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景宁淡淡一笑,“纵使我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些不是爱,可能是施舍,是怜悯……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谭林碧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礼物,久久不能动弹。
荣景宁猜他可能在后悔,后悔因为这些礼物沾染到她,一直未能甩脱。
她松了一口气,突然就释怀了。她把礼物一件件阖上,这些她珍藏了多年的心意,一件件重新被封存在盒子里。
把箱子往谭林碧身前推了推,荣景宁说:“如今,这些都还给你。终究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早就该醒了……”
十多年隐秘的爱恋,从发端,到膨胀,最后孤注一掷……全都错了。
谭林碧的手碰到箱子边,像是被烫到,往后缩了一下。
“好了,就这样吧,早点休息。”
荣景宁与他擦肩而过,谭林碧反手强硬抓住她的手腕。他强烈地感觉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荣景宁拂开他的手,回了自己房间。
一扇门隔绝了屋里屋外的两人,一整个晚上两人因为这些礼物彻夜难眠。
*
第二天,谭林碧早早躲到了公司,他不想再听到“离婚”这两个字。
荣景宁在家收拾东西,惊觉除了衣物日用品,她生活了一年的家竟然只能打包两个行李箱。
唯一特殊的是那个大纸箱,如今也物归原主。
她再次展开那条粉色的公主裙,这条裙子是她心境的一个转折点。
那年,她十八岁。
荣芳远为迎接即将成年的两个女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选在荣景颜生日当天,打算邀请无数商界朋友出席。
所有人都很重视,荣芳远,荣景临,荣景颜。
宴会前一天,荣景宁上了晚课回到家。晚上十点多,经过荣景颜的房间时,门没关,她就看到荣景颜在试礼服。
她被那条粉色的礼服裙吸引住,挪不开脚,就是如今她手上这件。
多么梦幻唯美的裙子啊,穿着她的荣景颜美的就像童话里的公主。荣景宁都能想象到,她穿着这条裙子出现在宴会上,一定如众星捧月,成为最夺目的女孩。
现实却是,荣景颜不喜欢。
“好土啊,什么年代了,还要死亡粉,会被人笑话的。”
荣景颜喋喋不休:“还有泡泡袖,大裙摆,简直土得掉渣,把我最引以为豪的肩颈和小腿都遮住了……”
“我不喜欢,不要,我要刚才那条。那喜欢短款的小礼服,那条多火热,好莱坞的女星都那么穿。”
“好好,就要刚才那条。”
荣景临开口,荣景宁这才发现他也在。同时他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两人好巧不巧地对上视线。
荣景宁慌的抬脚就走,生怕被他们兄妹俩奚落。
回到房间,心口噗通噗通直跳,想到荣景临替景颜准备礼服,心里羡慕不已。她的衣橱里,只有新年时准备的一条白色礼服裙。
她强迫自己刷题,虽然考完试了,她还是不停的刷题。除了刷题,她没什么好做的。
一套模拟题做到一半,有人敲门,是荣景临,手上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盒。
“给你。”他往前推。
荣景宁愣愣接过,一只手掀开一看,可不就是荣景颜身上那条裙子,“这是?”
那时的荣景临已经二十二岁,有点青涩男人的模样,酷酷地别过头,“送你的。”
荣景宁心里不舒服,刚才那一幕她都看到了,她不想要荣景颜不要的东西,“我不要。”
“不要就丢掉。”荣景临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那时的荣景宁没有如今的觉悟,尽管在荣家过了十二年的富裕生活,她依旧没养成阔绰大方的习性。
这么美的一条裙子,扔掉太可惜了。
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傍晚的宴会上,她还是穿上了。然后,她抢了荣景颜的风头,万众瞩目。
当晚宴会结束,荣景颜闹到她的房间,打了她一个嘴巴。在她错愕之际,抢过她已经换下叠的整整齐齐的裙子使劲撕扯。
荣景宁上去抢,荣景颜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推倒在地。撕破了飘逸的裙摆后,荣景颜还不解气,拿了书桌上的剪刀去剪。
荣景宁舍不得,又上去拉扯。两人争执中,剪刀划破了荣景颜的胳膊。荣景临闻声赶到,将荣景宁扯到一旁。
荣景颜发现了胳膊上小小的血点,哭闹不休,被荣景临拉走,留下已经破成一团的礼服裙。
荣景宁哭了一个晚上。
没过几天,她看到谭林碧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被她撞见,他佯装无事离开。
回到房间里,荣景宁发现了桌子上的盒子。盒子里是和她被剪碎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粉色裙子,还有那张署名“L”的生日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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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荣景宁最后环顾这个小家,把钥匙、手链还有那个大纸箱放在茶几上,头也不回的关门离开。
秦昭只用一趟就把她的两个小箱子提到后备箱。上了车,秦昭问她去哪里,荣景宁报出一个酒店的名字。
说来也尴尬,房子卖掉了,她连个去处都没了。
秦昭问:“不回荣家?”
