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霁犹豫了下:“我在观中看到了不少林家的供奉,想必林家为了感谢殊清观对成姑娘的照看和救命之恩,交了不少‘功德’钱。”
“原是绑了张长期饭票。”俞倾夭脱口而出,发现顾明霁笑了,纳闷道,“你笑什么?”
她能用季瑜绫娇俏可爱的相貌说出刻薄厌世的话,一双眼睛偏又愤愤不平,就像最坚硬和最柔软的心肠同时长在了一个人身上。
顾明霁抿直了嘴角摇头:“你说得对。”
见她瞪向自己,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反推过去,当时殊清观给成姑娘的批命也有问题。”
算命这是俞倾夭无法探明的领域,她倒知道一人极为擅长,但现在幻境里也不可能联系得上他。
“殊清观有问题,敢把成姑娘养在后院里,即便是为了钱也有很大风险,除非成姑娘对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若真是夺舍,成姑娘便是他们培养起来的容器。夺舍的条件苛刻,且逆人伦,天理不容,成功率极低,夺舍之人的神魂必须强大或是有外物支持补足缺陷,且一旦夺舍成功,不管前世修为如何,都只能继承被夺舍之人的身体素质。
成姑娘是个凡人,便只会是凡人。所以才需要阵法保护?
俞倾夭已基本理清了思路,“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见到成姑娘。”
她如今是肉体凡胎,即便还想坚持,但已经困顿不堪。压下打哈欠的冲动,她勉力支撑说完明天的计划:“我们去季家,让他们往林家投拜帖。季家的小孙子是成姑娘的未婚夫,出了这样的事,上门拜访也合情合理。林老夫人着急成姑娘的婚事,必然不想让季家发现不妥,会让她出来一见。到时我跟着上门,你随他们去了解发卖的仆人去向。”
顾明霁点头。
第二日,两人一起来到季府。
族叔身后跟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引荐给顾明霁,正是那位定下婚约的小季公子。凭心而论,这位年轻人相貌不差,脾气温和,有功名在身,说明季家曾经对这桩婚事颇为看中,也希望香兰苑里的成姑娘能够心动。
说起去林家,族叔尚有疑虑:“先生,此行当真能无事吗?”
顾明霁福至心灵,询问:“林家人对这位……堂侄可曾熟悉?”
俞倾夭立刻警觉地看向他:“你是指?”
“若林家对堂侄不熟,”再说一遍时,顾明霁已经能流利,“不妨我代替他上门。”
族叔大喜:“先生愿意,自是再好不过。晏良十岁后便在外求学,之前两家交换津贴时他还在回来的路上,尚未见过林家人。”
季月山和季晏良同宗,会有少许相似,加之十多年来未见跟小时候长得不同也是正常。
一场下来唯有俞倾夭未见喜色,待移步客院时,她等顾明霁慢了两步,沉声追问:“你是什么时候计划好的?”
顾明霁默了几息,说实话:“我不放心你与成姑娘单独相处。”
“怕我发现出口不告诉你?”尽管她有前科,但俞倾夭还是莫名来气。
顾明霁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她:“我担心你。”
俞倾夭想扼住他的喉咙让他知道谁更可怕,但形势比人强,哼了一声提起裙摆追上已领先他们一大截的族叔几人。
等林家回复期间,俞倾夭和顾明霁分看了两沓对发卖仆从的调查信笺,半晌后再看向一脸尬笑的族叔:“人都不见了?一个都没找着?”
林家找的是相熟的牙行,把人和契全领走了。可偏生牙行里没有这笔交易的记录,这些人在清晨天未亮时被一辆马车从林家小门拉走后便下落不明。
对仆从的调查陷入瓶颈,现在熟悉成姑娘在殊清观内生活的人,除了那些道士外全没了,她必然有大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顾明霁摆手先让族叔回去。两人留下,拿出当时季林两家交换的庚帖研究。
“成姑娘的八字显示她是纯阴命,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命格确实特殊,她自小体弱,亲缘不顺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这也解释了为何林老妇人心疼孙女,最后仍把她送进道观。
顾明霁和俞倾夭同时顿了下,他们印象里好似也有另一人是同样的生辰,但未来得及琢磨,林家的回复到了。
他们先把庚帖放回,在顾明霁稍作伪装后,与族叔三人一起携礼上门。
这次拜帖投的急,但两家一直交好不会有难堪的场面。族叔纵有心结,对林公等人也能扬起笑脸,加上顾明霁生得一表人才是极大的加分项,俞倾夭负责插科打诨,场面一度和融,直到成姑娘被请出——
弱柳扶风的身姿拢在烟霞色的裙衫下,像随时会被吹散的轻烟,肤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她抬头看来之际,俞倾夭和顾明霁的眸色同时凝深,那是与无忧村里的成姑娘几乎一模一样的面目。
好巧,不是吗?
