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表姑娘没被借尸还魂,只是双胎替换身份,但不意味着其他人没有。
偶然间她失足落水离了魂,又机缘巧合之下被捕获,成了明心雾编织幻境的灵感源泉。
俞倾夭面无表情地踩着一寸寸皲裂的光影,走到她面前:“你该醒了,盛白音。”
“盛”字失了容身的躯壳不就是“成”吗?
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成姑娘。
第26章 拯救师姐第26步
周边的光影瞬间扭曲、沸腾, 就像是一头愤怒的雄狮在咆哮,又或是深渊巨兽伸展它的触角。
处于风暴中心的女子,衣袂翻飞, 长发扬起, 最终苍白的眼皮缓缓掀开,呆滞的瞳孔停顿了许久才转向了一侧。
生魂若离体太久便会死亡, 但她是幸运亦是不幸, 躯壳钻入了别的魂魄, 导致她无法回魂却也命数不绝,迷迷糊糊地跟随着回到明心宗,还未进旋音殿就被明心雾吞噬了。
明心雾借由她完善幻境, 作为回报则用灵气滋养她的生魂。
“你,”俞倾夭对上那双懵懂的鹿眼, 葱白的手指伸出, “要跟我走吗?”
风刮得越发猛烈,幻境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丢入了石块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从沉睡中被惊醒的少女盯着那双坚定向自己伸来的手, 半晌后轻合上眼。
“好。”她抬手,冰凉的指尖搭在她手心上。
俞倾夭眉头微挑,反握住她的手踩着震荡的水底向裂开的天穹奔去。
道路在身后塌陷,前路亦布满裂缝, 天地开始轮换, 白雾倾斜而出, 水逆流向上, 腊梅飘雪,黄沙射日, 星月相切,光怪陆离。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俞倾夭折下一支腊梅握在手心, 雪光绽放,扫开了化作恶兽的锦鲤。
支着尖牙的怪鱼弹落在脚边,又因地面碎裂掉落深坑,盛白音张了张口,摇头:“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
俞倾夭回头看了她一眼,心头微妙,梅枝一横再次肃清前路,边赶路边回话:“明心雾只能读取少量记忆创造幻境,之所以能建造出连环套和养废人的无忧村,皆是因为你。你一离开,这幻境自然就碎了,被困的人便能离开。”
盛白音鹿眼圆睁,不假思索地开口:“我要离开!”
俞倾夭停下了脚步,盛白音眼看深坑已快蔓延至脚下顿时急了,顾不得拦路的荆棘,越过了俞倾夭反拉起她往前跑:“快走啊!你怎么不走了?”
“你跟我想的不一样。”看她义无反顾地踏进荆棘堆里,俞倾夭眼里的冷色才有稍许融化,抬头向天穹的裂缝轻启朱唇:“听到了吧?她说了要走,是真的想走。难道你以为把她藏在水底,便是真的对她好吗?”
盛白音尚且迷糊,直到天穹因俞倾夭的话而逆流,星砂碎裂溅落漫天火光,她才如梦初醒地发声大喊:“我要离开这里!”
鹿眼间蓄积了泪意,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强忍不发:“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无论做了多美的梦,都不是真的……”
织梦人要醒了。
作乱的风突然寂静,周遭的一切仿若定格住了一般,游鱼停留在半空,支楞起的尖牙和荆棘被一点点擦去,只留下一条通往未知尽头的道路。
盛白音呆立着未动,长睫不敢合上,怕把眼泪挤落。俞倾夭越过她踏上了台阶,两人的位置再次交换。
一步两步,她的手被拉着,人迟钝地跟上。
一朵朵粉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紫色的荷花陆续在她们脚下绽放。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无忧村的村口在白雾中逐渐显形,先是成姑娘,再是忠叔、花婶、李夫子……那些曾与她一同扮演过家家的人,朝她们挥手,然后消失。
最后整个无忧村下沉进白雾里,化作了一张勾勒出线稿的白纸。
