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也摇了摇头,屈膝福了一礼,婉声道:“多谢郡主好意,只是素昧平生,怎么好让郡主破费。”
她怕自己今日收了昭华郡主的礼,往后会让哥哥难办。
毕竟有阿鸳姐姐的话在前头,不用猜也知道,昭华郡主说这番话,是为着哥哥。
然而裴绾却不给她们拒绝的机会,她笑意吟吟道:“你们不想挑的话,那不如这样,我把这间翠华居买下来?”
姜妤:!
崔织鸳:!!
送裴绾到门口还没折回去的掌柜:!!!
姜妤觉得她兴许真能做出这种事,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她只能笑着改口:“我忽然觉得妆匣里好像是缺两支簪子。”
最后她只能和崔织鸳一人挑了两支簪子,然后看着裴绾动作熟练地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银票压在柜台上。
姜妤实在不敢与裴绾有更多的牵扯,正想谢过她告辞,却忽然听她道:“你们不请我去茶楼坐坐,喝喝茶,吃吃点心吗?”
她看折子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崔织鸳心下一沉,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姜妤却是面色不改,弯着眉眼笑道:“我们自然是想的,就是不知道郡主肯不肯赏脸。”
裴绾看着她,忽然也笑出声来:“旁人的脸,我还真不一定会赏。”她拖长了声音,悠悠道,“但你毕竟不同。”
崔织鸳听得心惊肉跳,她张了张嘴,正想找个借口让姜妤回去,却被姜妤事先察觉出她的想法,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开口。
她们都不知道这位昭华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眼下看来,还是先顺她的意为好。
她对裴绾道:“我知道这附近就有一家澄溪茶楼,不如就去那儿,郡主意下如何?”
裴绾神色欢欣地点头:“好呀。”
三人上了茶楼,到二楼入座后,裴绾才托着腮,盯着姜妤:“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比起你哥哥,其实我更喜欢你来着。”
她越看姜妤越觉得喜欢,难怪堂哥会特意和皇伯伯提,等到祖母寿宴要记得邀崔家小姐入宫。
这可是未来的堂嫂呀!
她这样想着,又拎起茶壶殷勤地为姜妤添了杯茶,而后笑道:“你有一个哥哥,我也有一个哥哥,我们真是有缘!”
姜妤正喝着茶,听见她这话,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起来。
第55章 已归
崔织鸳不明白这算什么有缘。
况且裴绾可没什么正儿八经的哥哥, 顶多是堂哥有一大堆。
姜妤却下意识就想到裴肃。
她咳得脸颊通红,也不敢表露出异样,只能等平复下来, 才垂眼笑着应了一声:“郡主说的是。”
裴绾眨了眨眼,还想再说点什么, 却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谁呀!”
“郡主,是奴婢!”
贴身婢女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脸色微变, 知道如果不是有事, 她肯定不会在这时候打断她们。
她起身去到门前, 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婢女面色为难道:“临、临沉大人来了。”
裴绾眨了眨眼, 想起来太子堂哥身边的暗卫里有一支便是临字辈,她正要开口细问, 便听得一旁冷肃的声音传来:“卑职奉殿下之命, 特来请郡主回宫。”
她将门拉开稍许, 探出头去,果然看见一旁站在门后墙边的临沉。
男人穿着一身劲装,典型的习武之人的打扮,腰间挂一把长剑,眉眼浓烈深邃, 神情冷淡。
看起来十分不好打交道的样子。
裴绾咽了咽口水,也将准备打商量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她贵为郡主,如今又是皇祖母眼前的红人。但是宫中谁人不知,太子堂哥身边的人, 一个个可都是眼高于顶的家伙,连皇子们也未必放在眼里, 何况她这个区区郡主。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乖巧地抿了抿唇,微微笑道:“那我去和她们道个别。”
她说完,缩回脑袋,将门关上,回到桌前,看向崔织鸳与姜妤,有些沮丧地道:“我得回去了。”
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等我下回出宫再来找你们玩呀,宫里有好多好吃的,我下回带给你们尝尝!”
