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几乎被她气得发笑，他将荷包扔回窗下的桌上：“那能一样？”
他冷眼看着姜妤。
他就不该来崔家找她。
活该她到时候遍寻他不见，紧张难受胡思乱想。
姜妤脚尖踌躇着，低下头把腰间的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五彩百索来，期期艾艾地上前：“我把这个给你，”她小声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裴肃垂眼看去。
她编的百索和旁人编的不一样，大抵是小女孩心性，她的百索上，还缀了几只小银铃铛。
她真吵。
裴肃想。
走路的时候头上的流苏撞在一起吵，编的百索上挂着的铃铛吵，这会儿望着他的眼睛也吵——虽然她没说话，但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好像在说，“我都把这个给你了，你能不能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他冷声开口：“这又是准备送给谁的？”
姜妤敏锐地抓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原来他那么生气，或许，不是因为她没准备给他送端午节礼，而是给旁人准备了，却没给他准备？
好幼稚噢。
姜妤在心里说。
但毕竟快要过节，她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裴肃也是。于是她很乖巧地摇了摇头，认真和他道：“现在它是准备送给你的端午节礼啦，不过你要是不想要的话，那我就自己留着了。”
裴肃冷着脸从她手里抓过五彩百索，却也还是没说话。
姜妤想了想，又转身去到窗边，唤了一声小蛮：“把李子给我。”
小蛮应了一声，将桌上的琉璃盘奉到她手里。
五月里就热起来了，但若是用冰又太凉，姜妤便让几个丫鬟取了琉璃盘放在桌边，盘子里放些碎冰，冰上放果子，若是觉得热就吃些冰镇水果，消消暑气。
镶着金边的琉璃盘落到手上的一瞬间，姜妤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刚放上去不久的冰块还没化，寒意透过盘底沁进她手心，冻得她鼻尖都微微皱起来。
但她还是忍着这股寒意，转过了身，将盘子里盛着的颜色鲜绿的李子递到裴肃面前：“今早下人刚送过来的，你尝尝？”
她觉得裴肃肯定很热。
刚刚他指尖划过她手心的时候，她都感受到了汗意。
说不定他吃了冰镇李子，散了热气，就不会生气了。
这么想着，她看向裴肃的神情更殷切了。
裴肃看着她，良久，方才从琉璃盘里拈了一枚李子，然而他刚咬一口，便顿住。
带着涩意的酸刚触碰到舌尖，就好像涌向了四肢百骸。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面色如常地将果子吐回掌心。
姜妤却还眼睛亮亮地问他：“怎么样？甜不甜？”
她先前光顾着吃枇杷和桃子，还没吃到李子。
裴肃眼眸沉沉地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很甜。”
姜妤高兴地眉眼都弯起来：“是吗？”
她毫不设防地挑了一枚喂进嘴里，下一瞬，整张小脸都可怜兮兮地皱成了一团。
她连忙转过身将李子吐出来，而后哭巴巴道：“好酸。”
裴肃眼皮微掀，平淡的神情里隐含两分愉悦之色。
“是么？”
姜妤眨了眨眼，听出他语气里带着的笑意，小心翼翼地道：“你不生气了？”
裴肃瞥她一眼，淡淡“哼”了一声。
他跟笨蛋生什么气。
第50章 可怜
裴肃回了鹤园里, 临渊便乐呵呵地端上了一盆柚子叶水上前，让他洗手：“也是老夫人吩咐人送过来的。”
用柚子叶煮出来的水洗澡净身，也是定京端午的习俗之一, 据说这样有辟邪的效用。只是裴肃向来不喜欢，底下人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就是让他洗洗手，算是意思一下。
裴肃挽了衣袖，伸手放进水盆里泡了泡，便拿出来, 用一旁的棉巾擦干净手后, 却看见临渊还站在一旁, 直直望着他。
裴肃眉眼微凝：“怎么了？”
