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倾夭冷沉的目光掠过了通风口, 看向在地下室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道士, 加上把她抓来的观主一共三十一人。
地下室大门紧闭,道观里的人应该都集中在了这里,只有三角眼的观主手持阵盘偶尔留意外面的动静, 其余人姿态放松,甚至猜拳喝起了酒, 有人则拿起结了血污的尖锥敲击铁笼子, 以吓唬人牲取乐。笼子里的人叫得越凄厉,他们笑得越开怀。
显然这些人早做好了准备, 对外面布置的邪阵极有信心。
至于道士们是如何识破的,有可能是成姑娘在他们破阵时通风报信,也有可能是顾明霁上山试探时露了马脚,被认出了身份, 但都已经不重要了。
酒液劣质的味道与血腥味交杂作一起, 肤色青白、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道士咧着恶心的笑, 用鞭子的尖柄挑起俞倾夭的下巴:“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细皮嫩肉的,长得真标志, 玩起来定比那姓成的小娘皮得爽,烹熟了都不会塞牙。”
淫邪的目光像水蛭一样黏着她裸|露的皮肤下滑, 俞倾夭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像看死人一般。
就在这时,先后响起两声爆炸声,如雷贯耳,地面巨震,众人不明所以之际,前后间隔不过十息,观主手上的阵盘突然炸出了青烟,一半的大小化为灰烬。
以为的万无一失并不存在后,道士脸上的嬉笑终于褪去,转为了恐慌:“发生了什么?那人闯阵……成功了?”
“别自乱阵脚!你们勿要离开这里,我出去看看。”观主三角眼倒吊,反手把只剩一半的阵盘纳入袖中,临出门前再度警告,“把人看紧了,一个都不许少。”
俞倾夭把他操作机关的手法记下,石门合拢后,地下室安静了一小会儿,不安的道士开始四处徘徊,有人撞到了刑架,碎刀片跌落飞溅扎进了铁笼里的一个中年人的大腿。
本已紧绷到了极点的中年人崩溃地叫出声来,瞬间仿若一滴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扭曲的情绪被引|爆——
“叫什么叫?老子弄死你!”眼底一圈青黑的道士大吼着从铁圈内抓出钥匙,闯进去踩住伤口|爆踹,又扯住了中年人的头发要把他拖出。
其他道士没有阻止,反倒在血腥的画面刺激下双目冒出青光,跃跃欲试。囚笼里的人怀着兔死狐悲的心态低下头,不敢动弹。
求饶声响彻地下室,就在道士快把人拖到铡刀下时,突然插入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臭娘皮笑什么笑!”被激怒的道士一鞭子抽在刑架上,把中年人丢回囚笼中。
俞倾夭只稍皱了眉,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我笑你们快死了都不知道。”
“敢咒老子,先杀了你!”另一道士扯过了鞭子噙着残忍的笑,“难不成你还指望你那相好能来救你?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地下团聚。”
“我被抓到这里就没指望能活下来。”俞倾夭怜悯地看向他们,没理会身上被抽破的血肉,“可怜你们也活不久,死后到了阎罗殿还是糊涂鬼。以他人为祭炼邪术,视人作牲口,又怎知自己才是真正的祭品呢?”
“贱人胡说!看老子把你的嘴砸烂了还能说什么?”道士愤怒地丢下鞭子,要去取一旁的榔捶,旁边一人把他拦下,“且听听她要说什么。”
“好生说话,兄弟们折磨人的手段多的很。”道士把烙铁丢进火盆中,不怀好意地瞄向她的脸,一副期待那娇嫩的肌肤被烫开花的模样。
俞倾夭捏了下被青雾灼得发黑的手指,徐徐开口:“你们修炼的功法虽然不强调灵根,却有主从之分,主功法自然是你们的观主所修,传给你们的都是从功法。两套功法路数一样,但从功法修炼到极致也永远无法胜过主功法,终身都得做他的从属者。”
“并且,”她又轻慢地笑了声,“一旦主功法的修炼者失利,修炼从功法的人就是最佳补品。”
他们从其他人身上掠夺生命力,自然也得做好被人吸收的准备。都修炼邪功了,还讲什么礼义廉耻,岂不贻笑大方?
道士们将信将疑,邪功能影响人的心性,且愿意修炼邪功的就没有良善,他们心里都信了大半,但嘴上一个比一个“团结”:“贱人妄想挑拨离间,以为我们会信你吗?”