“对了对了,下次见面别叫我郡主了,叫我绾绾就好。”
好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和她们交上朋友呢。太子堂哥的人要是晚点来就好了。
她撇了撇嘴,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姜妤与崔织鸳对视一眼,而后软声道:“我们送送您吧。”
说是送送,但实则也没有送出多远,方到楼梯口,就被裴绾给赶了回去。
两人也没坚持,回到屋子里,然后忍不住相视一笑。
崔织鸳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想对你怎么样呢!”
她解释道:“这些宗室出身的公主郡主,素来不是好相与的,似你我这样的身份,在她们看来兴许也只配给她们提鞋。”
“之前襄王府的郡主便是如此,仗着身份刁蛮跋扈,因为心悦安远侯府的二公子,便威逼他嫡亲的妹妹每日写信告诉她二公子的喜好行踪,还有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幸好这位昭华郡主不是这样的人。”
姜妤笑了笑,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初六下午,她午睡醒来,便见着窗下用桃枝压了一张字条,上面只落着十二个字:已归,勿念,重逢有时,相见不晚。
她以为、她以为裴肃只是说说。
他既回了宫里,那么从前作为昭德侯府表公子之时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应该一笔勾销,他自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与她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
顶多是将来有幸相逢,一笑而已的缘分。
但今日裴绾的出现,却让她有些怀疑和忐忑。
兴许是做贼心虚,她总觉得裴绾那句“你有一个哥哥,我有一个哥哥,我们真是有缘”,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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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绾刚回宫里,便在宫苑近前的梧桐树下见穿着一身玄底绣银鹤纹软缎长袍的裴肃。
她缩了缩脖子,走上前,屈身行礼,老老实实道了一声:“太子堂哥。”
裴肃皱了皱眉。
昭华远离封地,孤身在京,又得祖母喜欢,他也不介意给她一点特权,譬如不用像旁的堂弟妹那般唤他太子殿下,只用唤堂哥便好。
但昭华不敢逾矩,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叫他太子堂哥。
但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眼下,他倒也无暇顾及这个。
他微微抬眼,淡淡“嗯”了一声,问她:“见着她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绾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她根本不用问太子堂哥怎么知道。
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裴肃翘了翘唇,道:“明日是崔家设宴的大日子,她会作为崔家二小姐被介绍给定京世家圈子里的人,既然你已见过她,那便来帮孤参谋参谋,明日该送她什么好。”
他说罢,又近乎叹息一般道:“端午前夕,她毕竟熬了一宿给孤绣荷包。孤自然珍重这份心意,却也想回报她一二。”
裴绾十分羡慕地看着他:“她待您真好。”
如果崔慎微也能熬一宿给她绣荷包就好了。
崔慎微淡淡颔首,又道:“她第一回 送孤的荷包,十分……别致,后来端午再送给孤,荷包上的纹样便已是栩栩如生了,可见这中间她费了不少功夫。”
裴绾望向他的眼神果然更为羡慕与崇敬。
不过她又觉得,也就是那位崔小姐了。换成旁人,送什么都不见得她这位太子堂哥会有丝毫动容。
裴肃说是要请堂妹给自己参谋明日送给姜妤的礼物,自然是从他的私库里参谋。
到私库前,裴绾还觉得自己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太子堂哥的私库肯定不一般,但她应该也不会表现得太失态。
然而这种想法很快就在宫人打开私库大门之时化为了乌有。
金碧辉煌。
裴绾以前总听这个词,却觉得生来所见,所有场景都不能用这个词描述出来——哦,当然除了正午的宫殿以及燕王府邸除外,阳光落在金黄和翠绿的琉璃瓦上,勉强也能算金、碧、辉煌、了。
但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实实在在能配得上这个词的地方。
眼前陈列着数十张博古架,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各式各样赤金打造的器具与物件。
这还只是第一间屋子。
裴肃并没有带着她再往里走,转头吩咐身后的宫人:“去取出来。”
宫人们齐声应是,低垂着头鱼贯而入,不多时,便依次用红漆托盘捧着各色珍宝出来。
有碧玉盆玉石珊瑚菊花水仙盆景,象牙镂雕春日园林集宴,赤金镶玛瑙喜鹊登枝,最难得的是一套翡翠手托十二生肖仙女像。
裴绾心里发颤。
堂哥真是不拿她当外人。但凡被旁人看见这些,明天递进金銮殿里弹劾太子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折子就能堆满整张御案。
她深吸一口气,然而开口还是免不了结巴:“从、从这些里面选一样?”
