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着的心从嗓子眼回落,董乐瑜看向纸袋,说:“你打开看看。”
李谨从纸袋子里面拿出一个淡绿色的盒子,视线昏暗,她低着头查看,一块朴实的灰色石头被安置在褐色的木制底座上。石头不大,应该可以被藏在手心,看不出独特的地方,像随手捡来的一样,但李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真诚的说很喜欢。董乐瑜攥了攥手,想起来什么东西,拍了下脑门,说:“现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它得在光下面才能看出来玄妙的地方。”懊恼的说了句,“还是回来晚了。”
李谨盖上盖子,放回袋子里,拍了拍他的手臂,说:“明天再看,日子还长。”
因为这句话有莫名的杀伤力,李谨看上去很认真,他们还有多种模样的未来。今天不是什么好时机,董乐瑜没和李谨的父母打招呼,进李谨的房间不绅士。他只是跟李谨说先回房间了,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李谨笑了一下,说:“一会儿楼下见。”
董乐瑜说:“会提前下去等你的。”
房门被关上,李谨把纸袋放在电脑桌上,若无其事的坐下,躲避不了邓宸君的视线,坦然接受审问,先发制人,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背对着你们,都能感觉到两道炽热的视线。”
“是吗?我可不这样认为,你刚才的注意力不是挺集中的。”
李谨叹了口气,啧了一声,“您退休之后准能当个小报记者,杜撰能力比一般人强。”
知子莫若母,下午谈论恋爱问题说喜欢不持久,整个人表现出来的不自信必然有个落点。邓宸君那个时候说:“平时看上去挺潇洒,现在说起话来唯唯诺诺,遮遮掩掩,是有喜欢的人,对吧。”李谨否认,邓宸君了然的笑了一下,说:“承不承认都没关系,自信一点,喜欢可以很长久,没人给你设置上限。”最后她还说,自信点,凭什么得出他不会喜欢你一辈子的结论,我跟你爸不也是一辈子,不也算得上幸福的婚姻。添上一句,你这点可不像我,我向来自信。李谨没回应,暗暗的想:一辈子太长,在这里,她联想不到,可能性太小,赌上自我去换一个可能烂尾的结局,李谨不愿意。
邓宸君清清嗓子,“送你的什么东西?”
李谨拿出来给他们看,李曜山说石头就是普通东西,底座可能贵点,品相不错。李乐山的职业病是评估,遇见病人预测风险,在生活中给物品估值。
李谨把东西收回去,邓宸君问:“你不是说他明天才回来吗?怎么还提前了,人家这是特地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惊喜吗?”风流王爷的头衔果真名不虚传。
“您真有想象力,录节目原本就有很多临时改动,提前收工也正常。除了在同个剧组工作,我们真没什么其他关系,人家犯不着那样。”这话半真半假,前半句是行业真相,变动永远存在,可能提前收工,也可能加班重开。后半句太多敷衍成分,感知能力没有失灵,她单纯不承认,忽视很多可能。
近两年,邓宸君跟李谨说可以尝试谈谈恋爱。李谨最开始当演员的时候,他们害怕她被教坏,后来发现不会,李谨永远是李谨,她不进入那个大染缸。这两年她又开始怀疑李谨是不是不婚主义,从某种意义上说,李谨连不婚都算不上,她就是个不恋爱主义。话里话外透露出不为别人改变,这辈子只想成为李谨,自由的免费代言人,高举爱是必须的,恋爱绝非必要的大旗。这种时刻,李曜山会站在李谨这一边,说她现在还年轻,着什么急,当然也说娱乐圈的人不靠谱,他们大院里面还有几个青年才俊,找个医生不是挺好。
李谨不说,邓宸君就不着急问,她可以嘴硬,行动上可以掩饰,但还有很多李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她可以自己观察。她的目的不是撮合李谨谈恋爱,客观上说她对娱乐圈的人印象非常一般,更别说董乐瑜在她这里还有个洗不掉的风流人设,她想要洞悉一切只是为了给李谨提个醒,关键时刻不让她受伤。