第23章 拯救师姐第23步
成姑娘的出现, 揭示了她就是这层幻境与无忧村的联系。
俞倾夭一念升起:若他们现在冲出把她挟持了问明真相,是否就能立刻走出幻境?
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因为青雾无形定比他们的行动更迅捷, 且指不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场上的这些尚有说有笑的人下一息便会一拥而上成为青雾的助手。
要对成姑娘动手,只能避开其他人耳目, 并一击即中。
顾明霁收到信号, 微微额首。族叔立刻按之前商量好的, 提出让两个年轻人单独处一会儿。
林老夫人尚有顾虑,但毕竟是未婚夫妻,季老爷子的要求并不过分, 林公主动接话:“府里的花园新种的素心腊梅开了,阿璇不妨领晏良去折一枝插瓶。”
顾明霁从座中站起朝她拱手:“有劳成姑娘了。”
成姑娘看了他一眼, 迅速低头, 羞涩地额首,脸上染上了薄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堂屋。俞倾夭等了几息, 扬起笑容冲季老爷子和林公等人道:“阿爷,我去寻青禾玩耍了。”
“整天想着玩儿没个定性。”季老爷子假意训斥,替她向林家人致歉,“小丫头就喜欢凑伴, 便让她去吧。”
“孩子活泼是好, 莫要拘着他们。”林老夫人表态了。
林大奶奶在一旁捏起帕子掩嘴笑:“她知道你来, 学都不想上, 嚷嚷在亭子里等你呢。”
“这怎么行呢?我可得好生跟她说道。”俞倾夭模仿季瑜绫欢脱的步伐,很快也出了堂屋, 由着季老爷子把人拖住。
她找林青禾不是借口,只不过是拉上了对方一起趴在围墙上偷看花园里的人。
几枝长得高的腊梅探出了墙头, 恰恰凑到她们面前,可真是香啊。
“你这是要做什么?”林青禾不满地跟她踩在石头上,“被我娘发现了,肯定得罚我抄书。”
“你抱怨时踩石头比我还积极。”这些还是她让林青禾提前准备好的,否则哪能刚好僻静处有石头能给她们垫脚。
俞倾夭把路上买的点心塞给她,小姑娘不作妖时可是个好帮手,“小声点,否则就听不清他们说话了。”
林青禾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花园里,顾明霁穿花拂柳,在一株吐芯的腊梅前停下,不知是否是故意的,恰恰离她们窥视的角落最近。
青年玉石为骨,秋水为神,立在傲雪的寒梅前亦不输颜色,连金阳也偏爱他的棱角。
成姑娘一开始没靠近,但见他看得专注,连她假装崴脚都听不见,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搭话:“季公子喜欢腊梅?”
顾明霁想起方进无忧村院落时闻到的梅香,真正喜欢的应该另有其人:“成姑娘喜欢吗?”
“喜欢啊。”成姑娘答得干脆,只从俞倾夭的角度看她审视花朵的眼神十分复杂,并非纯粹的欣赏,“因为它不高不矮,正正好。”
想必腊梅开了那么多年,也没想到有一天是因为身高被夸赞。
俞倾夭比划了下高度,用口型询问林青禾腊梅能长到多高,收获了对方懵逼的眼神。愣了下,她改问:殊清观有种植腊梅吗?
这题林青禾能答,她回想了片刻,点头。
俞倾夭再问:在哪?
林青禾比划了一个圆,又点了点。见她不解,拿起糕点戳了下后方。
俞倾夭:?
她放弃打哑谜。
顾明霁反问定然有他的道理,她稍一想很容易联想到无忧村处的腊梅是推开窗扑面的高度,可透过窗口不仅能看到腊梅,还有近处的海棠和青竹,中庭的玉兰和石榴,远处青翠的榆树。
如何才能做到刚刚好?
除非是角度受限。
成姑娘很可能曾经被困在一个离窗远且无法自由移动的地方,且是不短的时间。
然这真的可能吗?
俞倾夭目色渐沉,她拉下还想继续听的林青禾,牵着衣角走出一段后开口:“阿禾,你看我堂兄呆头呆脑的,一点都不会讨姑娘欢心。我想帮他了解成姑娘的喜好,你可以带我见当初定旬去殊清观送物资的人吗?”