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变得透明的手,盛白音眼里的泪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
俞倾夭仿若未觉,仍保持着虚握的状态,眼都未眨地踏出了白雾。
斗转星移。
重新回到明心宗的地界,恍若隔世,俞倾夭被腹部的刺痛惊醒,凤眼一晃,在看清面前的人后凝起,俯身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眼前并非落雪峰的残景,而是明月峰的观星台。竟是她一出明心雾,便被姬华清准确寻到,挪来了这里。
“你消失三天,明心雾出现了异动。”姬华清背过手,墨发用青玉簪高束,月白色的长衫外罩了一层飘逸的轻纱,萦绕在身周的冷梅香愈发清炙,极符合世人对仙人的一切想象。
若说季月山明媚鲜活若朝阳,姬华清便应是那枚高高在上的幽月,两者出于云端之上,又截然不同。
俞倾夭眼里闪过了然,低头看向自己尤带血迹的手,她甚至有些闲适地歪了歪头,乌黑的长发滑落肩头,身上还是那件留仙蝴蝶裙,只是大片开落了血色,不再飘逸。被剖开的腹部处,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身上感受少量灵气波动,四肢酸软无力如有千斤加坠。
秘境中周而复始,经年累月,现实中不过是短短三天。
俞倾夭把在明心雾内的遭遇简要地回禀,隐去了顾明霁和盛白音,只说了自己突破心魔后曾到过一个叫无忧村的地方。
“那些多半是宗门或是附近的世家这几百年间失踪的长老和弟子。”姬华清话音方落,腰间的传信符亮起,他低头扫了一眼,再看向俞倾夭时目光多了几分古怪,“宗门各处突然出现了许多昏迷的人,宗主正命人收容调查。”
俞倾夭控制住表情,未露出分毫异样。
姬华清未得到想要的信息,眉目凝深:“我已告知他是明心雾作乱,不必惊慌。”
换言之,这件事他会替她遮掩过去,也并不真正好奇她在明心雾中的经历。
然未等俞倾夭松口气,姬华清从袖中取出一个沾血的玉盒。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清理,但他偏要维持在最狰狞血腥的时候,语气凉薄:“为何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给我一个解释。”
俞倾夭抬起头,眼前人风姿郁美,容貌清绝,唯一异色源自眉心的一点朱砂。据说有这般痣相的人,往往最能吸引桃花,也不知姬华清可曾有这种烦恼?
应当是有的吧,世人最易为皮相所迷惑,何况姬华清这等殊色,更让人趋之若鹜。
只可惜带毒不只有恶蛇,人为者更甚。
纷乱的记忆出现了缺口,不由地让她回想起与姬华清初次相遇的场面——
十六年前,魔渊暴动外溢出的魔气化作邪魔,把附近村落的幼童都掳掠到深山中准备血祭。在俞倾夭之前,已经有数十个孩童落入到血池中,身首分离,死状凄惨。
绝望的哭声中,姬华清姗姗来迟。
阴天幽影,雪白的油纸伞由远及近。银铃轻响,伞面抬起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颚,隐隐窥见眉心朱砂艳艳,是极为清隽的相貌。
这般貌美无害的青年,偏生驾驭着一把以凶兽做饰的油纸伞,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分别坐落东南西北角,端的栩栩如生,恶相毕露。
不过一刹,未来得及细辨,他已从伞柄中抽剑,手刃了身形足有半山的邪魔。
雀跃的呼声响起,得救的孩子看到从天而降的大英雄,蜂拥而上向他奔来。俞倾夭混在了人群中,从开始时慢了一拍到渐渐落到最后,眼看着姬华清没接过任何一双小手,反倒衣袍轻拂,全部推远。甚至有孩子落到沸腾的血池中,亦不见他表情有分毫松动。
尖叫声顷刻间比目睹邪魔杀人时还要刺耳,仙人眉心的朱砂比池中血更加红艳,端的是一副悲悯之相,目中毫无仁爱之色。
俞倾夭安静地看着,就在以为他要离开之际,姬华清脚步一转,下一息已经来到她面前。
“你,”仙人踏在半空中,鞋面不染纤尘,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为何不哭?”