“不了,他们应该不想见到我。”
“要不……去我家?”为了避嫌,秦昭解释:“我出去住,总归比酒店方便。”
“谢谢,”荣景宁笑笑,“不过还是算了,住不了几天,还要影响阿姨休息。”
秦昭不再勉强,问:“走了,还回来吗?”
荣景宁怅然地看着窗外,“不了。你呢?决定了吗?”说的是让秦昭重新回学校的事。
“还没想好。”
“尽快决定吧。”
到了酒店,荣景宁办完入住,安排秦昭给谭林碧送离婚协议,昨晚给他的那份已经被他撕了。
秦昭直接去了谭家的集团办公楼。荣景宁刚结婚那几个月,秦昭没少载她往这里跑,为了给谭林碧送饭。
赶着中午吃饭前把饭送到这里,交给谭林碧那个姓何的秘书,荣景宁连楼都上不去,秦昭再把人送回去。
时间都是中午,每天都要影响秦昭按时吃午饭。荣景宁过意不去,在给谭林碧准备午餐时,也会顺手给他准备便当。
那几个月,不光谭林碧胃口好,秦昭也吃胖了好几斤。
进了大楼,前台把秦昭拦住。问他是否预约,秦昭说没有。又问事由,秦昭说替大小姐送文件。前台问大小姐是谁,秦昭说是荣景宁。
前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让他登记预约,秦昭烦躁了。
“大小姐让我送离婚协议,行了吧?叫谭林碧下来!”
荣景宁送离婚协议?两个前台四目相对,懵了。上次见到荣景宁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怎么突然就离婚了?
前台没有直接联系谭林碧的权限,第一时间联系何甜。
何甜匆匆下来,见到秦昭还有点愣。秦昭把离婚协议给她,叫她给谭林碧,就说大小姐让他尽快签。
荣景宁心细,把协议装在牛皮纸袋里,到了何甜手上却变成了透明文件袋,“离婚协议”四个大字清清楚楚。
袋子是秦昭换的。
秦昭凶巴巴的一张脸,告诉何甜:“让谭林碧尽快签。”
何甜不满他直呼自家老板的名号,看秦昭的气场又得罪不起,只能忍气吞声。拿着文件赶紧上楼,一路上脑补了一出豪门情感大戏。
内心深处,她替荣景宁叫好。虽然自家老板有长相,有能力,对下属也大方。但对老婆么,何甜看在眼里,着实不怎么的。
身为女人,何甜一百个支持荣景宁。大美女,高学历,曾经又是女强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谭林碧这棵眼瘸的树上吊死。
爽归爽,何甜还是重新把文件遮的严严实实,保护自家老板的颜面。
把文件送到谭林碧跟前,何甜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瞬间变黑的脸,捏着文件的手都变形了。
谭林碧当场给荣景宁打电话,何甜识相地退了出去。
高档厚重的花梨木木门挡不住谭林碧的怒吼:“荣景宁,你什么意思?
“……你最好适可而止,别玩脱了。”
“……我和景颜……我们当面谈。”
“……荣景宁?喂?喂?”
之后谭林碧又给荣景宁打了两遍电话,她都没有接,等到第三遍时荣景宁已经把他拉黑。
谭林碧不得不相信,荣景宁是认真的。他匆忙下楼开车回家,连司机都顾不上叫。
家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家。
说多熟悉,也没有,他也就是最近才回来住过寥寥几天。
荣景宁用过的卧室、浴室已经空了,看不出一丝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仅仅留下一丝若隐若现的香味。仔细一闻,又什么都不见了。
客厅里,餐桌上、茶几上的几个玻璃花瓶上的鲜花也没有了,谭林碧一直没说,他最近很喜欢雏菊。
茶几上放着他送的手链,钥匙,还有那一大箱荣景宁珍视多年的礼物。
谭林碧来回看了好几圈,心里像破了个洞似的呼呼漏风。他颓然坐倒在沙发上,胳膊搭在额头上,浑身无力。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谭林碧猛然坐起。
他还有机会。
谭林碧双手颤动着打给秦霜,既激动又紧张。当他说出“荣景宁要离婚”的事情后,秦霜却一点都不意外。
秦霜说,她知道了,荣景宁和她解释过。谭林碧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是在她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意图之后不久。
原来,那时她就下定决心了,谭林碧还当她是欲擒故纵。
谭林碧欲言又止,张口结舌,咬了牙,舍了面子,让秦霜去劝荣景宁。荣景宁对秦霜的感情很特别。
秦霜拒绝了,她抛出了荣景颜。
“我和她,根本不是荣景宁想的那样,是她小肚鸡肠。结婚这件事,是她用了手段逼景颜离开,如今景颜回来难道我能再狠心对她?她做的这些我不打算再计较了,荣家对咱家做的事我也可以放下,她还要怎么样?”