邓宸君收拾碗筷,端着一大摞,让李谨给她开门,说:“不想说就算,我下去洗碗。”
她乖乖把门打开,跟着邓宸君下楼,帮着她一起洗碗,主要负责把东西擦干,收拾整齐,再重新拿回去。
董乐瑜回到房间,没有什么东西需要特别收拾,坐在沙发上平复心情。他拼命克制把李谨抱在怀里的冲动,甚至想用刚才的机会告白,太莽撞,但很难控制。喜欢一个人的矛盾心理每天上演,希望早点杀青,从戏里完全走出,他们只是李谨和董乐瑜,到时候再谈感情。他想让李谨明白,他们之间绝对不是因戏生情,不是所谓真空环境的不得已选择。他喜欢李谨绝不是因为夏柠的加成,他只是喜欢李谨,单纯的只是李谨。只不过在担心再次错过,消息石沉大海的几分钟里,他在想要不然还是立刻表白,像是提前预约,告诉李谨他也在喜欢她的队列,能不能看他一眼。但别说拒绝,想到这两个字就让人心脏过速,濒临死亡。
程风和石兰等到晚上九点才终于赶了回来,顺便拿了蛋糕,在群里通知他们下来吃饭后甜点。在剧组里面过生日总是千篇一律,开着巨大的照明灯,聚在一起唱生日快乐歌,主角可以分发蛋糕,接受别人的祝福,流水线作业。
李谨像往常一样说几句场面话,希望剧组一切顺利,大家都平安健康,最好幸福,他们说别光顾着其他人,问她祝自己什么,笑着说祝自己永远自由。最后加上一个俏皮的祝福,有时候是永不脱发成为金毛狮王,有时候说脱落的头发会变成百元大钞出现在枕头下面。她这次说希望大家能操纵体重,想胖就胖,想瘦就瘦,变成弹性超人。
像往常一样把蛋糕分给别人,董乐瑜接过蛋糕,说句谢谢。近距离看李谨站在中央接受掌声和祝福,微妙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是天生的演员,不是人造的聚光灯明星。许愿之后,会认真道谢,情绪没有过多的起伏。只是在扭头看见父母的时刻表露真情,眼睛出现弧度。
她只吃一小块蛋糕,站在父母的周围,表情比这些天他看到的都要生动和丰富,董乐瑜想:他还是不够了解李谨,所有电影都看过不止一遍又能怎样,他了解的都是镜头里的李谨,说白了那些根本不是李谨。只是他别无他选,那是他唯一的途径。在苦涩中寻找希望,估计这次坚持的时间会更长,暗无天日不能击倒他,他拥有一句日子还长。
李谨原本想问一下石兰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整天没在剧组。想了想没问出口,生日这天,有再坏的消息,石兰绝不会跟她说。而且他们的表情算不上凝重,事情或许已经圆满解决。
这次在剧组过生日的感受和以往还是不同的,比以往安逸,至关重要的人围在身边。在这部电影的整个拍摄进程中,第一次思考或许人生不全是半部悲剧。
休息的时间原本就短暂,他们重新投入拍摄,李谨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脖子有点不舒服,被李曜山三下五除二的扭转回正常模式。只不过走在路上的时候,仍不自觉的左右转动脖子。邓宸君问她还难受吗?她说不是难受,只是无法忽视,大概率是心理因素。
时间不允许,他们只能在片场看李谨拍几场戏。李乐山最开始不支持李谨,嘴上说着不会看她的作品,实际上看过她的所有电影。李谨第一部 参演作品只在部分地区上映,李乐山申请公派出差。特地抽出时间去电影院看了一遍,最晚的场次,观众不多。所有人安安静静的看完整场,最后只剩唏嘘,李乐山从那以后才开始真正理解李谨,她确实是天生的演员。只不过还是会遗憾,导演可以选中李谨,他作为医生也可以选中李谨,她很有天赋,有资格成为专业的医生。只不过邓宸君的话中肯,她看过李谨的表演,说:“虽然她不是专业出身,但情绪调动很快,以前我们都没发现她在这方面的天分。只不过这个也有你的功劳,她还没当医生就被你抓着训练直面死亡。说不定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走哪条路不都是殊途同归,她的人生让她自己把控。”
李谨选的每条路都能走到底,终归会得偿所愿。
第19章