这些可全都称得上是稀世珍品啊……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裴肃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微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他愉悦道:“果然你也觉得不够?那孤命人再添几样。”
裴绾:“啊?”
她忽然觉得堂哥好像一只精于敛财的恶龙,然后现在,恶龙因为有了心上人,所以准备将所有的金银财宝悉数奉上,以求讨好心仪的姑娘。
嗯……这种深情怎么说呢,有种不顾她死活的感人肺腑。
她神情麻木道:“我觉得这些都很好,不过您要是觉得不够,那、那再多添几样也无妨。”
想到自己私库里那些过家家似的小玩意儿,她心情悲伤,不想再看这些物件,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堂哥,我想看看崔小姐绣给您的荷包。”
裴肃颔首,带她去到书房里,将悬挂在墙上的两枚荷包取下来,递给她。
裴绾捧着看了一会儿,感叹道:“堂嫂果然十分用心。我初学刺绣时,也绣得一塌糊涂,后来这些年也不曾懈怠,常常私下练习,却也绣不成这样。”
裴肃闻言,眼尾微弯,又道:“有些话当着孤的面说说便罢,出了这道门,你当知道分寸。”
他们如今还未下定,隔墙有耳,有些话若是传了出去,难免坏她闺誉。
裴绾轻声道了句是。
眼见天色不早,该去慈宁宫陪皇祖母听戏,她慌忙起身,临走前又小心地问:“那我下回,能去找她们玩儿吗?”
她觉得崔家两位姑娘,都很合她的眼缘。定然不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
裴肃沉吟片刻,温声道:“可。”
裴绾品性不坏,肚子里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倒是可以相交。
得了应许,裴绾这才高高兴兴地出了东宫。
在茶楼里她虽然信誓旦旦地和崔妤还有崔织鸳说下回去找她们玩,实则内心里也把不准,太子堂哥会不会应许她与未来堂嫂走得近。
她记性不好,但有些事却总也忘不了。
譬如七岁那年进宫赴宴,太子腰间配着一枚镂雕吉祥纹玉佩,那枚玉佩由邻国进贡,据说材质难得,又请了顶尖的玉雕大师才雕成这样一块玉佩,后来被皇上赏给太子。
皇子们俱皆十分艳羡,却都懂得克制,只是会忍不住悄悄偷看两眼。唯有宁王府的小世子年幼,又被家中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听旁人说稀奇,竟伸手去摸。
那时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太子立在月下,眼眸微垂,问他:“喜欢?”
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不及少年太子膝高的小世子笑着仰头:“要!要!”
一旁的乳娘还没来得及拉住小世子赔罪,他便已经在众人的注视下解了玉佩,弯唇笑道:“好啊,那赏你了。”
他说完,便松开手。
顷刻间,玉佩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再然后整座庭院里便开始乱成一团,宫人们纷纷跪倒在地,皇子们面色也倏然惊变,中间还夹杂着小世子的哭喊声与宁王夫妇道歉的声音……
从那时起,裴绾就知道,她与这位太子殿下,是堂兄妹,却也不仅仅是堂兄妹。
在燕地时,她可以随心所欲,但如今进了宫,她便要守规矩。
出东宫后,裴绾想起来太子堂哥说过的话,转过头对贴身婢女道:“你使人打听打听,明日崔家设宴,设的是什么宴?”