所有孩子都惊慌失措,胆大的已经朝洞口奔去,推攘间还有被踩倒或者落入血池中哭叫着挣扎,还有部分所在角落嘤嘤落泪。只有这人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让姬华清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所有人都以为姬华清会收俞倾夭为徒是因为惜才,其实那才是最大的误解。
因着这是姬华清,一个披着俊美皮囊的疯子。他眼里没有同门,甚至……没有人。
俞倾夭快速垂下眼帘,仍维持行礼的姿势,淡声道:“弟子识人不清,咎由自取罢了。”
她低了眸,自然错过了姬华清审视的眼神。修为到了渡劫,对天地的感悟能觉察到细微,他无须刻意都能读懂俞倾夭的表情,所以更觉意外。
“你不恨苏和嘉?”为了避免她遗忘,姬华清甚至把玉盒抛到近前。
剔透光滑的玉面上,干涸的血渍刺目灼心。里面躺着的,是她被苏和嘉亲手挖下的金丹。
单是看着都能觉得腹部的伤还是撕裂般疼痛。耳边响起了啜泣声,俞倾夭面色不变,眼底仍如一片静寂的深湖。
“他胆敢挖你的金丹。”姬华清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近前,轻纱垂下擦过俞倾夭落在膝上的手背,仿若在耳畔轻语:“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帮你杀了苏和嘉。”
夺得了金丹,又等了三天。
堂堂第一仙宗宗主的大弟子,在他口中亦不过是想杀就能杀的牲畜。
俞倾夭垂眸看着他们交缠的衣摆,鼻翼间呼吸几乎全被冷梅香裹挟。若是这时有外人探看,怕会觉得姬华清把她纳入怀中,氛围旖旎。
可俞倾夭心无半分波动。
“为何不回答?难道你还真心喜欢苏和嘉?”
下颚突然被钳住,俞倾夭被迫抬头对上姬华清冰冷的眼神。她神色未变,心知姬华清并非真想要她的答案,轻描淡写道:“自然。”
姬华清无疑被她取悦到了,虽然眉眼弯起的弧度不大,却是真正笑出声来。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若是俞倾夭当真跪地请求他杀了苏和嘉,他确实会履约,但也会把她丢到盛飞光面前,任凭处置。
杀人的是他,受罚的是俞倾夭,那又如何?他不需要懦弱不堪,向他人摇尾乞怜的弟子。这些年来,也只有俞倾夭一人合他口味。
“我说的话随时有效。”在她下巴捏出淤青的手收回,姬华清直起身审视她,眉宇间多了分兴味,“你该知道换骨与换金丹的秘法皆出自于我,我可以帮你。”
最后几字放轻了,更似不怀好意的蛊惑。
不仅知道金丹,还知道灵骨,这意味着她之前的遭遇,他亦有在冷眼旁观,甚至所谓的闭关更似是为了研究禁术。
若是让他人知晓,无疑能激起修真界千层巨浪。但他们都知道,这话不会传的出去。
“徒儿确有一事相求。”
俞倾夭这次没有推托,反而双手搭在头顶,伏身磕在地上。
姬华清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无事求他时他不顺,事到临头亦是不喜,脾气向来古怪。
他拂袖转过身:“说来听听。”
“请师尊替徒儿与宗主相商取消与苏和嘉的婚事。”去他的此生不负,她厌烦与他一生一世。
“可。”姬华清应了,这点气性他自然嘉许,反倒真应了她所谓情深不过嘴上溢词。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俞倾夭青葱搬的手指,举重若轻地把玉盒推出,“请师尊帮徒儿把金丹交给盛师妹。”
“为何?”姬华清当真诧异了,他以为的是俞倾夭会不舍得修为,求他把金丹送回体内。
“弟子被困明心雾也不全无收获,心境突破,体内已有重凝金丹的迹象。”怪不得明心宗的祖师爷会把明心雾当做历练宝地,俞倾夭回到现实便感觉到灵气波动,这具身体即便失了灵骨,亦是绝佳的容器,只待伤势养好便能再次冲击金丹。
她干脆“好人做到底”:“大师兄用心良苦,即便我们有缘无分,我亦不忍他白忙活一场。毕竟——”
回味落雪峰顶的经历,俞倾夭借着低头掩盖好目中的冷色,徐徐道来,“我失去的不过是金丹,师妹这般善良,可不能丢了命。”
姬华清定定看了她许久,似是明白了她的意图,扶额笑了出来:“我会把你的原话转述给苏和嘉。”
“谢师尊恩典。”俞倾夭垂目看着染血的裙摆,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只是入不了眼底。
从明月峰顶下来,俞倾夭取出姬华清给的伤药,倒出一粒在手心观摩。
她对药理的了解浅显,无法分辨得出主要成分,只这粒被搓得极为规整的圆珠,颜色却是黑中透红。
迟疑了一息,她捏了些碎屑凑近细嗅,隐约有血腥味透出。俞倾夭眉头微蹙,把药倒回瓶中,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我、我现在能说话了吗?”识海里一个声音战战栗栗地问道。
俞倾夭微微额首,并不觉得诧异:“想问什么?”
一小团灰影像猫儿般在她腕上现行,明明分不出眼睛嘴巴,却偏偏能让俞倾夭感觉到她在偷偷瞄她。
第27章 拯救师姐第27步
“我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灰影可可爱爱地探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