林青禾想了一通没想明白,晕乎乎地摇头:“我得先问下我娘。”
“你娘还在堂屋聊天呢。”俞倾夭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人走,“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对,是关乎我们两家姻亲的大事。难道你不想你表姐和我堂兄能处好吗?”
顾明霁见墙头的两人已经离开,侧眸从花枝中随便指了一条:“成姑娘,你看这枝如何?缟衣仙子变新装,浅染春前一样黄①。”
他还记得他们是来剪插瓶的。成姑娘眉眼淡了些,点头:“不错。”
也没别的夸赞。
身后立刻有丫鬟递来剪子,顾明霁剪下后递给她,由成姑娘插进瓶子里,交给丫鬟抱好,如此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顾明霁好似这时才发现她腿脚不便,关切地询问:“听闻成姑娘先前落水,可是伤还没好?”
成姑娘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咳了两声,面色发白:“谢公子记挂,已无大碍。”
“我游学时认识一位大夫医术不错,刚好近期路过睢阳,我稍后把他的荐贴推给林公。”顾明霁趁机试探,“他出身道门,为人正派,是可信之人。”
成姑娘脸色微变,袖中捏紧帕子,被冷风一吹突然重咳起来。丫鬟们匆忙去扶,要把她带回香兰苑。顾明霁不便靠近,却见本已离开的俞倾夭突然冲出。
她挤开丫鬟的包围圈,抢着把成姑娘搂住,一边扣住她的手腕,一边着急地哭喊:“成姐姐!成姐姐你还好吗?别吓我啊呜呜呜……”
林青禾慢了一步,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靠近又插不上手,倒显得像季瑜绫才是亲表妹。
顾明霁撇开头,强忍住没笑。
好好的赏花闹成了兵荒马乱,季老爷子再厚的脸皮也好不久留,很快带着人告辞离去。
两人先跟着回到季家,顾明霁卸去脸上的伪装,俞倾夭与他说自己的发现:“成姑娘手上有新愈合的伤疤,可见被石头刮出满身伤痕这事不假。”
鉴于不能太过,她只在接触期间摸索到她前臂的伤。
“她腕上戴着两只青玉镯,是为了掩盖腕口的疤。”俞倾夭心情不畅,“若她没撒谎,或许她曾被关在一个只能透过窄小的窗口看到外界的地方。”
所以远的看不到,高的只有树干,矮的根本不冒头。
“我之前怀疑过是夺舍,成姑娘对腊梅的记忆源于前身,但是她身上有伤又能对上。”
顾明霁轻声补充:“殊清观的庙宇前后零星栽种了少量腊梅。”
庙宇内不可能藏人,只能是地下室,通风口斜向上。
之前消失的林府仆从可能也在里面。
“一个池子又没有水流,若非又高又嶙峋如何能把人伤成那样?如今该想的是那些石头可真会长地方。”俞倾夭突然笑了出来,“这位成姑娘看似柔弱,实则是个狠人。”
“你是指?”顾明霁迟疑地看向她。
俞倾夭摇头,只是猜测罢了:“回去商量。”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查明真相离开。
然他们方回到客栈,便收到了掌柜移交的信笺。
“殊清观的观主‘出关’了。”回屋点燃烛灯,顾明霁拆开检查过后递给俞倾夭细看。
林家香兰苑中有阵法,成姑娘有大问题,殊清观则是首恶,罪行罄竹难书。
“他们应该尚对我们毫无防备,今夜我们突击香兰苑绑了成姑娘问话。”俞倾夭拍版。
她没有修为,但通阵法,成姑娘也只是凡人,有顾明霁领她进去制服成姑娘不难。
可顾明霁没有立刻同意,迟疑地开口:“殊清观是源头……”只有解决了殊清观,一切才能迎刃而解。没有邪修插手,成姑娘是狐狸也借不了虎威。
俞倾夭猛地抬头看向他,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击穿心底,顾明霁垂目避开了视线,不敢直视。
半晌后,她缓缓开口:“这里是幻境,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查清林府表姑娘死而复生的真相,而非来睢阳惩奸除恶。你非季月山,无金丹实力与殊清观邪修正面相抗,一次逃脱是你的运气,再来一次你可能有信心在他们做好准备请君入瓮时全身而退?”
烛灯烧近末,烛火不安地晃动。
顾明霁沉默良久,喉头发哽:“抱歉,是我入戏太深。”
俞倾夭其实说完后就开始后悔,这种情绪于她不常有,一时不愿意承认。
季月山能够杀上矮峰山,肃清殊清观,救出被邪修囚禁在地下室里的人,还成姑娘一个公道。
但顾明霁非季月山,她亦非季瑜绫。
这里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