临渊嘿嘿一笑, 将目光从他腰间露出的一小截五彩百索上收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就是觉得挺好的。
他是自小便被挑选跟在殿下身边的人, 比谢春山和崔慎微还早。那时候帝后二人尚且感情甚笃, 每年端午, 皇上都会到坤宁宫与皇后和殿下一起过节。
皇后也会在前两天便开始绣荷包，编百索，甚至连宫中的艾草都是她亲自悬挂。
到了端午这天，她就会将提前编好的百索给殿下，让他戴在手腕上。
后来帝后离心, 皇后不愿再见皇上，连带着对殿下也厌恨起来。
再也没在端午时给殿下编过百索。
真好啊。
终于有人再给殿下编百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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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肃走后，姜妤便端着盘子回了屋子里，她戳了一会儿荷包, 却想起来裴肃吃李子的时候，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的样子。
难道是她运气不好, 才挑到一个顶顶酸的？
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选了一个看起来颜色没那么青的，没成想一口咬下去，还是酸得不得了！
所以其实裴肃是故意骗她的吧？
真过分！
她气鼓鼓地让行香把这盘李子挪远一点，开始认真绣起手里的荷包来。
她今天要快快完工，然后明天去城外桃叶津渡口看赛龙舟。
只可惜还没绣到一半，就有下人来院子里请她，说是午膳已经备好，老爷和公子也已经在翠微亭了。
姜妤歪了歪头，脆声应了句好，便放下荷包，带着几个丫鬟往翠微亭去。
之前崔织鸳来崔宅时，姜妤便喜欢领着她一起去翠微亭说话吃点心，后来被崔慎微撞见过几回，便问她是不是喜欢来翠微亭。
姜妤答是。
翠微亭在翠微湖边，湖里种着满湖的荷花，这时节正举着亭亭的花苞，湖面上铺满了青绿的荷叶，偶尔转头，就能看见荷叶上停着几只白鹭之类的水鸟。
有意思极了。
而且亭子里能吹到湖风，也很凉爽。
崔慎微听她说喜欢，便提议往后三人就在翠微亭用膳。
原本是三餐都在一起，可是没两天崔元藉便发现女儿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亭子里坐下，便改成了午膳与晚膳一起，至于早膳，几人各自在院里用过便好。
从揽月园去翠微亭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外边沿着湖边的青石板路走，一条是一道长廊，长廊两边和顶上用藤条编了架子，架上缠绕着蔷薇花枝。
傍晚时候姜妤喜欢从湖边过去，晌午她则喜欢走长廊。
穿过长长的游廊，到了翠微亭里，姜妤便听见父亲和兄长在说话。
“……父亲说的是，明日我该去看看他。”
见着她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默契地止住话题。
崔慎微温声笑道：“阿妤，尝尝这个，淮州送过来的黄鱼。”
他揭开桌上白色汤盅的盖子，热腾腾的汤汽瞬时散开，显露出底下卧在奶白色汤汁里的一条整鱼，汤上浮着几许葱花。
崔元藉起身盛了一碗鱼汤，送到姜妤面前：“喝喝看，爹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是你娘在时，每年这两天，我们都要吃黄鱼。”
姜妤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来，送到嘴边，直到吹得不冒热气了，才敢往嘴里送。
一口热汤下去，她眯了眯眼，开心道：“好鲜！”
崔慎微笑了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
在姜家的庄子上他就发现了，妹妹心思实在是很简单，吃到好吃的食物，得了好玩的玩意儿，她就能开心好久。
看姜妤低头啃完排骨，崔慎微又道：“明日端午，阿妤可想好要去哪儿玩了？”
姜妤点了点头：“明天我和阿鸳姐姐约好了去桃叶津看赛龙舟。”