谭林碧觉得自己无辜,他私以为由于对荣景宁朦朦胧胧的爱意,他已经让步到极致。为什么荣景宁就一点不能体谅他。
“景宁逼景颜走?”秦霜反问:“谁说的?”
“……你别管。”
“孩子啊,”秦霜的声音少见的染了些沧桑,沉淀着历经岁月浮沉留下的痕迹,“我可以不问,但我不相信。景宁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谭林碧有些慌乱,“你凭什么相信她?”
“那你又为什么不信任她?”
谭林碧怔住。
“我知道,你爸爸的死,对你来说,是难以抚平的伤痛。所以你恨荣家,恨荣芳远,恨荣景临。我也恨,比你更恨,可是……”
谭林碧揉弄着鼻梁,夜幕已经彻底拉开。他没开灯,房间里黑咕隆咚的。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对面楼栋,亮起的一盏盏晕黄的灯光。
秦霜继续说:“可是,那与景宁有什么关系?荣芳远对她,比对谭家更无情啊。”
“妈……”谭林碧打断她,秦霜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只是……他就是把这一切都压到荣景宁身上了,不自觉的就这样了,“别说了。”
秦霜想到谭文耀病重到去世那段时间,谭林碧把精力都放在公司上,殚精竭虑以挽大厦之将倾。
那段时间,秦霜是多么无助。
她也迁怒过荣景宁,埋怨,呵斥,甚至怒骂。那孩子都默默扛下了,陪着她、搀着她走过了她人生中至暗的岁月,迎来了新的希望。
如今,她累了,要离开自己的孩子,秦霜张不开口挽留。
大势已去,谭林碧终于清醒了。
*
秦昭每隔几天就打电话给何甜,催问离婚协议的签署。何甜烦不胜烦,忍不住责怪荣景宁过分。
荣景宁很冤,她叮嘱秦昭送文件是真,后续并没安排。都是秦昭自己做的,就为看谭林碧吃瘪。
自从文件给了谭林碧,公司的气压一日比一日沉。谭林碧的脸色阴郁又沉重,员工的情绪也跟着低沉。
总裁要离婚的传闻不胫而走,全公司上下战战兢兢。何甜哪敢去问谭林碧,那不是找死么。
离婚的事情一直这么拖着,一直拖到荣景临再次找上荣景宁,荣景宁也无可奈何。
荣景临约她去公司找他见面谈。护照还在他手里,荣景宁不情不愿去了,心里无比后悔被他截了护照。
就算她的文件一次两次没准备齐全,这么多天过去,签证也早该办好了。
荣景宁到荣氏集团大楼找荣景临,秘书刘宁说荣景临外出了,一会儿回来,安排她到会客室稍坐片刻。
荣景宁被虐的没脾气,在会客室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实在坐不住了,自顾自出去转转。
她在这里工作过两年,四处也熟悉。不过相比之前,还是有不少变化。有的部门合并了,还有新增的部门。
人员流动倒还好,进的多,出的少。荣氏发展势头猛,又是江城的支柱产业,人才挤破了头都想进来。
新人见到这么个大美女都好奇,老人看到她又很尴尬。
匆匆和她打过招呼,多一句话都不敢和她说。都知道她当初被“赶”出公司,不招荣景临待见,生怕得罪了发工资的老板。
荣景宁自讨个没趣,识时务的往回走,然后撞见了裴虞。
她怕裴虞像其他人那样,打了招呼自己就要走,被裴虞叫住。裴虞带她去了中间层的室内花园,还端了咖啡给她。
“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见你了。”裴虞问。
“还好。”荣景宁啜了一口咖啡,老朋友的一声问候让她荒凉的内心得到一些抚慰。
她和裴虞是大学同学,朋友,也是同事。
裴虞毕业就进了集团,和荣景宁一样。刚进集团,荣景临就给荣景宁布置了一个棘手的任务——盘活集团旗下一家几乎要倒闭的分公司。
为了刁难荣景宁,有经验的能人都不派给她,只允许她在刚入职的新人中选。荣景宁硬着头皮点将,其中就包括裴虞。
荣景宁带着包括裴虞在内的五个新人一起,开始了艰难的征程。
他们有学历,有能力,有激情,但是没经验。吃了无数苦,碰了无数次壁。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最后,还真的让他们办到了。
这件事成了集团的奇迹。他们后来才知道,那家公司在当年的年初计划中本来就是要被砍掉的。
荣景宁是为了被荣家人认可进的公司,却在和同事们一起为一个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份工作。
可惜,后来她结婚,工作丢了,曾经并肩前行的伙伴也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