韦诚和夏柠商量下一个目的地,在路上无法停息,不远的城市最近在举办音乐活动,韦诚问夏柠有没有兴趣,夏柠斩钉截铁的回复说不感兴趣,她说自己不喜欢音乐。韦诚甚至能看到夏柠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他点点头,随即说去哪都行,夏柠做决定就好。
没让他看到那场通宵的戏份还是对的,董乐瑜此时不知道结局,所以整个表演非常松弛,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紧张的过了头,因为李谨的爸妈在片场,他们的注意力当然不会放在他身上,但或多或少会有视线的偏移,董乐瑜想留个好印象。
他们只拍了几场戏,换来一个短暂的休息,李谨他爸妈要动身返程。李谨道别的时候,董乐瑜就在不远处张望,他们说完话的时候才上前。诚挚的介绍自己,说自己也是一个演员,这次场合不太正式,以后一定登门拜访,希望叔叔阿姨不嫌弃他失礼。这个介绍实在让人记忆深刻,就像是他们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一样。李曜山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说有机会再聚。邓宸君热情一些,夸奖他演戏很好,让他有机会到家里做客。
李谨和父母拥抱,叮嘱他们开车注意,到家之后发个信息。目送着车子走远,董乐瑜看着李谨,担心自己不被李谨父母喜欢,转念一想,自己还没过李谨这一关,想太多无非杞人忧天。
韦诚给夏柠拍了很多照片,在夏柠没注意到的时间里面会独自欣赏。定格在里面的夏柠和鲜活的夏柠看上去总是矛盾。有些镜头里面的图像反而更真实,像是能反映一些她的喜怒哀乐,而有些时候韦诚注意到的夏柠却像是没有任何留恋。他们最近的相处舒服但谈不上亲密,契合的只是片面的精神和同样不幸的过去。只不过夏柠敞开心扉说出那些话,已经让韦诚出乎意料,反正后半辈子还有很多时间,他可以始终跟着她流浪,记忆总会被覆盖,或许往后的日子里,夏柠回忆往事的时候会率先想起他们这段时间的生活,会清晰可见,远古的时光变得模糊,日子还一眼望不到头,不用惊慌。
中午的时候在片场吃盒饭,李谨这个点还不饿,吃了水果。坐在石兰旁边,问她昨天是不是出什么事情?
石兰义愤填膺的说着昨天的事情,“到这个时间点说来不了,说那边实在是请不了假,剧组不放人,还说前段时间剪了头发,电影里的发型做不了。”她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掰断一次性筷子放到盒子里面,继续说:“试镜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问题,合同都签了,现在说违约,明摆看我们好欺负。”如果是突发状况,出了什么事情造成不能拍摄的结果,石兰不会这么气愤,大家互相体谅,这个行业的不可控因素原本就很多。
但不是因为那些,看上去是私人恩怨,方哲生在圈子里没什么名气,新人而已,程风用他纯粹是因为人物契合。昨天突然约程风去市里吃饭,电话里语焉不详,说什么边吃边聊。程风和石兰真的去了,进到包间,看见方哲生旁边的经纪人还有制片人,不用多说,什么都明白了,以前倒是不知道方哲生和他们的关系,看来藏了一段时间,为的就是在这里恶心他们一下,计划倒是长久,用心良苦。
起过争执矛盾,打探到程风拍电影的消息,想动个手脚,这次在投资上面使不了绊子,董乐瑜公司的实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既然大创伤做不了,就在选人上面恶心你一下。一碗汤喝到最后,发现一只死苍蝇,不切中要害,只是恶心。
饭是没吃,他们赔了违约金,假惺惺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小方太优秀,人家剧组不愿意放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设计小圈套,落井下石走一遭,嘴上还得互相应和,维持最后的脸面。程风控制着情绪,石兰一直使眼色,他们忍下这口气。