虽然她觉得赛龙舟没什么意思，但是阿鸳姐姐想看，那她也愿意去看看。
况且到时候人肯定很多，人多的地方，卖好吃的好玩的小摊小贩也多，一定不会无聊。
崔慎微又笑：“那你们是明日一早去？”
姜妤犹豫了一会儿，呆呆地道：“应该是吧。”
早上出门比较凉快呀。
午后就热起来了。
她有时候怀疑自己其实是不是一块冰，不然怎么会一到夏天，就总感觉自己要化掉了似的。
她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一边吃一边想在江北的姜秉明。
她给大家都备了节礼，也该给父亲备一份的。但是父亲动身之前就曾在信中与她说过，他去江北是为了赈灾，不是游玩，不必给他送什么东西，他什么都用不上。
听说今春魏婳让人送去的棉衣，都被他拿去换成了银两和米面，散给了几户穷苦人家。
父亲知道定京的事吗？
姜妤捏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排骨。
她心里一装了事情，就容易想东想西，想了一会儿父亲，又开始想裴肃。
她听昭德侯府的人说，父亲在江北很受官吏尊敬，百姓爱戴，虽然今年端午他是一个人在那边过，但他肯定不会孤单。
那裴肃呢？
他明天还在昭德侯府吗？侯府如果设家宴，他会去吗？
姜妤觉得他应该不会去。
她在侯府时便看出来了，老夫人与老太爷虽然待裴肃热络，但裴肃却与他们并不亲近。
一个人孤零零地过端午，好可怜诶。
第51章 粽子
在翠微亭用完膳后, 姜妤便回了揽月园午睡。
但也没睡一会儿，她就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想着荷包还没绣完，她实在睡不安稳, 索性靠在床头，耷拉着眉眼唤阿措把针线筐送过来。
她说完, 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里含着一包泪，看起来困倦极了。
摇红正在桌边修剪着上午那位祝公子送过来的花木，她和小蛮听阿措说了, 在昭德侯府时, 小姐便与这祝公子关系很不一般, 说不定往后祝公子就是她们姑爷了。
她想起来早前在窗下瞥见的场景, 还有最早之前在姜府里的那一幕，心里忍不住想, 这位祝公子倒是堪堪能配上她们家小姐。
家世出身之类自不必说, 最要紧的是有心。
其实像桃柳枝、菖蒲葵花之类, 到了这几天，哪家哪户不会备上？也就只有他，还在来时特地买上一束，又因为什么都不懂，每样都挑了几枝。
不过只买这些也不太聪明, 应该再带些礼物才好。还有就是翻墙进来，太没规矩。
回头她还是要劝劝小姐。
想着这事，她转过头，一眼便看见自家小姐眼里包着泪, 望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从小到大，小姐一犯困就这样。
她笑了笑, 又看见她手里还捏着针线，心疼道：“小姐，您睡会儿吧，待会儿我来帮您绣剩下的。”
姜妤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摇红的话后，她才糯声道：“不用啦。平常让你们代劳也就算了，这种时候，还是要自己绣的才能叫心意呢。”
说到底还是怪她，如果她之前不贪玩，这会儿早就绣完了，何至于在这时候死赶活赶。
她重重吸了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然后继续低下头，开始戳起荷包来。
小蛮和阿措也蹲坐在门口，两人手里拿着方从管事那儿取回来的钟馗画像，等着一会儿请示小姐，看看把画像挂在什么地方合适。
“怪不得都说钟馗能驱鬼辟邪呢，他长得这样凶神恶煞，我要是鬼，不用他驱，我自己都吓跑了！”小蛮端详着画像上的钟馗，感慨道。
阿措听了，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喃喃道：“听说后天大军回朝，有位小将军神武非常，在沙场上杀敌如麻，说不定也长这样。”
“为什么是小将军？他比大将军官职低吗？”小蛮不解地问。
“因为他年纪轻，听说也才二十出头。刚进军营的时候还是个火头兵，后来没两年，就做了将军。”阿措认真解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