“一个深闺小姐懂什么功法!狗屁主从,尽会编造!”又一道鞭子抽到俞倾夭身上,但避开了要害,明显是想逼她再说多些内容。
俞倾夭自然不负所望。
“我不懂修炼,不妨碍家里有人懂,否则外头闯阵的人又是哪来的呢?”她含糊过去后,直指要害,“你们好生想下是否每次观主闭关,身边就会少几个师兄弟,然后再也没出现过。猜猜他们都去哪了?”
不少道士脸上出现了惊色,俞倾夭半垂着眼帘,长睫在眼底落下一丛丛阴影,掩盖住冷嘲道:“既然这样,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好了。”
“修主功法的人可以吸收修从功法的,但其实并非无限制,一旦超出了他的感知范围,就无法被捕捉到。而修从功法的人之间也可以互相吞噬,不过限制较多,必须得要贯穿对方的心脏后运功才有效果。”
下眼青黑的道士扬起鞭子,挑衅地瞪眼嚷嚷:“你以为我们会……”
“信”字未来得及出口,胸口剧烈疼痛,他低头一看,后知后觉自己的心脏被洞穿了,鞭子滑落在地。
而偷袭的那人当即面露喜色:是真的!他一次吸入的修为,可比服用人牲炼制的丹药带来的提升多得多!
他贪婪的目光尚未转至其他人,自己的心口也被人洞穿了,“我、我只是给六师兄报仇……”
没人听他说话。即使初时还有犹豫的人也被迫加入战场,地下室的道士渐渐杀红了眼,看不到朝夕共处的师兄弟,只有行走的修行速效药。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观主吸干,只要他们能抢在观主回来之前先提升自己的修为逃逸,便能真正保住性命。
囚笼里的人战战兢兢不敢吭声,有胆大些的抬起头瞄了一眼又迅速低下,抖动得越发厉害。
俞倾夭神闲气定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她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少说了最后一点:主功法吸收从功法没有副作用,但从功法之间互相吸收会引起体内灵气失衡,必须得打坐调息,否则容易爆体而亡。
很快,死的死疯的更疯,场上只剩下两个道士。他们杀光了身边的人,亢奋地瞪眼睨向对方,踉跄地扑向对方。先前消耗的气力过多,两个躯干近乎僵直的人采用最原始的肉|搏,瞄准薄弱的死穴。最后右边的道士获胜,他尚未来得及把手从另一人的心口抽出,干枯的身体像吹胀的气球,灰白的皮肤遍布树根状盘起的青筋,像离水的鱼一般拼命地张大嘴呼吸,嘴角流出了口涎,显然已经神智不清。
俞倾夭使力撑起,手指灵活地从发髻中挑出藏起的小刀片割开了绳索,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背后,快准狠地把刀片扎入死穴。
一小簇鲜血溅到了脸上,俞倾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身上受了十数道鞭子,伤口处血肉模糊,但她好似感觉不到痛一般,站在一地死相惨烈的尸体边上,眼瞳像死水黝黑无光,散发出冰冷的色泽。囚笼里的人瑟缩着往里挤,看她像看怪物一样,比之先前更加惊惧。
即便明知道是幻境,但这里的种种反馈十分真实,时常会让人产生错觉。
青雾的侵蚀加上鞭伤让她的左臂基本废了,俞倾夭用勉强能活动的右手勾起了道士身上的钥匙,随意一抛丢进了囚笼中。
“不想死的话,出来后不要发出声音,绕道后院翻墙离开。”
用记下的手法打开石门,她顺脚踢了块石头隔在机关中让其闭合不上,尔后径直离开没再回头。
许久后,才有人回神,颤巍巍地抓起钥匙打开囚笼。
观内,顾明霁在破了血手的困阵后,又迎上了三具恶面修罗像的夹攻,不得已之下放弃了对心魔的束缚。
无脸花出现在他身侧渐渐显露出人形,蔓延的魔气汇聚成泥沼拖慢了修罗像的移速。只是在他即将把三具神像一举湮灭之际,它们的动作突然灵活起来,仿佛机械偶人成了提线木偶。
[它们背后操纵的人来了!]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心魔自然也不想再还未抢占到身体时看到他出事。
顾明霁微微额首。两人默契打了个配合,顾明霁假装未觉依旧死盯着神像刺剑,心魔分支落入魔气向周遭蔓延,很快发现了躲在庙后操盘的观主。
[找到了!]