得罪君子的成本远低于得罪小人,敢在程风这里动手脚,下家自然找好,背靠资本,方哲生的路不会太难走。确定他们不会声张,不知如何评价他们,假清高还是真傻逼。他们在某些场合一向是哑巴,最腥风血雨的那一年,受过太多非议,没出来说一句话。不再合作的后果坦然接受,反正早都没有过合作,只为报陈年旧仇。
周旋到下午,没得闲,需要找一个替补人选,再次试镜不太现实,只能找个熟识的演员进行补救。说不上特别麻烦,只不过原本尽在掌握的态势出现偏差终究让人不爽。到目前为止,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他们剩下的半天时间在找合适的演员,这个时候只能凭感觉联络几个,问他们能不能腾出十天,试镜在这个时候显得非常奢侈,得找最信得过的演员,不能泄密,配合度也得高。到这种关口,很难像最开始一样精益求精,最后敲定了吕燃逸。程风其实不满意,吕燃逸的形象和电影里面乐队主唱并不契合。他身上的不羁、暴戾和角色比起来不值一提,他四处流浪,但绝不是落拓人士。只不过他是唯一最近有空,愿意救场的人,发出消息后很快收到回复,程风没办法挑剔。
石兰避重就轻的说些昨天的内容,没说这件事责任不在演员身上,因为她不愿意再提那些人,李谨只能猜到一些,默契的不去说那些。转过头问石兰,有没有找到演员,敲定了吗。
石兰语气轻松,说:“找到了,你不用操心这些。”拍拍李谨的肩膀说:“不提前告诉你了,保留点神秘感。你放心,这次找了个我们都信得过的。”
“正打算问呢,话到嘴边,被您一句话堵回去了。”李谨举了下双手,说:“放心,我不过问,你们现在还讲究保密政策了。”
石兰揉了把她的头发,说:“给你留个惊喜。”
李谨走回座位的时候,董乐瑜刚好吃完盒饭,问她们刚才在聊些什么。远远观察,发现一段时间内几次情绪变化,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李谨说有个演员变动,兰姐说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董乐瑜问:“还有什么重要角色,我的剧本里面重要人物都出场过了。”说完,他左右转动眼珠,再次回忆剧本内容,想起来还真有一个没出场的人物,说:“宁不折换人了?”
脚本走到这里,该出场的重要人物早已现身,只有宁不折还没出现,他演夏柠的初恋男友,董乐瑜的剧本里只能看见一场冲突戏份,韦诚和宁不折只在那一场戏里碰面。在董乐瑜的剧本里,他是个绝对边缘人物,现在看来,他眼里的人渣在李谨的剧本里充当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他戏份挺多?”试探着发问,李谨没回答,反而问:“你这么好奇吗?”
“当然。”好奇他的剧本没有结尾,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和夏柠配对的角色,这意味着在最后的最后,韦诚输在终点线之前,他了解程风的拍摄风格,这部电影不可能是大团圆结局,但他以为至少会是个开放式结尾,不会是夏柠和其他人有了结局。
董乐瑜问李谨,“所有人的剧本你都知道吗?”直勾勾的盯着李谨。
邓宸君的话是对的,他确实适合演风流人物,眼波流转,过分吸引人的视线,对谁都像是动了几分真心。在他们的对视过程中大多数是李谨率先移开眼睛,比不过他的看似深情,只需要就事论事。
李谨声音没什么起伏,说:“当然不是,我真的只知道自己的剧本。韦诚回家之后干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的,只能靠猜,导演喜欢保持这种神秘感,我们只能电影首映的时候见全片。”程风说那是给他们最后的礼物,所有演职人员一起看故事的起承转合,总能把隐秘感拉到最满,不到最后一秒,谁也不知道故事到底在哪里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