去了趟城内图书馆,莉莉已经在那里等了。
塞尔勒图书馆的风格复古,内外石墙都是人工雕刻而成的壁画,建筑共有四层楼,因是近年重新开放,每日涌进来的读者有很多,她和莉莉只在那里呆了半天。
莉莉还问:“老师,里兰哥哥在哪里?”
“他在塔哈。”
“今天爸爸做了顿我们最喜欢吃的番茄肉丸汤,哥哥没空真是可惜,老师,和我回家去吃饭吧,罗伯特爸爸做的饭特别棒。”
“好啊,我帮你把书放到最上面。”
莉莉昂头看着她踮脚尖的模样:“阿沙叔叔也来吗?”
“嗯,他一会儿就来。”
“要是斯诺叔叔也在就好了。”
海生瞧见小姑娘低头拉嘴的难受模样,弯腰蹲下去与她平视:“斯诺叔叔一直在你心里。”
莉莉点点脑袋:“叔叔的照片一直被我放在相册里,不只有斯诺叔叔的照片,还有罗伯特爸爸,泰熙老师,阿沙叔叔,麦哲伦叔叔,蒂娜姐姐,里兰哥哥。”
赵海生故意拉臭了脸:“竟然没我的。”
“当然有你的。”莉莉立马上前抱抱她脑袋,“奈尔老师的照片最多啦。”
赵海生抱住姑娘小小的柔软的身躯,将脸沉默地埋进她怀里。
“老师你在哭吗?”
赵海生摇头:“就想抱抱你。”
在罗伯特家吃完午饭,她教了莉莉怎么翻花绳,海生说这是她哥教她的,现在教莉莉翻。
莉莉就问了她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海生想了想,笑着回答:“纸老虎。”莉莉没明白意思,却也咯咯地笑起来,圆润的脸颊红红的,软软的像棉花糖。
4月20日。中午十二点,她和阿沙搭乘小型巴士,乘客没几个人,除去司机,就只剩下坐最后排昏睡的三名醉酒男人,以及倒数第五排的甜蜜夫妻。赵海生抓着铁杆站在原地,思绪渐远,被阿沙的问话拉回来:“最后一次问你,真要去么?”却见她干脆地点了头,阿沙直接白她眼。
赵海生正想笑话,却见末排男人的姿势不太正常,手正从兜里慢慢掏出什么东西,那种尖锐的方形物体,她头皮一震,随着一声枪响,直接压着阿沙往板上趴下,夫妻厉声尖叫。
公交车已经驶往其他路线,司机也是一伙的。
赵海生摸出左轮,找准时机后瞄准敌方扣动扳机,一个人被撂倒,可惜失了第二枪,司机横冲直撞,敌我双方被冲击撞得头昏脑胀,阿沙开枪秒了末排两个人,转身上去扣住司机脑袋,企图抢夺方向盘,没想到末排剩下的黄头男朝他开了一枪,阿沙被射伤了大腿,司机力大,将他狠狠踢到车门,玻璃碎裂连同背脊也嵌了出去,车身也因此直直撞向某处店铺大门。
街道周围的路人惊慌逃离,黑烟频频冒起,在车里被迫翻了几回身的赵海生迅速爬起来的时候仍旧晕头转向,因为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躺尸偷懒的时候。司机脸上的白色面罩已经揭开,男人一手抓住车顶保持身体平稳慢慢从座椅上走出来,黝黑沧桑的方形脸颊上经历过战争多年的冲洗,尤其是那双眼斥满了狠厉。
赵海生举枪对准敌方:“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偷袭?”
“我们认识你,奈尔・拉格列夫。”卡伦露出一抹轻蔑的笑,用力地咬住牙槽后单手将卡在背脊的两块玻璃碎片拿了出来,“这回我要替杜波夫杀了你。”
“你是查夫斯基的手下,他人在哪里?”
“别妄想见他,老大还在科舍打胜仗呢。”
“胜仗,确定不是败仗么?”赵海生也是冷笑一声,“听说你们阵营节节败退,现在守卫军都快打到司令部了吧?”
卡伦嘴角抽动,二话不说举枪猛开了三枪,赵海生翻身躲过,可惜手臂中弹,她没时间顾虑,忍痛朝着卡伦开枪,卡伦动作敏捷,躲起来后大放厥词:“你我现在都是穷途末路,我大可以告诉你,当日被你炸毁的那辆卡车,空气里所含的生化毒素扩散速度极快,你当时距离那么近,不可能完好无损。”前方的卡伦放声笑起来,他摸着血流不止的腹部,两脚逐渐失力,“拉格列夫,我不是来杀你的,我的目的只是亲口告诉你事实,你们错就错在当初不该招惹杜波夫,更不该招惹安鲁。”卡伦的笑仍回荡在坍倒的巴士里,三秒后结束在一声枪响里,是阿沙开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