心魔不需讲武德,从阴影中遁出迅速化作巨兽衔住了阵盘,咔嚓一声咬碎。观中弥漫的白雾瞬间消失,与顾明霁对阵的三具神像一寸寸化作了粉末。
“你一个正派修士竟然也会豢养邪物?”观主反应过后又惊又恨,他为炼制这个邪阵耗费了无数心血,也依靠它坑杀了不少仙门游道,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小子身上栽跟头。
[什么邪物?老子是最正统的魔!]无脸花在识海里骂道。
等观主看清顾明霁的模样后又是一惊,连阵盘也顾不上心疼了,灵机飞转,迅速开口:“小人不知是阁下亲临,多有冒犯,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殊清观内但凡有阁下看上的东西,小人愿意全数奉上。”
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转变。
不是因为季月山,他如今这副模样除了身型,和季月山无半分相似。
顾明霁赤红的眼眸睁着,脸上的鳞片尚在滴血,指尖按在了剑柄上默默收紧,无数念头在脑中急转终是没有发问。
“人。”一个字仿佛落在烟气中滚了几圈才托出。
“都在地下室里,好好的,一个都没少!”观主吊着三角眼迅速答道,“阁下要找的是谁?我现在就去把她带出。”
他说着就转过身,明晃晃把后背的空门露在顾明霁面前,似乎真心做小伏低。
[啧啧啧。]心魔开嘲。
顾明霁眨了下眼,抬脚跟上。
踏入廊道之际,一把沾血的拂尘突然飞出化作急雨偷袭,巧的是顾明霁早有防备,脚步提前后撤,心魔为他扫尾,他趁机使剑刺向躲入拐角的观主。
观主不知为何能认错人,又通过什么试探出他并非自己以为的那人,顾明霁则清楚他绝非善类,不会与虎谋皮。
撕破脸皮后,两人下手皆是重招。
观主看着四十出头,实则已八十余岁,早年因灵根驳杂被仙门拒收,偶然得到邪功传承,通过装神弄鬼敛财聚名创立殊清观,又靠人牲和吸收从属功法迅速提升修为,虽然阶位只比季月山高了一阶,但积累深厚,非半调子的顾明霁可比。
即便有心魔加持,但顾明霁不敢完全放纵,必然使不出全部实力,加上之前闯阵的损耗,只能凭以伤换伤的打法堪堪和观主打个平手。
[把身体借我一会儿,我立刻帮你收拾他。]心魔趁机蛊惑,[这样的一个小东西,像苍蝇一样,啪地一下就收拾了。]
顾明霁浑身沐血却充耳不闻。俗话说得好——不怕强的,就怕不要命的。他硬接拂尘,看准了观主的破绽,一剑刺去。
观主躲闪及时,捂住被洞穿的肩膀遁入鬼影中。他已有好些年没伤得这么重过,过度依赖邪阵导致他在斗法上的表现要逊色许多,难免在顾明霁毫不顾及自身的疯狂攻击下露怯。
他下意识想吸收从属的修为疗伤。
从前每次出外,他都要在身边带上几个弟子,有备无患。自己的血那么珍贵,留一滴都得吸个人补补。这次他特意嘱咐那些人不要乱跑,就是为了及时给自己当补血包。
培养从属不容易,一下子全吸干怪可惜,但没办法,谁让他们倒霉撞上呢?
观主一边留着鳄鱼泪,一边趁顾明霁被鬼影迷惑,迅速运转心法。但直到顾明霁都找上来了,他都没感应到附近从属的气息。
观主瞬间震惊了,连被顾明霁又扎了一剑,都没这个来得心惊:他那么多的弟子呢?藏在地下室的移动血包都长腿跑了吗?那可是整整三十个啊!
意识到不妙的观主再无与顾明霁缠斗的心思,但顾明霁却不会轻易放过他,反而纠缠得更加厉害。
气势上占了绝对高地后,顾明霁的攻击更加果断。观主几次遁逃都被打断,终于被激怒了:“小子找死!”
先前一直没杀得了他,无非是观主惜命,不想与他拼得两败俱伤,此时下定决心一掌拍在胸口,逼出一滴心头血抹在拂尘上。拂尘立即血光大盛,连素来霸道的魔气都被灼退了几尺。
[不好!他玩血祭!这拂尘被他喂了不少人的血肉和生机,已炼成大凶之物!]无脸花这次真的急了,[快把身体给我!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